47 過節

雨滴落在窗玻璃上，印出點點混雜灰塵的污漬。

簡華看得心煩，直接将窗簾拉上了。

門外的喧嘩聲持續了整個下午，放工回來的劇組人員還在議論紛紛，畢竟這事鬧得挺大的，還有相關新聞。

溫泉景區幾棟房屋倒塌，木料家具上有明顯的啃噬痕跡；附近某段公路有小型塌方，出現的坑洞經專家探測，竟然內部互相貫通，宛如暗道，懷疑城北區域有鼠患。

倒是匿名八卦論壇上，《黑竹》劇組鬧鬼的視頻沒有得到多少人重視。

話題集中在男三號自毀形象，盡管有人在帖子裏面信誓旦旦說，真的出事了警察都來了劇組停工等等，還是被廣大粉絲跟路人以“鬧事”“太假”的理由叉了出去。

視頻裏有簡華，因為他不是明星，本來站的又是背景板的位置，混亂之後才有幾秒鐘鏡頭掃到側臉，所以沒有引起圍觀群衆的注意。

路人忽略了，但是簡華的同行們沒瞎。

——站位看起來像劇組替身，有點臉熟。

簡華交際圈狹隘，但是跟他一個劇組待過的人，總會有點印象。

那些比較熟悉簡華的人就更別說了，從下午開始，簡華的微信語音、企鵝消息都炸了一樣，私聊短信甚至來電絡繹不絕，簡華直接給手機打了飛行模式。

一個被打壓的，已經半年沒有工作的替身演員，忽然出現在國內一線名導執導，影帝影後加盟的商業片劇組裏，對他們這個圈子來說，是個驚天動地的八卦。

既然視頻把事情都洩露了，《黑竹》劇組裏的替身演員也不用搭理保密協議了，紛紛爆料簡華是影帝李斐帶來的，做的是男主角專屬替身。

他們用匿名在企鵝群裏交流，因為怕簡華的Q號也在群列表裏，他們說話沒那麽過分，也不指名道姓，張口就是“某個同行，混圈幾年大小也算個前輩，可惜一直不會看人臉色，懂的都知道，就是消失半年的那個……”說得熱火朝天，私下估計拉了不少讨論組。

八卦傳播速度快，到了傍晚，劇組一些工作人員也知道了簡華來歷。

“有手段啊！到底怎麽抱上李斐這條大腿的？”

“靠長相？”

然而簡華要是靠臉就能打動李斐，李斐為什麽不自己照鏡子去呢？這位影帝的床未免也太好上了吧，這麽好上怎麽沒看到肖雅琴成功？

再者，圈內說李斐是Gay的傳言挺多，但李斐自己一個字都沒承認過，簡華在片場的表現，不像善茬倒像是個找事的。

衆說紛纭，而靠在李斐房間沙發打瞌睡的簡華完全不知道。

這個豪華套間裏有兩張床，按照李斐的意思，留給簡華休息——林助理是表情扭曲着離開的，又不能反駁什麽，簡華還挂着一個生活助理兼保镖的名頭。

劇組剛出了人命案，藝人要保護自己安全，拿到魯導面前去都挑不出毛病。

只是簡華等李斐睡着後，就起身走出卧室，他寧願在外面的房間沙發上靠着打瞌睡，林助理眼神表情裏的意思，簡華又不是看不懂。

酒店的沙發當然沒有多麽舒适，簡華被敲門聲驚醒時，肩膀有些酸痛。

房間裏昏暗一片，劇組下榻的這家酒店沒有門鈴，隔音也不好，簡華用菌絲堵住門縫，又在牆壁上“糊”了一層，現在菌絲懶洋洋的一動不動，證明它對敲門的人不敢興趣。

以為是林助理帶着晚餐回來的簡華，順手開燈，等到門打開才發現自己錯了。

敲門的是影帝任誠，對方看見簡華也很意外，眉毛不由自主的挑高，還作勢後退一步看房間號：“李斐不在？”

簡華站在門口一動都不動，按照圈內習慣，特別程序化的給任影帝問好，把任誠探究的目光視若無物，平淡的回答：“任影帝有什麽事，Dean吃了安眠藥，睡下了。”

藝人生活不規律，大多有失眠的毛病，但李斐是沒有的，他不但睡得安穩還特別讓人（簡華）省心，安眠藥只不過是簡華用來搪塞任影帝的借口。

——只要不是十萬火急的事，都不好意思說出把人叫醒的話。

任誠沒有忽略房間之前是漆黑，開門前才有亮光透出的事實，更何況簡華頭發微亂，雖然衣服整齊，但壓出的皺褶痕跡很明顯。

簡直有趣。

最有趣的是，如果小替身真的跟影帝有什麽，現在來開門的不應該是李斐嗎？把卧室門一關，來訪的人最多在外間坐下來談話，又看不到裏面。

這時林助理正巧走出電梯，兩手提着保溫袋，踏進走廊看到站在房門口的任影帝，十分驚訝，趕緊打招呼：“任影帝吃了沒，我剛從外面買回來的，這家的滋補粥在溫泉景區可出名了。”

任誠笑笑沒說話，林助理感到氣氛不對，站在走廊上繼續談話也不是個事，他眼神溜向簡華，後者明白他的意思，淡淡回了一句：“沒醒。”

“這，您看？”林助理擺出很不好意思的表情。

任誠沒能從簡華與林助理身上發現什麽，之前的想法也顯得捕風捉影，于是笑了笑，轉身走了。

林助理探頭望了一圈，迅速把門關上。

“你怎麽把任影帝都惹來了？”林助理瞪簡華，後者卻只是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林助理把保溫袋放到桌上，壓低聲音訴苦：“我就出去一趟買晚飯，好家夥，回來的時候來了至少三撥人找我套話，問你住在哪個房間。”

簡華不以為然：“那些人想探聽八卦，任誠是這樣的人？”

“确實不像。”林助理一本正經的說，“我懷疑他是聽說李哥換了經紀人，以為李哥跟公司有了什麽沖突，他想過來找機會賣人情呢！”

大明星通常都有自己的工作室，要是李斐跟公司翻臉，出去獨立，起步的時候總是麻煩的，任誠來搭個線介紹些人，也不奇怪。

林助理一邊絮叨，一邊飛快的将保溫袋打開，拿出幾個封得嚴嚴實實的塑料碗，一口氣把蓋子都揭開，瞬間房間裏就布滿了誘人的香味。

“等會，李斐還沒醒？”

簡華不明白林助理把粥全部拿出來是什麽意思，其中有兩碗還是海鮮粥，要是冷了多難吃，難道還要借酒店的微波爐嗎？

“沒事！”林助理呼哧呼哧的扯開塑料袋，得意的說，“我以前給公司其他藝人當助理，都沒跟着李哥輕松，雖然李哥的工作多、忙、吃得又講究，但是我們這位影帝不折騰你啊！你是沒見過某些明星，指名要吃哪家店的芝士海鮮粥，你要是買錯了，人能直接把碗掀了，燙得你手上身上紅一片！”

簡華不出聲，這種事他在各個劇組都見過，林助理一說他能想到好幾個人，所以給明星當助理這條路，他半點興趣都沒有。

“李哥的要求不高，能吃就行，不喜歡吃的他會讓你下次注意。”林助理興致上來，把簡華的尴尬身份忘掉了，就像跟新同事八卦上司一樣磕叨，“你知道做其他藝人助理最難的一件事是什麽嗎？就是喊他們起床工作！”

林助理蹑手蹑腳的走到卧室門口，把門推開一道縫。

然後笑嘻嘻的站在沙發前繼續跟簡華嘀咕他從前跟的那個藝人愛泡吧，他早晨十點把人拽起來有多難，還沒八卦完畢，卧室裏就有了動靜。

李斐睡意朦胧的走出來，坐到沙發上，睡意朦胧的看着茶幾上的粥。

簡華：……

确實很好叫起，用食物的香味就能成功。

李斐打了個哈欠，定定神，轉頭望向簡華：“你沒睡？”

“餓了，醒得早。”簡華找了借口。

李斐将簡華衣服上的褶皺看在眼裏，有點惆悵，他好不容易把人留在房間裏了，還什麽心思都沒想，随着困意老老實實睡着了，結果人跑出去睡沙發。

難道下次他要先占據沙發，死活不起來，才能讓簡華躺到床上去？

“既然餓了，你先吃吧！”

說完李斐就去盥洗室刷牙了，他出來時發現林助理還在對簡華八卦，茶幾上的粥一點沒動，李斐忍不住催促：“別聊了，冷掉不好吃。”

房間裏安靜下來，林助理莫名其妙的看李斐，按道理不是影帝先選嗎，哪有他們先挑着吃的道理？

醒悟過來的李斐拿起一份芝士海鮮粥，他發現簡華眼神跟着這碗粥溜了會神，他順理成章的将粥碗塞給簡華：“吃吧。”

簡華還在發愣，李斐打量了一圈茶幾，毫不猶豫的捧起一碗香菇滑雞粥——不管簡華喜好是什麽，反正他最近肯定不想吃菌類。

林助理買了六份粥，他倒是有心想去拿海鮮粥，但是他一伸手，李斐就盯着他，嘗試兩次後林助理默默捧起青菜瘦肉粥。

不公平啊，明明他跟着李斐的時間比較長。

簡華喝了兩口粥，芝士濃香撲鼻，鮮美的滋味随着舌尖一直滑下去，他差點想問林助理這家店叫什麽名字了。

林助理邊吃晚飯，邊給李斐彙報工作。

劇組的情況啦，任影帝來過一趟但沒進來，還有許多人打聽簡華的事。

“說起來，有件事我想問你。”林助理一拍腦門，對簡華說，“之前簽約的時候，我聽說你好久沒接到工作，你得罪了誰？”

簡華執着勺子的手一頓。

李斐雖然覺得林助理問得突兀，但這事放到明面上，也是團隊的事，娛樂圈裏得罪人的事情多了去了，如果不太嚴重，對方也沒了不得的身份，那看在李斐的面上，估計不會再鬧幺蛾子。如果連李斐的面子都壓不住，就更要事先說開。

至于圈子裏的龌龊事……

李斐一點都不覺得簡華會吃虧，簡華既不大意馬虎，也不想成為明星，別人想對他動手都沒有可乘之機，如果來硬的估計還不夠簡華一只手打的。

“也沒什麽。”簡華繼續喝粥，輕描淡寫的說，“星天娛樂，嗯，就是你們公司一個股東的兒子，把劇組裏長得還行的男男女女都叫去唱K，喝昏了頭，在包間裏玩上三拜九跪的戲碼，我本來蹲在牆角邊混的……”

李斐與林助理的表情十分精彩，他們已經猜到那人是誰了。

“……結果那位大少爺非拽着我領子，要我做他的大內總管，喊上朝退朝。”

李斐嘴角一抽，林助理瞪大眼睛。

“演戲沒什麽，拍戲的時候喊別人爺爺我也叫過。誰知道這位大少爺真要玩全套，必須跪得他滿意，還想踩太監背上馬車，我借着別人給他灌酒避開了，他又讓太監把‘妃子’剝光了塞毯子裏給他送來，不依不饒抓着我不放。”簡華放下碗，想了想當天的混亂景象，也是無語。他沒打人，就是踹翻酒瓶，把人甩在沙發上。

好吧，酒瓶的數量有點多。

包間裏一片狼藉，碎玻璃渣滿地，派對顯然玩不下去了。

之前被指派為妃子的女演員趁機跑走，簡華自己也拍拍衣服走了，那位被掃興的大少爺一蹦多高的在後面吼，“你敢出去以後別在這圈裏混，誰讓我今天不高興，我讓他一輩子都不高興”！

以為是句醉話呢，結果這位大少爺酒醒後還記得。

林助理瞠目結舌，他萬萬沒想到真相是這樣。

“主要是煩了，捧着大少爺的人太多，喊着‘進了這圈，玩不起還敢混’‘人家女演員都沒說什麽’‘不要掃董公子的雅興’。”簡華記得自己那時轉頭就走，都不帶猶豫的。

李斐眼裏出現陰霾，他閉上眼，若無其事的把另外一碗海鮮粥推到簡華面前：“這裏還有，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