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落空

好的演技，可以彌補劇本的一切漏洞。

這個局并不深奧，甚至有些簡單粗暴，沒有完美的布景，也沒有環環相扣持續數月的潛移默化，道具損耗僅僅是錄音筆一支——因為劉姍不值得更多。

紅龍觀察了十幾天，簡華李斐通過短信電話接觸，最終确認劉姍只是一個普通女孩，沒有高智商，社會閱歷也不足，更沒有什麽了不得的長處。

國家要害部門裏，所有關注這件事的人都悄悄松了口氣。

劉姍的平凡，證明了“穿書”并不是一個有計劃有組織的陰謀。

否則以劉姍家世身份的珍貴性，怎麽說也得來個訓練有素的特工人員吧，連城府都不深，只有點小聰明，這是鬧哪樣？

這樣普通的女孩，一套心理戰術就能把她打趴。

汽車在夜色裏疾馳，路燈與廣告箱的光亮照進車窗，映得劉姍的面孔更加慘白，她不安的揪着坐墊與衣角，眼神焦慮。

終于她看到了北都近郊一個草莓園的宣傳招牌，這裏距離溫泉景區與影視基地不遠，大概在北都六環外面。

駕駛座儀表附近，跳動着紅色的數字時間。

淩晨一點半。

算上被麻醉失去知覺的時間，距離劉姍躊躇滿志，踩着高跟鞋走進餐廳只過去六個小時不到，劉姍卻感覺度過了一個漫長的冬天。

離開昏暗的倉庫，坐在溫暖的車座後排，沒有讓她緩過氣，反而更加惶恐。

李斐就坐在她旁邊。

影帝要是入戲，那氣勢不是開玩笑的。

劉姍後脊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接近李斐的右邊手臂僵硬着，整個人就像掉進冰窟窿，從腳底涼到了心竅。

路段越來越偏僻，最終汽車停在一條斜道的拐彎處，五六米高的松樹将這邊遮得嚴嚴實實，最近的建築物在幾百米開外，前後都是綠化帶，不管從哪個方向來車，都能迅速發現。

“耿阗，你下去。”李斐平靜的說。

紅龍組員冒充的保镖，一聲不吭的從駕駛座離開。

車子熄火，車燈滅了，四周漆黑，只有路燈的光亮。

劉姍隔着車窗，看到“耿阗”走到十米外的花圃前抽煙，望風似的溜達着。

一個S級異能者再加一個A級異能者，劉姍根本生不起反抗的心思，她敢肯定，如果不是身處現實世界，李斐殺她，眼都不會眨。

不說異能，單拼武力，耿阗是專業保镖，退伍軍人。

劉姍後悔自己這些天為了亂跑亂竄，故意甩開保全人員的事，還在家裏發脾氣不讓人跟着。

車內氣氛壓抑，劉姍幾乎透不過氣。

她垂着頭，拼命告誡自己冷靜，要為自己争取生機。

眼前忽然一晃，劉姍望向李斐伸到自己面前的東西，正是她清醒後發現不在自己身上的手機。

劉姍慌忙接過，緊跟着目光落在李斐手上。

樸實無華的卡其色棉質薄手套，上面有細密的透氣孔，劉姍看不出牌子，但這不妨礙她知道，她的手機上不會留下李斐的指紋。

“我……”

“你調查《黑竹》劇組與林助理的事。”

劉姍聞聲一滞，艱難的申辯：“不……我只是想知道，其實我，我看上了林……那個冒充林助理的人，我沒想到事情是這樣。”

她感到李斐身上的冷意陡然增加，劉姍抓住車門，差點想要逃走。

——跑不了，就算她沖出去大喊大叫，等人們聽到聲音反應過來時，李斐有充足的時間把她變成一團焦炭。

後續處理對李斐只是麻煩，她卻是丢掉性命，劉姍哪敢輕舉妄動？

“哦，你喜歡他嗎？”李斐意味深長的問。

劉姍硬着頭皮承認。

“喬迪知道我的很多秘密，我沒想到，有一天他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低沉暗啞的聲音通過無線電波，傳到戴着耳機的紅龍組員耳中，也傳到擁有同樣設備的簡華這裏。

與緊張工作，盯着各種儀器的紅龍組員不同，簡華拿的是入耳式的兩個耳塞，他披上大衣，悠閑的走在北都初冬的夜裏。

寒風吹亂額發，氣溫冷得快要結冰，路邊綠化帶上一層層白霜。

無線電讓聲音失真，李斐說出的話帶着奇怪的沙啞味道，從耳塞裏傳出，簡華感到耳後到脖頸的一段莫名酥麻。

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摸。

耳機裏又換成劉姍結結巴巴的聲音：“我不明白，喬迪他？”

“喬迪是我的生活助理。”李斐語氣溫和，但是音調裏有一股讓人不寒而栗的味道，“你們穿書者竊取了原身的完整記憶？”

影帝的經紀人、生活助理，知道大量藝人的隐秘。如果這個人突然被換，天知道他有沒有把一切不能說的洩露出去，劉姍明白了李斐的意思。

她更加害怕了。

耳機裏她的說話聲音在發抖，像是承受了很大壓力：“……基本上應該都是這樣。我擁有原身大部分記憶，但也不是每件事都會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劉姍，她對別人的看法我不知道。心裏想的、感情……這些跟記憶是兩回事。”

竊聽對話的人不約而同的皺眉。

——這女孩，在試圖勸說李斐殺死“喬迪”，雖然做得很隐蔽，但目的明顯。

試想一個知道李斐許多秘密的助理，又沒有繼承原主的感情，只要有足夠的利益，背叛起來不會有絲毫負疚感。

劉姍在努力穩固自己的地位，她要提供穿書者的先知先覺，這種優勢如果別人也能告訴李斐，她的地位與安全就沒有保障。

“我對劉姍的父母沒有感情，他們對我來說只是陌生人。如果有選擇，所有穿書者都會離開熟悉的環境，抛棄原主的朋友家人愛人，因為長時間僞裝原主，是很累的事。”劉姍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怯弱，她吞吞吐吐的說，“我不離開劉姍的家，原因Dean你知道……但是喬迪呢？”

留在李斐身邊，肯定別有所圖。

——如果不是礙于身份，幾個紅龍組員都要稱贊這個女孩，在生死危機的壓力下，腦袋靈活很多。

“我需要喬迪！”李斐聲音裏有怒意，他不耐煩的重複，“真正的那個。”

簡華毫不費力的想起《黑竹》的男主角賀凝，看上去人設完美，內心傲慢，厭煩一切愚蠢又脫離他掌握的事情。

只要李斐将這種反差性展現出來，旁人很快會“領悟”到明星表裏不一，男神什麽的都是包裝，李斐的溫文爾雅也是面具，腦子靈活點的還會發散想到娛樂圈各種交易。沒準“喬迪”扮演的就是接頭人角色，明星不能自己做這些事，也不屑放下身架。

“喬迪”換了人，不管是殺了還是趕走，都不能改變李斐身邊缺了重要的，值得信賴的人。

“被你們取代的人呢？他們在哪裏？”李斐驟然提高的聲音，吓了所有人一跳。

“我……我不知道！”

“你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齒縫間溢出的冷意，森寒刺骨。

劉姍聲音顫抖，說真的不知道。

“看來你沒有多少價值，耿阗……”

“不不！求你了，讓我想想！”劉姍哀求，慌忙提出，“可能靈魂還在這個身體裏，只是沉睡了，又或者迷失在其他空間。一個未知空間與這個世界對撞，形成遺棄世界，那裏面的怪物也不是自生的，它們都來自其他空間，這本書就是個空間交疊混亂的世界！因為我們穿越，身體原本的靈魂落進別的空間，這是說得通的。”

“你在倉庫裏說時空規則會保護你們，就是指這個？”

李斐早已表明，他聽到了倉庫裏三人的所有對話，劉姍慌忙附和：“對，穿越者受到時空規則保護，我猜是因為……呃！”

接下來的聲音細若蚊蟻，抖得更加厲害：“我說，是高維度世界，往低維度次元的保護。這個事我們那裏有人研究過，我也不太懂，大概意思就是……如果你們的世界有本書，你們可以前往書裏，但是書裏的人不可能反向過來。”

“還有研究？難道你們有主謀？”李斐狀似難以置信。

“不，不是！”劉姍像是要昏過去了，混亂的辯解，“研究都是胡鬧，好玩的！”

“誰造成了這一切，這本書的作者是誰？他是空間混亂的罪魁禍首？”

“……這跟作者關系不大，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不可能混淆時空。”要是穿書，全是作者主使的，全球恐怖分子還用飛機撞什麽大樓的，全部去寫書不就好？

劉姍似乎冷靜了些，她糾結的說：“其實是一個模糊的意識，我不知道怎麽稱呼它，我是在睡夢裏感覺到它，連續三天，問我想不想來這裏。”

“然後你同意了？”

這次李斐冷诮意味貨真價實。

盧大校當着紅龍組員的面重重摔了帽子，氣得臉色發青。

哪怕是有預謀的“偷渡侵略”，都不至于讓人這麽生氣，劉姍的話就像他們随随便便過來旅游一樣，是來找樂子的。

“我是稀裏糊塗答應的，然後一睜開眼，就在劉姍的家裏。”

“難道這是沒有結束日期的旅程？真正的喬迪如果還在那個身體裏，他什麽時候才能蘇醒？”李斐逼問。

“不，我們回不去！”劉姍的聲音驟然變得尖厲起來，“我感覺得到，靈魂穿過空間屏障的記憶我有，就像掉進一個無底深坑，再也爬不上來的絕望！我不是傻子，也不想欺騙自己，我沒有退路了，我就是想活下去，難道這也不行嗎？”

耳機那邊安靜了很長時間。

簡華按着耳塞，擡頭看天空，北都的冬季看不到星星，只有一片濃厚的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