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六月中, 劉虞抵達所在的遼西郡。
劉虞是光帝劉秀與陰氏之子、東海恭王劉強之後,是根正苗紅的漢室宗族子弟;他今年四十有一,在陶謙之前當過幽州刺史, 在幽州諸郡的威信很高。
從這一方面上來說,任命他為幽州牧與糜荏奪權, 是十分正确的選擇。
糜荏麾下将士都知道劉虞是朝廷派來奪權的, 各個嚴陣以待,對劉虞怒目而視。
哪曾知曉他與糜荏甫一見面,兩人居然就旁若無人地相視而笑,互相作揖一禮,眼中滿是好友之間許久未見的懷念感。
劉虞笑道:“子蘇!當日一別已有四年未曾相見, 我這些年實在想念你啊!”
糜荏也笑道:“我也很想念伯安兄, 現在可好, 我們能一起共事。”
衆人:?
這發展,是不是哪裏不對?
等糜荏給兩方引薦之後, 衆人才知道, 劉虞與糜荏同為徐州東海郡人,早年劉虞因為黨锢之禍遭受貶谪回到鄉裏時,糜荏曾經拜會過他。
劉虞是大漢宗室子弟, 為人正直仁和,他對百姓的看重遠遠高過于門第之見。
當時的他聽說是複原古法琉璃、帶領朐縣多戶百姓致富的糜氏子弟求見, 馬上接見了糜荏。
兩人聊了許久, 多是關于如何帶領百姓安居樂業上的方法,因為糜荏的見解過于獨特又行之有效,聽得劉虞直呼“先生高見, 虞受教”!
他們後來還時常在一起探讨整頓州際、增收財務之法, 不過因劉虞是受黨锢連坐之故, 他們之間的往來沒有聲張,旁人大多不知道。
如今能在一起共事,劉虞心滿意足。
至于朝廷的要求……他早就知道子蘇根本就沒有叛亂之意,他也根本不在意由誰來平叛幽州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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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左耳進右耳出罷,他愉快地想。
他沒有幹涉糜荏出征,只是建議道:“子蘇,與其連年征戰,我們不如派遣使者招安烏桓峭王。”
他們這一次的叛亂,是受張純與張舉威逼利誘,就如同當初的韓遂一般,并不是主動真心的。若是告訴他們朝廷願意對他們做寬大處理,可以免除他們的罪責,想必也不會繼續作惡。
糜荏點頭:“伯安兄又一次和我想到一塊去了。”
原來在五月初徹底摸清幽州目前的狀況後,他便與麾下謀士、以及陶謙商量着,下令懸賞通緝張舉、張純二人;而後又令鐘繇領兵,帶上戲忠、黃忠二人,前往清河郡招安烏桓峭王。
鐘繇性格穩重,戲忠年輕有急智,黃忠勇猛,三人組成的隊伍他很放心,就等傳回好消息便可。
劉虞笑道:“看來我這是多此一舉啊。”
“欸,伯安兄說這些,豈非是折煞于我?”糜荏笑了,“咱們還是來研究研究如何讓幽州百姓安居樂業罷。”
幽州地處大漢邊疆,自古以來都是窮州,時常需要青、冀兩州補貼財務開支。但這些年青、冀兩州也不大太平,無法支持足夠的金錢。
不僅官府貧窮,百姓生活的更是凄苦。
得想個辦法,好好整治一番。
兩人商量之間,被朝廷派去捉拿糜氏族人的皇甫嵩,終于抵達徐州。
一入徐州,他便覺此地與別處不一樣。這種感覺起初還不明顯,直至入了東海郡,見官道修的寬敞又整齊,不遠處農家田地阡陌交通縱橫相錯,當地百姓大多穿着幹淨體面,家中甚至都養着雞鴨……方才意識到,此地百姓竟異常富庶。
轉念一想,此地是糜荏家鄉,糜荏提出的那些利國利民的政策說不定早就在徐州推行開來。
他便在心中暗嘆道:朝中好不容易出的這些好官,都被那些下作的奸賊作為異己排除。也不知陛下駕崩後,糜國師何去何從。
皇甫嵩思索着,首先去找了徐州牧盧植,朐縣太守。他希望兩人能夠配合,幫着自己把糜竺、糜芳、糜莜三人送去京洛。
盧植看了他片刻,點頭:“好,我這便帶義真兄前去糜府。”
三人領着一千兵馬前往,沿途的百姓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不敢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只是對這行人怒目而視。膽大一些的,會在他們經過之後狠狠啐上一口。
這動靜被皇甫嵩發現了。他向來受人尊敬,從未被人這般鄙棄,不由頭皮發麻,莫名心虛詢問盧植這是為何。
盧植心知肚明,不答反問:“義真兄可看到此處百姓與別處的不同?”
不等皇甫嵩回答,他又道:“近年來各地狼煙四起,無數百姓背井離鄉,四處漂泊苦不堪言。可我來到東海郡之後發覺,此地絲毫未受戰火波及,百姓豐衣足食安居樂業,與那些颠沛流離的災民有天壤之別。”
“義真兄,你可知為何會有這般區別?”
是因為,糜荏。
皇甫嵩張了張嘴,到底沒說出口。區區兩個字,到嘴邊時竟沉重如斯。
尚未抵達糜府,一行人便被一群年輕人攔住了去路。
打頭的一個少年人手持一柄銀/槍,在陽光下反射出尖銳的光芒,遠遠瞧着便叫人心下一凜。
見到來人,這名年輕人先是行了一禮,而後問道:“盧州牧,您今日是要來帶走糜府衆人嗎?”
盧植認得這未及冠的年輕人名叫趙雲,先前他與另一個叫郭嘉的年輕人讨伐徐州山賊,膽識過人。
盧植與皇甫嵩都沒有說話,他們身後的從事喝道:“既知道将軍身負要事,無關人等還不讓開?”
趙雲正色道:“閣下,您若是為帶走糜府衆人而來,請恕我等不能讓開。”
此言一出,身後衆人紛紛附和。
他的身後,站着幾百名男子,年齡從幾歲至及冠不等,他們都穿着淡藍色的統一制服,胸口繡着“儒”字。
皇甫嵩登時意識到,這些人都是儒經書院的學生。
書院是糜荏的老師鄭玄創辦的,但起初的所有開銷都是糜氏資助的,尤其捐贈的那一寬敞明亮的圖書館,是學子們最敬佩糜荏的地方。
他們早就聽說先帝駕崩後朝廷對糜荏下的那到旨意,當時已然義憤填膺,在書院中時就寫文章抨擊此事,被鄭玄壓了下來;緊接着聽說新帝下旨安撫糜荏,稍稍松了口氣;再後來又發現朝中奸人賊心不死,居然一而再地要糜國師将家人全部送往京中為質,便爆發了。
讀書人最是正義熱血,他們這個年紀尚未體會世事的殘酷,對一切都無所畏懼。激進一點的學生幹脆組織了整個書院中的學子,打算阻攔朝中來人。
趙雲身後稍矮的少年人上前兩步,先對盧植與皇甫嵩行了一禮,而後悠悠道:“皇甫将軍,學生郭嘉,将軍可否聽學生一言,再做定奪不遲。”
皇甫嵩是武将,對這些年輕氣盛的學子很頭疼:“你說完後能否叫他們讓開?”
“将軍從京城一路東來,想來也見到東海郡的繁華。”郭嘉道,“但學生聽聞,早年朐縣并不是如今這付光景。是後來糜府出錢為百姓造橋鋪路,建造工坊雇傭當地百姓,為他們提供數條生路,才有如今之景。”
郭嘉說罷這話,他身後的一名年輕人道:“皇甫将軍,琰亦有話說。”
這是出自清河崔氏的崔琰,也是今年剛拜入學院的學子。
“将軍,常言道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糜氏造福家鄉惠澤鄰裏,糜國師如今更是遠在幽州平定叛亂。敢問将軍,為何還要在此時捉拿糜國師的家人,令糜國師在戰場上分心擔憂家人?”
這慷慨激昂的話語引發無數的共鳴,就連只敢遠遠看着的百姓也紛紛附和,大着膽子上前說起曾受過的糜府恩惠,懇求皇甫嵩不要帶走糜氏一族。
皇甫嵩被他們的問得啞口無言,更為百姓的懇求震驚。
糜竺聽聞此事時已然晚了。鄭玄、司馬徽、荀爽三人在今早收到消息時,匆匆離開學院前往糜府商議對策,一盞茶前才知學子們都跑出學院攔在道路上。
他霍然起身,動容不已。
哪有躲在這些未及冠的學子後面的道理?他便匆匆領着家人,從後面趕至兩方對峙的地點。
“諸位,諸位,”糜竺誠懇道,“多謝諸位的維護,不過你們都是學生,目前首要任務還是讀書學習。”
“竺會好好解決此事,你們先回書院,可好?”
“不行,”趙雲瞧了走到他身旁的糜莜一眼,淡道,“将軍離開前,要雲與郭嘉一道送阿莜姑娘回到鄉中,守護你們。既受囑托,雲必當全力以赴。”
“任何人想要帶你們走,除非踏過雲的屍體。”
聽得這話,盧植笑了:“義真兄,你看到了嗎?”
兩年前他被糜荏安排為徐州牧,在徐州見到最多的,便是當地百姓對糜氏的尊重。
此地,糜氏早已深得人心。朝廷若是強迫拿人,恐怕更會激起民怨。
“糜國師早就料及此事,寫信要我為他拖一拖。他說平定幽州之亂後,自會帶着家人回去京洛。”盧植道,“糜國師以前救過我的命,從道義上來說,我不能把他的家人交給居心叵測之人。”
皇甫嵩嘆了口氣:“子幹你這又是何必呢?你可知這一攔你會是什麽下場?罷免你的官職還是輕松的,陛下若是強硬些,恐怕會要了你的命啊!”
“再說,陛下只是想将糜國師的家人接到京中享受榮華富貴,這是理所應當之事,你何必阻攔?”
盧植搖頭,笑了一下:“義真兄,這話你自己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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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