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沈瞳靠在焦霜霜肩上, 于風馳電掣之中發着呆。

她又一次被人給戳穿了，所以才會這樣無地自容。

戳穿她的不是其他，而是由她本人一手造就的現實——一個失敗者, 理應配不上好的感情，好的人生, 好的未來。

摩托車是個好載具, 頭盔一戴，在物理上就能與世隔絕, 尤其适合今天的沈瞳。路兩旁的景色快速倒退，起初焦霜霜還擔心她會害怕，誰知這看似嬌軟的小女生, 從頭到尾冷靜得很, 不聲不響在她後座, 像一只安靜栖息的貓。

快進城時, 焦霜霜突然減速靠邊。

“出故障了。”

焦霜霜檢查了一番愛車，蹲下便開始鼓搗，半天也不見成效。好在已經快要進城，沈瞳搜索了下S市附近的修車點, 發現有個評分很高的汽車改裝俱樂部，就在一公裏開外。

俱樂部名為“鷹眼”。

門臉貌不驚人，門口卻頗停了幾輛名車。沈瞳去馬路對面的超市幫忙買水, 焦霜霜獨自推車走進了那間俱樂部。

店內空無一人, 只有一臺高底盤的越野, 嚣張的肌肉骨骼，改裝得像個變形金剛。

焦霜霜從小玩車都是自己維護，自認水平能趕上原廠的标定工程師，對于非科班出身的改裝大哥, 向來不怎麽信任。

所以她只打算找店主借個診斷儀，自己讀取故障碼來修。

“有人嗎？”

清冷嗓音在空曠的車間裏回蕩。焦霜霜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一本英文版的《彎道聖經》上。

這東西又稱裝腔聖經，只要是玩摩托的，懂不懂英語都得來上一本。她輕嗤了聲，忽然旁邊的越野一陣輕晃，從車下鑽出一個男人。

迷彩背心工裝褲，漂亮的肌肉上布滿汗水和油污，嘴裏還咬了根沒點燃的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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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改裝大哥常見的打扮。

就是臉長得實在高級，按照流行的說法，屬于“濃顏系”。他一頭烏黑長發随意紮在腦後，看起來好像搖滾歌手的雜志妝造，随便咔嚓兩張就能上封面。

“今天不接單。”

馬尾帥哥指了指門口的“歇業”告示。黑曜石般的眼睛将焦霜霜從頭到腳掃視，又回到她臉上逡巡一圈。

忽然他咬了咬煙頭，露出一個牙齒雪白的笑容：“但對美女例外。”

焦霜霜确實是個美女，也沒少被人叫美女。但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全身上下都叫嚣着抗拒。

可能是因為對方離得太近，目光太具侵略性，突破了陌生人之間的安全距離。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熱氣蒸騰的氣息——汗水、香皂混着機油味，居然并不令人讨厭。

“借幾樣工具，”焦霜霜猛退一步，四下打量了一番。

店鋪雖不大，設備倒齊全。

“可以按正常維修項目付費。”她說。

“不信任我的技術？”馬尾帥哥端詳她幾秒，咬着煙笑得有點開心，“來鷹眼的人裏，你是第一個。”

這男人嚣張又自信，讓同樣嚣張且自信的焦霜霜越發不爽。

她在想，抽煙的人怎麽可能牙齒這麽白？

這時馬尾帥哥已經走到車旁，悠長地吹了一聲口哨：“Wow，寶貝兒，真漂亮。”

流氓！

明明是在說車，焦霜霜卻一秒血噴心，感覺被輕薄到自己頭上。

馬尾帥哥在一旁的水池仔細洗了手，伸手去掀坐墊，被焦霜霜一把壓下：“你幹嘛！手拿開！”

“臺詞有點糟糕啊，”他又忍不住笑了，“小聲點，鄰居會以為我在非禮你。”

要不是他遞過來一個昂貴的檢測儀，焦霜霜真有可能扭頭就走。

虎落平陽遭調戲，她咬牙接過儀器，接上坐墊下的ECU接口，馬尾帥哥又吹了聲口哨：“Haltech，這麽專業啊小妹妹，職業賽車手？”

焦霜霜一個女博士，被這句小妹妹噎了半天，決定不再理會這厮，專心讀取故障記錄。

馬尾帥哥圍着車，越看越驚豔，再看焦霜霜刷ECU的那個娴熟，忍不住道：“加個微信？”

焦霜霜哪有空理他，她找到了故障，卻不知道怎麽排除，煩得只想讓他閉嘴。

馬尾笑眯眯：“要幫忙嗎？”

焦霜霜不理。

馬尾悠然抛出一個餌：“加了空燃比閉環控制自學習？唔，超下限了，會處理嗎？”

焦霜霜煩透了他好為人師的樣子：“清洗進氣系統和廢氣循環系統，常識。”

“很可惜，今天暫時沒有清洗劑了。”他一攤手。

焦霜霜恨不得瞪死他，這才瞪出了方案B：“有替代方法，老師傅都知道，怠速清洗也能快速清碼。”

見她面露遲疑，他再次笑着遞上自己的手機：“加微信，老師傅就告訴你。”

……

沈瞳這兩瓶水，時間買得稍微有點久，因為恰巧撞上了熟人。

她無意刺探旁人隐私，但被堵在超市貨架的背後，不得不被動聽了全程。

慕容林佳将自己的笨嘴拙舌發揮到了極致，完全不知道要怎麽安撫哭成淚人的女朋友。

女孩長得嬌嗲可人，兇起來也是真兇，直接上手就是一耳光：“什麽戰隊，機器人，都是借口！”

“薇薇，對不起……”

“你是對不起我！說好了一起去G市工作，結果你選擇留校。整天就知道折騰那些破車，一有空就往實驗室鑽，你心裏根本沒有我。”

“你這麽說就不公平了……”

“行，你要公平，我讓你自己選，戰隊還是我？留校還是G市？現在就選。”

“你知道我不能放棄風狐，那不是我一個人的戰隊，大師兄把他交給我……”

“行，懂了，分手！去跟你大師兄過吧，這不還有個男人婆？天天巴着你不放，誰都比我适合！”

妹子撒完氣，風卷殘雲沖了出去，這時另一個妹子開口說話：“哎，佳姐，不追上去哄哄？”

原來喬琪也在，便是妹子口中那個“男人婆”。

慕容林佳搖頭，頹唐地往後一靠，靠倒了架子上壘成金字塔的衛生紙。

沈瞳手足無措站在架子後，舉了舉手裏的礦泉水瓶：“我……我來買水。”

……

沈瞳走向馬路對面的汽改俱樂部，驚奇地發現，慕容林佳和喬琪與她同路。

“挑戰賽成績不錯，學院撥了點款，現在我們有資金，沒技術，所以來找技術大拿，給戰隊做個場外指導。”喬琪解釋。

喬少這人，向來三分鐘熱度，難得會對什麽事這麽感興趣。沈瞳敏銳，天線悄悄一探，就覺出她和慕容林佳之間确實有磁場。

否則她為什麽放着男神不拍，跑去風狐幫忙搞外聯和宣傳？

螺絲螺帽機器人，文科生眼裏長得都一樣，有什麽值得她津津有味，天天背着相機跑去拍。

不過拍了兩天，她還真的咂摸出了滋味。

“你別說，搞戰隊還挺帶勁的，你懂那種感覺嗎？”

沈瞳當然懂。

廢寝忘食，日夜颠倒，身體再疲憊，心裏也燃着一團火。

即使現在，他倆一個剛失戀，一個被誤打成小三，并肩走在一起，也是步調一致、方向明确。

所謂隊友。

“這是屈衡師兄的店，風狐以前的隊長。”慕容林佳推門進店。

“啊？這就是你說的機械大神？可他連自己專業課考試都要作弊呢……”

喬琪咋呼到一半，在慕容林佳冰冷的目光中閉了嘴，随即又張大了嘴——

只見車庫外的院子裏，搖滾範兒的長發帥哥戴着護目鏡，直接将供油油路接上戶外瓦斯天然氣罐。（注1）

他一邊搞高危操作，一邊對吓得連連後退的幾個人悠然地笑：“清洗進氣道和噴油嘴有很多方法，以前我師父還用過煤油兌酒精。”

……

屈衡換了件幹淨的白T，在天井下給客人泡茶。

長發微散，眼睫低垂，剛剛還是混不吝的亡命徒，轉眼變成了古風美男子。

沈瞳不明白為什麽她也在座，更不明白為什麽焦霜霜也不走。

冷美人坐在沙發一角，翻看一本黑皮手冊。屈衡痞笑：“獨門秘籍，傳男不傳女，看完可得以身相許。”

焦霜霜連眼皮都懶得擡。

慕容林佳和喬琪還在不屈不撓，試圖說服屈衡去給風狐當個技術指導。

“大師兄，機械組是真不行，新人啥也不懂，挑戰賽還能吃老本，錦标賽肯定會搞砸。”

“趕緊散夥。”屈衡從煙盒裏彈出一根煙，也不點燃，就這麽要掉不掉地叼在嘴裏。

“可是我們奮鬥了這麽久，好容易有了起色……”

“起什麽色？”屈衡輕嗤，“不過是雲圖搞的宣傳噱頭，浪費大家的寶貴時間。小佳，再這麽下去，你也畢不了業了。”

“雲圖”二字将焦霜霜從筆記本裏□□：“浪費時間？你說Robo+？”

屈衡挑眉：“唷，機器人你也玩？小妹妹花樣挺多啊。”

“Robo+确實需要在校生投入大量時間和精力，但它不是宣傳噱頭，是為了培養工程師文化，在動手中學習。”

“洗腦還洗得挺徹底。來我這兒幹倆月，天天動手和學習，什麽都能教你。”屈衡壓低嗓音，好好一句話講得不正不經。

焦霜霜一張冰山臉隐隐飛紅，眼看就要觸發狂暴狀态，沈瞳默了默，做了個遲來的介紹：“霜霜姐是雲圖的研發工程師。”

簡介越短，含金量越高。

慕容林佳的眼睛頓時亮了，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忽然明白了為什麽上次沈瞳能拿到那個001號機。

屈衡卻沒多大反應，上下牙輕輕搓了搓煙卷，從齒縫中來了一句：“高材生，失敬。”

焦霜霜不懂，為什麽有人一張口就能讓人搓火。高材生三個字被他說得好像諷刺。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本子上其中幾頁：“7，26，45，随便翻翻就是問題，機電傳動但凡學紮實了，都不會出這種錯。”

屈衡懶懶一撩眼皮：“下回車再壞了，記得給你們系主任打電話。”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大師兄危險操作，請勿模仿。

啊大師兄我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