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小園香徑獨徘徊

天界又發生了件震驚三界的大事。

曾為天帝得力幹将,平妖孽,定動亂,專司掌律的朝陽星君,因與凡人相戀,觸犯天規,本應捉拿。天帝諒其有功,暫按不罰,卻不料那凡人自入天庭請罪,攬罪獨承,被北鬥陽明貪狼星君給打了個魂飛魄散,三魂七魄丢失三界,再難找尋。朝陽星君得知後按痛不發,直至肅清五方鬼神,才向天帝請辭。天帝震怒,責難私情,朝陽不聽勸告,私下抽仙力暗尋,後得知鎮守浮黎元始天尊陰魄的頗胝迦可養散魂,便冒着動亂三界的危險用自身元珠替換,可想而知,頗胝迦之力豈可被一小仙元珠頂替,于是陰氣外洩,驚動天帝。為保三界安好,天帝自抽元珠輪守,因仙體唯有保靈識不滅之效,天帝七情六欲逐漸歸位,但其不知。後在捉拿朝陽星君時,獄帝中途插手,私藏重犯,設計天帝致使朝陽有力重塑魂魄,兩魂最終在獄帝庇佑下,入了十殿輪回,開始了颠沛流離的轉世再生。

三界懼怕,推定天帝此次必得不會輕饒,不料慣常冷酷無情的天帝卻道命數自有天定,雖在兩人魂魄上追加了宿命的束縛和九道輪回的颠沛,但卻間接不再追究。而獄帝因包庇重犯,被天帝罰入獄界至寒之地纣絕陰天宮反思一千年,未經準許不得再随意踏入三界。天地共驚,按天規之言:私藏罪犯,應貶仙職;同流合污,該當抽骨,而無論朝陽還是獄帝之罰,都未免過于輕巧。後世人暗中推測,天帝怕是不好公開宣刑,畢竟此事牽扯到兩界帝王,若是鬧大,也不利于三界安寧,因而表面雖輕至此,但私下總免不了嚴厲酷刑。于是等着請奏不公的仙君們自以得出了結論,紛紛放下奏程,再不理會。

天帝元珠歸位後,法力重歸,七情抛卻。他不知自己先前為何下了那樣輕的責罰,還特意留了一手讓自己不得再改。于是不理解自身行為的天帝轉力肅清天界,只道原先疏忽,這才讓朝陽釀下罪過,其雷厲風行的作風逼得近日懶散了些态度的仙君個個人人自危,衆人皆道天帝歸來,于是三界重歸寧靜,步入原軌。

但其中還有一段小插曲,除了獄界的酆都大帝,無人得知。

“幹爹,你放我出去!你讓我再見他一眼!”獄帝拼命的敲擊着纣絕陰天宮內專用禁锢帝王的結界,吊起的鳳眼帶着渴望,內裏含着的焦急讓旁人看了都頗為心慌,“他回來了!是哥哥!哥哥他回來了!”

酆都大帝在外頭看着獄帝嘶吼着往外沖,卻一次又一次摔在結界內的狼狽模樣,只得無奈的嘆了口氣,他咳嗽了兩聲,難得沉悶道:“獄帝,天帝為你做到此步,已惹得天界一些仙君不忿,好容易散出一些言語自圓其說,你就別再去添亂了。”

“你讓我再去見他一面!就一面!”獄帝在結界內聲嘶力竭的吶喊,嗓子尖細得讓酆都大帝都忍不住微微皺眉,“一定是元珠的緣故 !哥哥他抽了元珠,七情禁锢被解,可惜當時我也失了元珠,這才沒有發覺。幹爹!等元珠歸位哥哥他就又要不見了,你讓我再去看他一眼好不好?就一眼!我真的好想他。”

酆都大帝看着眼前這個失卻冷靜只想找到哥哥的孩子,眸中的墨色迅速沉了下去,他忽然輕輕笑了一聲,慢慢搖了搖手,接着轉身直視獄帝,開口,用一種極緩的腔調幽幽道出一句話,“獄帝,你自己好好想想,難道失了七情的天帝就不是你哥哥了?”

獄帝被這句話激得愣在原地,他張口想說些什麽辯解,卻發現自己連個像樣的理由都找不到。

“獄帝,你還是不明白天帝的苦心……”酆都大帝緩慢的搖了搖頭,随後擡起眸子,其中的複雜混着艱辛,讓人不忍看去,“你說天帝為何暗下旨意,讓你出了十殿後由我為你歸位元珠,騙你入了這幽冥宮結界?明明是你元珠更為适合,天帝這樣的人,卻為何依舊選擇用自己元珠鎮守?無論是你還是朝陽星君,論刑處置都不該如此,他為何還要先斬後奏,不等自己元珠回體就立馬先下了這道旨意,還不讓以後的自己篡改? ”

獄帝聞言,不知怎地,串接一切事物的線索突然繃成了一條直線。他一個不穩,直接脫力跪在了地上,冰磚上的寒氣從膝蓋骨處湧上一陣刺骨的冰冷,獄帝呆呆的注視着地面,眸子裏除了驚愕,還充斥着大量不明的情感。良久,他才用一種極細的聲音輕聲道:“幹爹…你為什麽沒有早些告訴我?”

“告訴你又如何?你懂得那麽多嗎?”酆都大帝安靜的看着他,眸子裏的濃郁讓人看不清他的感情,“更何況,天帝也不希望我告訴你。”

獄帝猛然擡頭,仿佛什麽被驚醒了一般的慌亂。

“你總以為天帝拔了七情就冷漠如斯,雖然他的确如此。可你有沒有想過,這個人是帝王,是上三界的掌權人?他的責任他的擔子,你真的有好好考慮過嗎?”酆都大帝看着獄帝,眸子裏第一次不帶任何溫度,冰冷得幾近有些殘酷,“我是看着你們長大的,小時候你不聽話,鬧得幾乎能翻了天去,你以為是誰空出時間,耐着性子一個字一個字的教你帝王之道?天帝小時候就冷漠,不愛搭理人,雖禮數周全,但總給人一種疏離感。你以為這是他本性?你以為是誰都能像你一番活出自己的色彩?”

獄帝眼睛裏布滿血絲,鼻子控制不住的傳來一陣酸澀感,他狼狽的低眸搖着頭,逃避似的捂住耳朵,仿佛不敢再聽下去。

“是天帝選擇保護你,是天帝給你收拾的爛攤子。”酆都大帝停頓了一下,看着獄帝這副模樣有些不忍,但他握了握拳,一咬牙,還是接着說了下去,“他本無情,是你給了他情,你是他七情的來源,是他唯一的弟弟。他本是可以好好做一個公正的帝王,不受外界幹擾,可因為你,命數裏徒生了變數。其實天帝早在登基之前就被黃帝他們要求驅情,他是天帝,他不比你們,他不得不如此。可他固執得厲害,一直不肯如此,直到不得不坐上那帝座,才選擇拔情。”

“你小時候總以為天帝本性冷漠,對你嚴厲,但他其實只是想保護你。因為他比誰都清楚,他護不了你一輩子,你們都是帝王,而他更是貴為天帝。天帝不能有私情,哪怕你是他弟弟,他也不該有多餘的情感。”

獄帝跪在地上死死的捂住眼,冰磚上的寒氣從內裏開始侵蝕他的脾肺,凍得他直發抖,可他此時卻失卻了再站起的力氣。多年的奢望與自以為是在今天被粉碎了個幹淨,他一直以為那個疼他愛他護着他的天帝才是他真正的哥哥,然而卻下意識的忽略掉了他哥哥背後的身份。

他的哥哥,是天帝,是整個三界最不該有私情之人。

“而這次呢?元珠離體,七情歸位,天帝明明該重罰你們,卻終是忍不下心。他怕自己元珠歸體後重改旨意,硬是拼着一口氣生生将責罰提前了許多。若不是他往常的作風嚴厲得讓人不敢多語,給你們這次的懲罰,都可以讓那些司守天規的仙家把整個天界給掀了過去。”酆都大帝轉身,半阖上眸子,話語裏的訴說似乎帶上了一絲疲憊。“他也有感情,有些事情,他也不想逼人致死。可那是天規,是最理性而又最嚴厲的規定。無情無欲本就是仙家本份,而恪守天規的代表,本應就是坐在高處的天帝。”

“無論那些在你眼裏看來是對還是錯,他都必須如此,別無選擇。”

“獄帝,這些,你都知道嗎?”

獄帝緩緩擡眸,眼角的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他本不想流淚,可有一種壓抑了許久的感情,逼得他眼角酸澀,逼得他想找出一個情緒的發洩口。

他不知道如此,他一直困在自己的世界裏,一直以為自己是對的。他固執的封閉了自己的五感,聽不到,看不見,他認為活出自己才是最灑脫的做法,卻不知有些人,打從一出生,就失去了灑脫的資格。

天帝要考慮的是天下蒼生,哥哥要顧全的,是三界太平。

獄帝跪在地上捂着臉,眼淚從指縫中流出,碎開在寒骨的冰磚上,凝固成一朵又一朵看好的小冰花。

“獄帝,這一千年,我會幫你打理好事物的,你就好好想想吧。”酆都大帝轉身,叮囑的話語裏含上了一絲不忍,“天帝他已重失□□,再不是那個會護着你的哥哥。他不能倒,不能錯,也…不能認你。”

“一千年,你就……安心修煉吧。”

說完,酆都大帝便消失在了獄帝眼前,那樣快的離開,仿佛在逃離什麽他不願面對的東西。

畢竟獄帝喊他一聲幹爹,他受了,自然也想做好這個稱呼。可有時候,有些事情有些人,不是你能幫的。

關鍵,還是要看獄帝自己啊。

看他能不能想開,能不能接受,能不能在以為失去卻又得到的瞬間,再次深刻的明白,自己以後該面對的是誰。

以前的時光,他沒有好好珍惜;而以後面對的人,也變不成往日模樣。

現實殘酷如此,而他們除了選擇接受,別無他法。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只可惜,再不會有人一路莽撞的沖撞過來,見到他後,傻傻的道上一句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作者有話說】:

世間最殘酷,莫過于自以求不得的,某天卻被人告知,我曾得到過,然而現又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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