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日日思君不見君
“罪臣參見天帝。”
獄帝擡手合十作交疊狀虛拜,微微躬身,行了個君臣之禮。雖說三界帝王不興人間的皇臣之道,但長幼有序,論起輩分資歷,怎麽說也是他獄帝最小,因而他對天帝行禮,倒也說得過去。
更何況,如今拔情冷漠的哥哥,該是最喜歡他這種恪守天規的模樣不是?
獄帝微微低頭,眸中的笑意一閃而過。
天帝擡眸,從堆積的文案中正身坐起,他掃了一眼躬身行禮的獄帝,眼裏的冷漠不起一絲波瀾。
“獄帝免禮。”
“多謝。”獄帝笑意盈盈的直起身來,嘴邊的弧角雖說還有些生硬,但襯着他頗為妖孽的相貌,倒是給人一種含羞的姿态。這副模樣若是讓別人看到,保不定要胡亂答應些什麽事。可這笑意落在天帝眼中,倒是有些不倫不類。
天帝眉頭微皺,語氣淡漠:“這一千年,獄帝可有好好反省。”
“臣弟知錯。”獄帝見狀斂了笑意,眸中的安靜迅速沉澱下來,“千年時光雖如一瞬,但這一瞬,也足已讓臣弟反省一生。”
天帝微微點頭,冷聲道:“獄帝知錯便好,切忌再犯。”
獄帝再次躬身行禮,“多謝天帝。”
“你前科頗多,即使反省千年,也難保不再生事端”天帝将公文放置一旁,随口的一句淡然硬是生生把獄帝留在了原地,“如若無事,獄帝安守獄界便好,切莫亂闖亂入,壞了三界秩序。”
獄帝聞言心下一痛,身子禁不住微微一抖,低下的面孔上是天帝看不到的複雜。
“臣弟…遵旨。”
緩慢的話語,從牙縫裏一點一點擠出,他親口所應之事,其堅守其認真,比天帝的任何懲罰,都要來得殘酷。
因為那是獄帝親口承諾的,按他所言,他是獄界的帝王,沒有人可以逼迫他作他不想為之事。即使是私藏重犯,即使是偷入人間,他若想做,便随性而為,因為他不信自己的名頭震撼不住他人。
可這一次,天帝逼着他親口應下,逼着他……
不,沒有人逼着他。
他若不想,也可反駁;他若不願,不應便是。
可了解了天帝曾為之事的獄帝,還怎麽忍得下心?
獄帝繃緊身子,脊梁挺得筆直,他微微仰頭注視着寶相莊嚴的天帝,嘴角的笑意一如往常燦爛,應合的話語毫不遲疑。
“臣弟無因,定安守于獄,不入三界。”
輕輕巧巧一句話,斷了獄帝所有後路,這句反相等于囚禁自己的承諾,比在纣絕陰天宮困了一千年還要痛苦。
可是他別無他法,別無選擇。
走出淩霄寶殿時,獄帝的心情還是有些微的複雜。他看着天界的奇花異草之景,明亮的陽光灑入其中,斑駁的樹影留給人無限的遐想。他禁不住開始幻想,若是能有機會從蟠桃園一路走至西王母那,想必也是一次不錯的享受。
可這次只要回了獄界,再上天庭,就不知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獄界忍不住低頭苦笑一聲,再擡頭時,眼裏已是一片清明。他再次回頭望了望閉合上門的淩霄寶殿,輕輕笑了下,才縱身而入,去了他應去的地方。
黃泉花依舊燦爛如火,并蒂雙生的曼珠沙華小心的随着陰風飄蕩,如墨的天空下是屬于獄界的火光,沖天的熾焰燃燒,映紅了永如暗夜的屏障。
獄帝笑意盈盈的站在游魂所入之處,蕭索的小道上一片空寂,趁着陰風,顯得格外怕人。過路的陰差紛紛對着獄帝颔首行禮,不知情的游魂忍不住偷瞟一眼,又吓得立馬低下頭去。
赤紅的發色,火紅的衣袍,如血的紅眸,豔冶的容貌,一個早夭的小孩兒看了,誇張的驚呼一聲,怕得慌忙躲在了一個陰差身後。
獄帝正巧看到這一幕,不知怎的,忽然就起了逗弄的興致。他幾步上前攔住押送小孩的黑白無常,嘴角的那抹笑意漂亮得讓鬼都無法直視。
“小娃娃,我長得吓人麽?”
小孩兒躲在白無常身後,小手緊緊的攢住他的衣角,他偷眼再望了一次,又立馬縮了回去。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小嘴忍不住微微癟起,那副窘迫的模樣,似是下一刻就要被欺負得落下淚來。
獄帝讨了個沒趣,伸手掩飾性的刮了刮自己的鼻梁,他有些尴尬的直起身子,錯眼飄向遠方,嘴裏還是禁不住小聲嘀咕道:“怪不得哥哥不喜歡。”
“不…不是,姐姐好看,是我見過…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啊…不不不,現在應該是鬼了。”小孩似是看到了獄帝的困擾,他雖是膽小,卻也不想看到眼前人這樣洩氣,“只是…只是我聽娘親說,獄界好看的鬼都是豔鬼,就…就是畫皮的那種。要是我不小心看上了,就會…就會魂飛魄散了!”
獄帝微微一愣,心下被這個小鬼給暖了心髒,他好笑道:“小孩,我不是豔鬼,不會對你有害的。”
那小孩聽了,膽子似乎大了許多,偷偷挪出半個身子光明正大的偷看他。
獄帝見狀忍不住笑了幾聲,他蹲下/身摸了摸這個孩子的頭,語氣溫柔,眼裏充滿了憐惜,“小孩,你叫什麽名字?”
“娘親叫我寶兒,她說等我滿周歲了就給我取名。”寶兒的一雙眼睛亮亮的,眼裏全是眼前這個好看的人,“只可惜我沒等到,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麽,不過我覺得寶兒這個名字很好聽,我最喜歡聽娘親這麽喊我了。”
獄帝心髒微的一痛,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态,可他有血有情,每每看到了,胸口總是忍不住一陣難受。
他忍不住想為他做點什麽。
獄帝笑眯眯的張開雙臂,寶兒環顧四周,确認無人後,才驚訝似的指了指自己。獄帝點頭,眼角挑起的弧度招人得要命,寶兒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嘴微微張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激動得不知所措,帶着征求意味的目光看了一眼帶他的無常,得到首肯後,才張開腳丫子一路小跑過去,一個惡虎撲食,狠狠的栽進了獄帝的懷抱。
獄帝抱着他,低頭蹭了蹭寶兒的鼻尖,直把他逗得哈哈笑。雖說魂體的身體不再有溫度,心髒也停止了跳動,可獄帝依舊從這個孩子身上,感受到了他帶給他的溫暖。
就讓他為他送這最後一程,讓這個孩子最後的記憶裏,不再孤單。
“寶兒,我送你投胎好不好?”獄帝示意黑白無常在前頭領路,轉眸一臉笑意的看着在他懷裏乖乖聽話的小娃娃,“你來世想要什麽命格?宮裏頭九五至尊下的小太子?還是有權人家的小公子?亦或者只是一個普通的富裕人家?”
寶兒搖了搖頭,大大的眼睛裏是黑漆漆的墨色,認真的語氣裏帶着旁人為之心痛的堅持,“我想陪着娘親到老。”
獄帝微微一愣,眼角禁不住有些酸澀。
“好。”他勾起唇角,給了這孩子一個安撫的微笑,“我答應你。”
過了奈何橋,就要飲孟婆湯,獄帝跟孟婆說了幾句,便私下拿了那忘卻前塵的東西,準許寶兒在輪回之前再喝。寶兒不知那是什麽,只是開心的應了下來,打包票說自己一定會乖乖的喝幹淨,那模樣,逼得獄帝眼角又是一陣酸澀。
入輪回之前,寶兒羞澀的問獄帝可不可以親他額頭一下,他扭捏着手指,小聲的解釋說自己害怕的時候,娘親都會這麽做。獄帝愣在原地,忍住心裏泛出的難受,虔誠的吻上了寶兒的額頭。
“不要怕,寶兒。”獄帝緊緊抱住他,眼睛閉着,仿佛在忍耐着什麽即将奔湧而出的感情,“我會保護你的,不要怕。”
寶兒開心的點了點頭,在喝孟婆湯前,還是猶豫了下,獄帝以為他察覺到了什麽,卻不料寶兒一臉轉頭,滿目認真的問:“姐姐,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的名字?”
獄帝愣了會,說實在的,自打他出生,就很少有人能喚他的名字。哥哥在他小時候還會那樣喊喊他,可到了現在,似乎他本身的名字,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寓意。
幾千萬年的時光,恐怕這還是第一次吧。
獄帝安靜的看着寶兒,嘴角微挑,緩慢的道出了那個塵封了許久的名字。
“我叫張琰。”獄帝溫柔的注視着他,認真的重複了一遍,“記住了,寶兒,我叫張琰。”
“嗯!我記住了!姐姐叫張琰!”
獄帝也不糾正自己的性別,只是安靜的看着他,他摸了摸寶兒的頭,輕聲道:“寶兒,去吧,你娘親還在等着你。”
寶兒開心的點了點頭,不舍的再次擁抱了一下獄帝,這才牽着白無常的手,乖乖的入了第十殿。
獄帝站在原地,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心裏有一塊地方像似被填滿了,又忽然空蕩得厲害。
頭一回,他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孤獨。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獄帝垂眸,眼角酸澀,鼻頭發緊。他慢慢松開握住酆都大帝的手,嘴角牽起的笑意難看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了出來。
“幹爹…你帶我去看看他吧……”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大家,下一章要開虐了,第一次寫文被自己虐得不要不要的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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