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三)
天帝坐了一會便起身準備離去,他事務繁多,更何況要保下獄帝,前前後後該做的事一樣不能少。獄帝心下自然希望能留住哥哥,這種心思急切而又不可壓抑,燒得他心髒一陣陣的疼。可千萬年的苦頭也不是白吃的,即使等待的執念讓他放不開抓住這人的手,但理智還是告訴他現下最應該做的是什麽。
他如今不過是一個背負滔天大罪的囚犯,種種困擾,實在輪不到現在的他來白日做夢。
然而,在天帝即将踏出結界之時,獄帝還是忍不住一路淌着化練池水跟了過來,冥天索魔鏈的長度被拉到極限,勒得他腳踝一陣陣抽痛,可獄帝還是壓抑不住自己內心澎湃的心情。他想再多看他一眼,就像每一面都是最後一面那樣去用力珍惜,仿佛只有這樣盡力的做過了,才不會在日後後悔一般。
破天荒的,察覺身後動靜的天帝竟然回過身來,他定定的看着獄帝不舍的視線,一貫不見喜怒的臉上居然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放心。”
說完,天帝便轉身消失于結界深處,餘下的磁性嗓音回蕩在空蕩蕩的蓮花臺上,顯得分外空靈。獄帝呆呆的看着哥哥離開的方向,心下忽然似是生出了一只兇惡的猛獸,便這樣不管不顧的在他靈識裏亂闖,擾得他幾乎要忘卻了怎樣思考,怎樣微笑。
千萬年的時光裏,他早已學會如何應對漠然與困境;可誰也不曾教過他,若是有一天你放在心尖上的人忽然對你溫柔相待,你又該如何自處。
這種心情,太陌生,又太讓人沉迷。
獄帝傻傻的笑了一聲,迷霧四起,片刻便遮掩了他望向某個地方的視線。然而他卻似是着了魔,突然一個猛子紮進水裏,肆意在化練池水中游動,靈巧的身姿仿佛鲛人現世,讓人微微瞧上一眼,便再也移不開目光。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這句話原原本本的被獄帝給诠釋了出來,當真是絕景,只可惜曾道出這句話的人至今不知下落何方,也不知是否過得安康。
天道輪回,三常有綱。
獄界酆都
森冷肅穆的大殿內一片嚴肅之景,曼珠沙華放肆的盛開于漆黑的昆侖神木上,煞為駭目。轉輪王出位立于臺前,望着高高端坐于帝座旁的酆都大帝據理力争,一旁的王真人不屑的笑了一聲,對着酆都大帝恭敬一拜,便施施然奪位擋住王薛,打斷了他仍在辯解的話語。
“轉輪王此言,倒是在為獄帝辯解了?”王真人乜笑了一聲,開口諷刺道:“那我若是因為私情救了鬼子,從而開了天罰,最終還差點入魔毀了三界太平,那便也是有情有理,情有可原?”
“獄帝此番是有過錯,理應當罰,但念在其困苦纣絕陰天宮千年有餘,登上帝位後更是失去一切,突然得知自身精氣所化之子受了惡鬼施虐,于情于理,作出些過錯倒也還有些說辭。”王薛側身讓過西方鬼帝,微微皺眉,毫不放讓。“他是獄界的帝王,也曾作出過赫赫功績,若不是他新頒獄法精簡人員,現下的獄界早就不知何種模樣。”
“按轉輪王所言,獄帝此番過錯皆因情起,此為罪魁禍首,當不可留。”正于兩人怒目相視之際,秦廣王王蔣忽然開口站出,他執起笏板微微在空中劃過半圈,以示裁決,“此番便斬斷獄帝七情六欲,似天帝般公正冷清、不受俗世凡塵,才是最好。”
酆都大帝眉頭微皺,籠在雲袖裏的手緩緩收緊,轉移視線,一言不發的看着秦廣王。
“這與七情何幹?黃帝也不曾全力除盡,炎帝如天帝一般禁锢七情六欲,可結果又是如何?人間紛擾何其多,倘若帝王都如天帝,那還談何人情冷暖?”
王薛頓時有些慌神,他只想保住獄帝,留住這位帝王最後的渴求。心下一急,口不擇言,一下便犯了忤逆帝王的大不敬之罪。
“放肆!帝王之欲又何時要你一介閻羅多嘴?!”楚江王王厲大喝一聲,阻了王薛的氣勢。王薛自知理虧,只得咬牙扶手認錯,垂下頭顱退回原處,再不敢多聲言語。
“轉輪王這番袒護獄帝,實在有違公正,不過仔細一想,十殿閻羅裏,怕是就你十成十的保留了情/欲罷。”西方鬼帝笑了一聲,眼底幽幽閃過一絲冷光,“十殿閻羅五方鬼帝裏,哪個不是棄了些情/欲才得以繼位的?私情絆住的東西,看來只蒙蔽了轉輪王的眼啊。”
轉輪王擡頭怒瞪王真人,還想再出位抗擊。平素與他私交甚好的平等王連忙扯住了他的衣衫,微微搖頭,示意他萬不可輕舉妄動。
王薛咬了咬牙,拳頭攢得死緊,終還是咽下了這口怒氣。
“七情禁锢自有天帝定奪,我等資歷尚淺,還輪不上如此談資。”南方鬼帝執着笏板清冷相道,無起伏的音調回蕩在大殿上空,甚是漠然,如此冷言冷語阻了西方鬼帝等人一把,只把全場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王薛見了,眸中的擔憂一閃而過。
“想不到拔全了情/欲的南方鬼帝竟會為轉輪王說話,今兒個我還真算是開了眼界。”王真人輕笑一聲,緩步踱至杜子仁跟前,微微勾起的唇角裏含着滿滿的惡意,“你不說我倒還真忘了,結界之處順應獄帝私放鬼子,子仁,你這是怎麽回事?”
杜子仁漠然垂眼,似是毫不受他影響。
“哦,我倒還真忘了,你與轉輪王前世有羁絆,他未除情你除情,現下相逢了,自是歡喜。”西方鬼帝微微眯起雙眼,嘴角在笑,眸中的冷光卻是怕人得緊,“原本五方鬼帝裏你最為公正無私,現下遇到了舊人,整日與他厮混到一起,倒是沾染上了些許不該有的習氣。若不是當初我及時趕到,我怕你還真動了真情,要放走那孽障才是。”
杜子仁擡首看他,古木無波的眼裏是一派淡然。
“好了,莫再争執,今日我召你們前來便是商量獄界重塑之事,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體統!”酆都大帝咳嗽了一聲,氣勢渾厚,強烈的靈力猛然在極小的空間內爆發出來,只把原先還在争執的鬼帝閻羅們鎮得說不出話來。
“獄帝之事,自是交由天帝定奪,天帝最為嚴厲漠然,所下判決符合三常之道,最是具有公信力。”酆都大帝遠遠望了杜子仁一眼,眉頭微皺,本是不想責罰于他,可現下私放鬼子之事被西方鬼帝抖了出來,他若不給衆人一個交代,便也是難以立威。
“杜子仁。”
杜子仁站在下頭應了一聲,執起笏板站了出來。
“你身為南方鬼帝,卻知法犯法,明要捉拿獄帝除去鬼子,卻因私情協助魔障逃脫。若非趙文和及時趕到,只怕三界終要埋下一個不小的禍患,到時塗炭生靈,血流成河,你可擔得起罪過?”
“罪臣甘願受北帝處置。”
王薛猛地睜大眼睛,掙開王陸的臂膀便要上前求情。他知子仁此番做法到底為何,這一切都是他的過錯,是他接到指派後連夜趕至羅浮山向子仁求情,希望他撞見獄帝後能網開一面,才有了後頭子仁協助獄帝之事出現。他明明知道子仁雖忘記前塵,但于他心中總有愧疚,自己所說之言他都會盡力滿足,卻不想真正到了這天,他卻恨不得從未出現才是。
前世如此,今生也是如此,他不想再看到有人為他犧牲,然而掙紮許久,依然兩手空空,什麽也觸碰不到。
他不想再如此下去。
“王薛!冷靜!”王陸見勢不好,搶先一步在後頭死死抱緊王薛,他拼命壓低聲音,在王薛的耳邊急道:“你也知曉獄界最為忌諱被前世所絆之人,你若如此沖動,便是白白辜負了鬼帝為你所犧牲的一切!”
王薛不聽,硬是想生生掙脫,卻猛然想起那天他也是對獄帝這番相勸:告訴他不要辜負了鬼子的苦心,現下最好的結局莫過于此。
可只有這事真正輪到了他身上,他才知這其中的苦痛滋味到底有幾何。這種心情,不是不知其後果,也不是不明曉事理,可他擁有的七情讓他放不下許多東西。他知道怎樣做才可順應天道,可順應了綱常,卻順應不了自己掙紮苦痛的心。
王陸看王薛猛然停住,雖不知為何,但也送了口氣。他生怕王薛再惹事,便偷偷給他下了個定身術,以防他再胡亂動作,壞了大事。
“羅酆六天的泰煞諒事宗天宮受鬼子魔氣所擾,結界不穩,豁然放出了許多厲鬼怨魂,你即刻前往三界收回餘孽。等事情了解後,再修複結界,鎮守天宮五百年,到那時,此事便是兩清。”
酆都大帝思緒片刻,終給了這麽一個不鹹不淡的責罰,說重不重,說輕不輕。往輕了說去,捉拿餘孽本是鬼帝職責,便是鎮守泰煞諒事宗天宮五百年,于他們也不過過眼雲煙之事;可若往重了說去,餘孽散落三界,首先便難以找尋,更何況修複結界費時費力,棋差一步便易毀了元神。泰煞諒事宗天宮雖不似纣絕陰天宮般至寒至冷,但冤鬼纏繞惡鬼嘶鳴,鎮守于此,也不是一件好相與的事。
杜子仁聽了,眉頭都不曾擡起一下,他執起笏板恭敬一拜,輕聲便受了這道将困苦他千年的責罰。
王薛還想求情,挪步時才發現被下了定身術,他回頭怒視王陸,只得他尴尬一笑。王薛不平,想生生沖開這道封印踏步而出,卻不想杜子仁忽轉頭看他一眼,神色淡漠,仿佛什麽都不在意一般,便連見了他,神色也不曾多動容片刻。
王薛心頭一痛,忽然想起前塵往事,那時的他們便也是如此,只是這位他追尋了千萬年的眼前人,可能永遠也想不起那些祭奠于過往的時光。
杜子仁只知道于他有愧,因而處處包容、處處忍讓,可除卻這些,他在他眼裏存不下半分痕跡。
王薛看着杜子仁離去的身影,喉嚨裏仿佛被什麽堵住一番,心裏苦澀得厲害,讓他再難言語。
子仁,今夕何夕,你可還記得?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那一刻,紅鸾星動,卻不知是三界哪位帝王之情。
【作者有話說】:
1.要忙起來了+第一卷要收尾了,因而卡文特比厲害
2.大家快留言阻止我,怎麽辦!有關于第一卷的新腦洞了!可惜是個虐的啊!大家快阻止我,我不要這樣再虐小琰了!(雖然我覺得那樣行文會比較連貫,可是我自己已經承受不了了,不……【這算是劇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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