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水晶燈

小禾接到麗麗的電話，

“我要結婚了！”

“你在開玩笑麽？“小禾想這大晚上的麗麗還想捉弄她。

“是真的。我和胖子在一個晚宴上認識的，我穿着宋叔給我做的裙子，立即成為焦點。胖子當時就傾倒。“

小禾能想到麗麗穿上這件衣服的精致，可因為一件衣服訂終身聽起來還很冒險。

“胖子是你男朋友？”

“很快就是我丈夫了。”麗麗笑得一臉燦爛。“說正事。你可一定要來做我的伴娘啊。胖子也住在上海，但他家在浙江的一個縣城裏，婚禮要在他老家辦。別瞧不起他們縣裏人，他家也算當地大戶。”麗麗開心的笑聲無法抑制。

小禾猜到對方實力雄厚，可麗麗和“胖子”未免發展太快。“你們認識多久？”

“兩個月。可是一見如故。認識兩個月和兩年有什麽本質區別麽？家世，財産，學歷，長相，工作這些硬件認識十分鐘就了解差不多了。”

“那性格，能力，經歷，責任感這些需要時間來了解和驗證的呢？”

“你這傻姑娘。硬件強悍的人這些軟件都不差。別琢磨了，我麗麗選的人不會差的。婚禮是1月15號。”

小禾請了兩天假來參加婚禮。她到火車上看着車窗外的田間小路，很多小拖拉機，但遠處有一片龐大的建築群。這個縣城以中低檔皮制品聞名，像很多長三角和珠三角的小城一樣城鄉結合，務農人家和財主空間共享。

小禾下了火車出站臺，麗麗迎着她走過。

這一刻小禾清清楚楚的看到麗麗快嫁的原因-錢，錢，錢。

兩個月前麗麗還在街邊小店裏尋找價廉物美的裙子，現在她穿着一件光澤度上好的貂皮大衣，生生把她穿老了10歲。脖子上的珍珠和鑽石項鏈真富貴，真浮華。

如果她要出席十八世紀歐羅斯宮廷晚宴，穿着這身還算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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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這個陳舊的火車站，很多人扛着拎着塑料旅行袋，小孩兒穿着破舊的衣服，人們臉上都帶着為生活奔波的麻木，麗麗的光鮮刺痛人心。

可麗麗永遠是麗麗。身旁所有人的艱辛和她沒有半點兒關系，她歡樂照舊。

小禾掩藏起尴尬，微笑向麗麗走去。畢竟這是麗麗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之一，她唯一要做的是祝福。

麗麗身後一個沉默清秀的年輕男人走過來。

“小陳，幫小禾把行李放車上。”她指揮着男人。

小禾心想小陳應該就是麗麗的未婚夫了，她終于松了一口氣。小陳氣質穩重，麗麗的眼光不錯。

麗麗上車說，“胖子本來想在上海辦婚禮，但他爸媽就想在老家辦理。”

小禾看看小陳，“你怎麽總說小陳胖？”

麗麗莞爾一笑，“你弄錯了。小陳是胖子的助理。”

小禾心又提起來，琢磨着“胖子”是個什麽人。

他們的車先穿過一片鄉間小路，旁邊一排排普通瓦房，院子裏小雞小鴨吃食。

很快到了一片別墅區，他們停到一座三層宅子前。

走進去的前廳冰冷的大理石，一盞巨大的水晶燈在空中懸浮着。盡快是白天，燈也開着。這一定是麗麗的主意，要表現這大宅的燈火輝煌。

“這盞燈可是從歐洲買的，是純手工制作的水晶燈，不是作坊裏的玻璃仿制品。設計師說靈感來源于凡爾賽。”麗麗的眼睛裏都是閃爍的燈光。

走進正廳，視線焦點處赫然放着一對中年夫妻和一位官員人士的合照。正常人家大多會放精美的畫作或家人合照，但這家人顯然更重視權勢和金錢的握手。

客廳裏巨大的皮沙發都帶着雕花木框，框上還鑲嵌了圈圈珠子。那沙發能适合身高兩米以上的人坐，小禾猜測胖子體型巨大。

這時從走廊晃晃悠悠的走過來一個男人。

“胖子”駕到。他名叫王純，沒有小禾猜測的胖，中等身材肚子略大。他的問題根本不是胖而是臃腫，他的臉上寫滿吃喝玩樂後的怠倦。

他皮笑肉不笑的和小禾握握手，眼珠都不轉一下。“招待不周，招待不周。”他說的像是順口溜，也沒走心，好像小孩兒在父母那裏鹦鹉學舌的學會一句俏皮話。

“你們先聊。”他轉身離去。

“胖子最随和了。”麗麗笑眯眯的看着他的背影像望着一只可愛的小熊貓。“他唯一的缺點就是愛打游戲。“

小禾感到一陣透心涼。她很想抓起麗麗雙臂，對她大喊：“你的眼睛是不是被水晶燈晃瞎了？你看不出王純不适合你麽？”

麗麗還在興頭上，“我有東西給你看。”她拉着小禾來到她的卧室。

金燦燦的床頭上面挂着巨大的金框結婚照，麗麗宛如公主，王純也扮做王子樣，但他神情渙散，可能還惦記着他的游戲。

麗麗指着床邊兩件婚紗。一件膨脹白紗；一件龐大紅紗帶着金色繡花。

“紅色的是酒宴上穿的。”她指着紅紗。

“這件是仿造戴安娜的禮服做的。”她指着白紗說：“6米長的裙擺。”

可戴安娜并不幸福？你還要學她麽？小禾強忍着沒說出來。

“這些一會兒都送到酒店去，這裏唯一像樣的五星級酒店。我們今晚都在哪兒住。“

“你父母呢？他們應該已經到了吧。”

麗麗笑容凝住：“他們今天在上海看同學，明早過來。不說他們了，我給你準備了伴娘裝，你試一下。”

小禾還在想女兒結婚，怎麽父母現在也不到場。但顯然麗麗不想多談談，她也沒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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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小禾和王家人一起吃頓晚飯，王純父母，哥哥和妹妹一起來。

“這家店的特色是跪式服務。”麗麗告訴小禾。

從上桌開始王純爸和王純大哥就開始私語。

“這個窮鬼有什麽資格跟我們提要求？“王爸斥責着一個合作夥伴。

“要不是當年他幫我們幾個忙，我早就找幾個朋友給他點顏色看看，把他腿打斷。”王哥迎合着。

一個稚嫩的梳着馬尾的服務生跪在桌邊等大家點菜。

小禾臉上發燒。如果這個屋裏是她的家人，她立即會要求取消這種“跪式服務”。又不是席地而坐吃日餐，也不是去店裏買鞋，那些個場合服務人員做跪姿是方便上菜和試鞋。

吃中餐還讓服務生跪着，這要多冷血才以踐踏別人尊嚴得到“優越感”？

一直處于半休眠狀态的王純活躍起來，像是小孩兒見到新玩物。

“先給我倒一杯水吧。”他對女孩兒說。

小女孩兒給他倒水。

“真聽話。在這兒上班多久了，改天我給你介紹個哥哥。”王純笑呵呵的說。

小女孩兒大概是見慣了各路妖孽，笑說：“哥哥的朋友我哪裏高攀得起。”

“說話真好聽.” 王純摸摸女孩兒的馬尾。他倒并非色情，就像是摸着小貓小狗一樣。可他當着他父母，麗麗的面兒這麽做，心智沒發育齊全的症狀凸顯。

可他父母，大哥都視而不見。王純妹妹看不下去了。

“二哥，你這是做什麽？“她看了一眼女孩兒說：“你回去吧。我們有需要再叫你。“

王媽立即拉着女兒：“你這麽不懂事。當着大家面前說你二哥。”

“沒大沒小。”王純愠怒的說。“小丫頭，你別聽我妹妹的。今晚就在這裏服務。”

“小維，你哥就是随和。”麗麗又對王春妹妹用了一次“随和”。

小禾覺得“随和”聽起來很刺耳，什麽時候“随和”用來僞裝“随便”，“随心所欲”？

小禾強忍着等衆人吃完飯。

“你怎麽什麽都不吃？”麗麗問。

“做車有點兒累了。“小禾确實什麽都吃不下，只喝了一點兒水。

“我們先回酒店休息吧。明早婚禮我也要起早化妝。”麗麗說。

小陳送他們回到酒店。

麗麗來到小禾的房間，把門關好，“我知道你有話對我說。”

“麗麗，你愛王純麽？”

“我喜歡他。”

“喜歡他還是他的錢？”

“這有什麽區別麽？”麗麗說。“有錢不好麽？嫁給有錢人就要鄙視麽？我不知道你也這麽多世俗偏見和幼稚。”

小禾強壓住聲音，“今晚不談我的人格問題和幼稚。沒時間談了。我們就說說你要嫁的人。嫁給有錢人是好事，但前提是這人值得嫁，值得你和他過一輩子。”

“王純怎麽不值得嫁了？”

“你沒發現他連眼珠都懶得動一下麽？”小禾說。“你自問他除了錢，有任何可取之處麽？”

“我知道他不是你理想伴侶，不是甄偉。但不是每個女人都看重外表，才情這些奢侈品。王純能給我其他的一切，我從來沒覺得這麽安全過。”

“麗麗，如果你家境困難，你選擇王純我可以理解。但你家物質充足，甚至擁有特權，你這麽選擇不是委屈自己麽？”

“你太天真了。”麗麗說：“如果有一天我爸爸失去權力，我該怎麽辦？”

“你年輕聰明，難道不能工作養活自己麽。”

“那又怎樣。我不想整天過為柴米油鹽擔心的日子。”

“有你說的這麽極端麽？這世界難道就兩種生活，一種是嫁給王純的錢，一種是餓死。說的好聽是為了物質基礎，實際不還是貪心麽？”

“我就是貪心，怎麽了”麗麗說：“我不像你那麽清高，自己住在小黑屋裏，還來教訓我的選擇。”

“這和清高有一點兒關系麽？我們談的不是你的幸福麽？”

“什麽是幸福？幸福就是不用再為今後這一生擔憂。我不用再花費一分鐘想房子，車子，給別人工作看別人的臉色。”

“那我問你，你所有的時間來做什麽？你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和王純在一個屋檐下。那還是最好的情況。如果有一天，他不願再多看你一眼。你真的可以忍受麽？”

莉莉常常的出了一口氣，“有什麽不可以的。愛情也就一年半載，之後不都是兩個人湊合過日子。至少我有豪宅豪車，有人伺候。不像一般女人人老珠黃，人才兩空。”

“你就用這個理由自我催眠麽？”小禾說：“我希望三年後，你還能再用一樣的理由安慰自己。你能誠實的對自己說：你今天這個選擇是對的。”

“你這麽反對我，是嫉妒我吧。”麗麗的語氣像是開冷笑話。

“我倒希望今天我是嫉妒你。嫉妒比讓我說這番話要容易。我奶奶說人家結婚前說新人是非的都是小人。但不和你說出來，以後我會恨自己。“

一陣沉默後，麗麗說：“我去睡了。

“麗麗。”小禾叫住她：“如果有一天和王純有沖突，不要多和他家人糾纏。王家只有那個妹妹有人情，但她太弱小。你一定要想着怎麽自保。”

“別胡思亂想了。”麗麗疲憊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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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麗麗和王純舉行隆重的婚禮。百桌宴席，上千賓客，萬朵鮮花。

麗麗父母從上海趕來，沒帶一個客人。小禾能想到麗麗和他爸之間為了這樁婚事針鋒相對的争吵，不然她爸媽怎麽會在婚禮前一直缺席？

麗麗爸一生官場沉浮，嘗盡人情冷暖，自然知道王純的資質和王家的禀性。但麗麗的智慧完全被錢，錢，錢蒙蔽了。

司儀讓新郎親吻新娘時，麗麗爸面色如灰。眼看着女兒跳進自己挖的陷阱，他卻無能為力。但他拒絕祝福這個婚姻，希望女兒趁早醒來。

酒席間麗麗給小禾倒上一杯酒。“還記得我們看的《上帝也瘋狂》麽？我先變成鬣狗了，回不去了。你也保重。“

小禾眼淚簌簌流下。

麗麗也落淚了，打着精神說：“你為我的幸福高興的流淚了吧。”

小禾強顏歡笑，心裏說：是的，麗麗。我在為你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