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小作坊

“我實在撐不下去了。”宋叔咳嗽着對小禾說：“這個作坊我打算賣了。你要是還在這訂貨，就讓阿然打板吧。”阿然是宋叔的徒弟。

宋叔做了一輩子小本生意，身懷絕技，無處施展。這一年他賺了最多，但誰知道明天怎樣，不如把這個作坊兌現成銀子，截然輕松。

結果小禾賣下了作坊。她賬戶裏剩下的錢用來付工人的工資和工廠的日常運營。她把之前賣衣服的小屋子和宋叔的小工作室都改成辦公室，後面的車間和庫房保持不動。

她也從東名辭了職，全職經營自己的小公司。幾個月裏，小禾一下子從百萬富翁變成了無收入人群。

小禾半夜醒來，想想不明方向的前方，一頭冷汗。

甄偉打開燈，把她抱在身邊。

“我怕明天醒來，一切都沒有了。”小禾說。

“別胡思亂想。就當你現在一無所有。有我在這裏就可以。”

兩人躺在一起。這段時間甄偉的陪伴是她最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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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偉工作上更加忙碌。因為小禾承擔着風險，他必須有一份穩定的收入來支撐家裏。

霍琳讓他過年回家，他也沒有時間來陪他們。

霍琳對甄敬舒抱怨：“這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從大學畢業沒有一刻能停下來。”

“年輕時不努力。難道要七老八十再拼命麽？”甄敬書難得發表意見。

霍琳有些驚訝得看看他，心想什麽時候他成了小禾的支持者。

小禾也沒有回老家看父母。這一年裏工人擴展了3倍，這是小禾始料不及的，為了趕上進度加班加點是必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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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板師阿然也算盡心，但他始終沒有宋叔的本事，也不會設計衣服，小禾一直在物色一個設計師。

一個年輕的設計師陸依晨引起了她的關注。他去年剛從一個紡織學院畢業，在福建工作了一年。

他的簡歷上文字不多，附上了一組他剛設計的雞尾酒裙，垂感很好。他不僅會設計，剪裁功底也到位，整體效果和宋叔只差一點經驗積累，但對于一個新人十分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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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禾親自面試了陸依晨。人如其名，眉清目秀，文藝氣質濃郁。

“我做一下“立裁” （立體剪裁）吧。20分鐘時間。不用胚布，你選一塊布料。”他淡淡地說。這是他為自己選擇的面試方式。

立體剪裁就是把一塊布料裹在人體模型身上, 設計師或打板師用針，線、剪刀裁縫出初步的半成品，在禮服制作過程中常用。如果說設計師能畫出一個美麗的衣服設計平面圖，立裁直接能将設計理念變成實物，也很考驗剪裁功底。

立裁一般用胎布是做半成品看效果。小陸讓小禾選布料，這也更證明他自信能娴熟操作布料，一次成型。

小禾選了一塊銀色緞面布料給他，他打開自己的定時器，設了20分鐘，開始開工。

看他做“立裁”是種享受。他神情專注，手法利落熟練，心中的構思都迅速準确實現在一剪一裁，一針一線上。

銀色禮服完成，大氣流暢。

小禾看了一下時間，18分20秒。

“這個定時器陪你很多年了吧。”小禾說。

“5年了。” 陸依晨說。

小禾當即在合同上簽名，親手把合同遞給陸依晨。他也馬上簽名，交給小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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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裏的人都叫陸依晨小陸，他和阿然共用一件辦公室兼工作室。他的桌上很快裝滿他多年積攢的靈感來源，各種照片圖畫：四季轉換，人物風景，服飾文化。畢竟衣裝不是獨立存在的個體，是人類對自身情感，文化背景，社會經濟地位的表象投射。

小陸還有很多本厚厚的筆記本。

“我能看一下麽？”小禾說。

小陸點頭。

小禾看着一頁頁精致的時裝攝影，但另一大厚本都是他自己的服裝繪畫。

他的繪畫大多簡潔，畫的圖在肩，領子和腰都很注意，對角度，什麽衣料出什麽效果都有詳細的描述。

“這都是你的總結？”小禾問。

“對。從大一開始就記，五年多了。”

“繼續記下去吧。”

小禾晚上和甄偉坐在床上看書，忽然想起白天看到小陸的圖畫，說道：“其實我覺得小陸不應該留在我這裏。”

“他不夠好”甄偉翻着書頁。

“是他太好了。我常把他和宋叔相比。宋叔的手藝大多靠天賦，但後天訓練不足。小陸天賦好，而且受過系統學習，再有幾年，他的技藝就在宋叔之上。而且他功底紮實外加有心積累，還能走的更高。“

“你覺得你這裏的天地對他太小了？”

“是的。我現在的定位就是禮服裙子批發而已，偶爾幾件精品。我不覺得小陸能真的學到很多。”

“你這種思維怎麽做生意。”甄偉放下書。

“做生意一回事。但不能耽誤人家。”

“那你要把小陸辭退了？因為員工工作表現好而被勸退的很少見。”

“我不可能這麽做。我希望他自己明白過來就好。”

“不要以為人家傻。”甄偉說。

“這話怎麽說？”

“你以為小陸看不出來你們的定位？他是行家，兩三天就看明白了。”

“那他還要留下。”

“有時人有很多原因做不得已的事。”甄偉說：“也許他是想積累工作經歷，也許想攢些錢，也許是想離女朋友近一些。”

“是不是在說自己？”小禾湊到甄偉身邊，靠緊他。甄偉在這幾年期間的付出也有很多的不得已。

“總之他現在留下有自己的理由。等他覺得時機成熟自然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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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陸做事毫不含糊。他和阿然，小禾三人常常泡在廠裏。身後是五彩斑斓的繁複雲裳，前面是三個點燈熬油的勞工。

小陸設計出一組雞尾酒禮服在美國市場上供不應求，甚至被格林獨家買斷設計。小陸趁着這一版的熱度迅速突出姊妹版的一組新設計。小禾立即着手再擴招工人，把旁邊的一個庫房租下來做工廠。因為加班加點搶着趕量，小禾基本都要八，九點回家。

這天晚上小禾正和小陸商量一個紐扣打在哪裏。

“你能穿一下麽？“小陸說。”穿在你身上比在人臺（人體模特）上更直觀。“

小禾把衣服穿在身上，小陸把紐扣放在她腰間，在那裏做個記號。

甄偉正來接她。男人的直覺告訴他小陸看小禾的眼神有其他內容。

他一路上不做聲，小禾也知道他介懷。

到家裏甄偉終于發聲：“你們廠找個模特就是了。你也算是他的上司，這樣算什麽。”

“難道我們還要專門養一個模特麽？怎麽吃醋了？”

“你就要做媽媽了。一點兒都不知道保護自己。”

“你就要做爸爸了，吃醋還找理由。”

兩周前小禾确信自己懷孕兩個月了。

“從明天開始，我晚上接你回家。”甄偉有些生氣的說。

“是監視我麽？”

“有什麽問題麽？” 甄偉白了她一眼。

“沒問題。”小禾說：“有人接當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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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陸又設計了兩組禮服，都是簡潔修身款式。

小陸把設計圖給小禾看，“我能想象你穿上它們會很美。”

小禾一時語塞。她回想起最近小陸對她的态度有變化，但故作輕松的說：“小陸，我一直好奇你之前的公司怎麽舍得放走你？“

“我前女朋友在廣州工作，我就過來了。那時我在廣州一無所有，就想但憑手藝找份工作應該不算難。前一陣子我和她分手了。”小陸的話語總是幹脆明了。

小禾說：“我剛來廣州時也會灰心，看着這周圍的世界，覺得都和我無關。後來工作有了一點兒起色，再後來這個小作坊也讓我很忙碌。我還沒什麽成功經驗分享，但覺的生活總有機會。不多，但确實有。尤其是你的才華不應該被埋沒。”

“我沒覺得自己被埋沒。我在一鳴做的很舒心。”

“舒心就好。”小禾确信小陸明白她話外意思。

她馬上給成儀打了電話。成儀也離開東名，目前在一家數一數二的精品服裝公司工作。

“成儀，我想你幫個忙。我認識一個非常出色的設計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