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獨善其身

新的珠繡和繡花禮服生産出來，幾個模特來一鳴拍廣告照片。當中一個女孩兒看到甄偉走過，立即湊上來，給甄偉塞來一張名片。

綜合的陳辰正好路過。甄偉把名片直接放在他手裏，對那個女孩兒說：“陳辰一直負責模特聯絡，你有事可以聯系他。“

女孩兒瞪着甄偉的背影，冷冷地說：“有什麽可拽的。”

陳辰笑說：“以後勾搭也要看對象。甄總從不參與活動聯誼。我随叫随到。”

甄偉的牆上擺着各種繡樣，粵繡富麗，布局滿，但甄偉讓設計師按照他的想法化繁為簡，在肩部，腰或是裙擺處适當點綴，一個簡單細節足夠動人。

之前小陸留下的設計注重款型，甄偉把他的系列豐富了。別致的設計加上價格優勢，在美國市場上屢試不爽。

格林在電話中對甄偉大贊一番，“你已經是大師了。這些貨賣的比之前還好，但我的顧客們眼光高起來，棉花糖裙子就沒人買了。”

甄偉心想，商家能夠提供點兒好的設計，消費者也不至于被誤導到黑白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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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俨然成為中檔禮服的明星公司。他的供貨商很多，但沒有哪家公司有一鳴的效率和質量。

他對甄偉和小禾發出邀請：“你們是我的黃金夥伴，一定要來我的新家參加我的宴會，我免費送機票。”格林的大方完全基于他在一鳴得到的巨額利益。

格林興致勃勃的帶着甄偉和小禾看他剛購買的兩千平米巨宅。

“這雖然是1930年的建築。但用真正石材建築的。”格林鄙視看着他鄰居的房子。“你看看周圍那三個新建的Mcmansion（僞豪宅）。做工完全和我的房子比不了。”

他指的三個龐然大物并不是“僞豪宅”。單看屋頂有的是瓦片，有的是鐵屋頂，這都不是僞豪宅的廉價做工，只是不能和格林家的材質相比。

格林帶着他們走到室內，邊走邊說： “前屋主是一個老頭兒，妻子死去後自己在這裏有住了8年。我的地産經理幫我盯了三年，才給我買到。“

他看着空曠的大廳，“可能這個大宅子就是吸引單身漢吧。我十年前就離婚了。”他馬上掩飾住臉上瞬間的悵然，指着客廳裏一面6平方的巨大挂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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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挂毯是17世紀的。”挂毯上面的樹葉，獨角獸，小鳥和其它動物都很逼真，用色統一，高雅。

他指着一個雕塑說：“這是18世紀愛爾蘭的一位雕刻家的成名作。我忘了他的名字了。”那雕塑是一個年輕少女紡織，她的臉部線條柔和，固體的雕塑卻展現通過搖曳裙裝下的窈窕身姿。

格林走到一副畫前說：“這是尼古拉斯·朗克雷的作品。”畫上表現的是一處宮廷花園，一派輕巧浪漫。

“是畫《秋千》的那個畫家吧。”小禾說。小時候她在媽媽收藏的那些畫冊中讀到這個畫家的介紹。

“你知道他？” 格林瞪大眼，一看就是覺得中國人怎麽會知道任何藝術常識。

小禾對這種眼神很熟悉，最初還覺得尴尬，後來懶得在乎了。她說：“我不了解他，只是他的那副秋千太有名了。”

看來格林自稱賣垃圾，給自家置辦的都是精品。

“我的祖先有更好的畫，但是沒繼承到我這裏。我的表哥繼承了一切。”格林的眼神不屑，“他們認為我是家裏的害群之馬。“

格林說起自己的家世。他家裏上溯有6代商人，財富一直積累到今日，倒賣過酒，買過枕木 ,近半個世紀投資到休閑服裝，美國大多數有點兒規模的商場裏都有他們家族的連鎖店。

“但他們不讓我插手家族生意，只讓我做基金嬰兒（Trust fund baby）,領點兒錢花。” 他把手放在自己的大肚子上，兩只小手像是嬰兒般晃動。

“但沒有他們我也賺到眼前的這一切。”他驕傲的看着周圍。

格林接着帶他們來到書房，指着書櫃上一排排精裝書。“那些書是我的設計師按照書皮的顏色和款式統一買的，裝飾作用，我從來不看。”

這時有兩個穿着低胸裙的女人走進書房，

她們環繞着格林，眼神游蕩。“親愛的，我們正找你呢？”。

“這是我的中國朋友-偉和小禾。這是我的女朋友丹尼爾和琳達。”

“你好。”兩個女人說。

甄偉自動屏蔽掉琳達對他抛得媚眼，禮貌的說你好。

格林笑嘻嘻的摟着琳達的腰，“人家妻子在這裏，放尊重一點兒。”

琳達推開他，“我們去廳裏了，招待一下客人。”

格林瞥了一眼她們的背影，對小禾說：“你別在乎。這兩個Bitch（賤人）在我這掙了錢，就去找別的男人。”他的表情淡然，像是說他養的兩只貓吃飽了就到鄰居家遛彎。

前一刻小禾還覺得格林的家人對他不近人情，這一刻她明白他們不無道理。富不過3代。他們家族承襲6代以上，除了運氣或手段外，應該有嚴格的家庭秩序，而格林的放浪形骸是秩序的第一破壞力。

傍晚時宴會正式在格林的花園開始。格林請了樂隊配樂，還有5匹馬助興，晚些時候還有煙花表演。

格林的女兒也回家來看他。小女孩兒膚色和發色很淡，穿着一件樸素得體的灰色裙子。看得出她盡量保持輕松來掩蓋她和父親同處的尴尬。

格林拉着小女兒的手，到處介紹：“這是我女兒瑪麗。她在普林斯頓讀書。“

這一刻，他遠離聲色犬馬，只是一個普通而驕傲的父親。

“來看看我的中國朋友。”他介紹甄偉和小禾給瑪麗。

瑪麗細聲細語的說：“我認識一個中國女孩兒，打算明年暑假和她一起去中國。”

“到廣州看看吧。”小禾說。

“去看看那裏有沒有更便宜的勞動力。”格林的玩笑讓人噎住。

小女孩兒的笑容溫暖：“中國的歷史很悠久和經典。”

“是的。就像是這宅子一樣，經典永不老去。”甄偉舉起酒杯，幾人同飲。

晚上煙花綻放，格林的宅院燈火輝煌一片，前面的湖景星星點點，湖邊對面的幾棟龐然大物也都是華燈初上。

小禾和幾個人寒暄一番，走到花園一角，坐在那裏，旁邊的熏香小爐散發驅蚊煙霧。

甄偉和幾個人談過話，輕輕走過來。看到小禾的身影在夜色中優雅但有一絲蕭索。他在她身邊坐下：“怎麽對着天空發呆？是不是今夜的繁華讓人眼花缭亂？“

“煙花缭亂倒沒有。你知道我們每次和格林見面，我都要長舒幾口氣。” 小禾喝了一口酒，“這次尤其感到窒息。”

“是不是感慨人生際遇不同？“

小禾輕嘆，“格林擁有的一切是他的運氣和經營，沒必要和他攀比。我只是想起我剛到廣州時火車站裏的人群，想到我們廠裏的工人，還有我自己，甚至是買格林衣服的美國人，我們都像一只只小小螞蟻，生産和消費格林口中的“垃圾”。然後他擁有這一切。這漫天的煙花，這身後的燈火通明，是多少人的血汗支撐的。他的財富沒錯，是這個世界的不公平讓人窒息。“

“我明白你的心情。”甄偉說：“我在頂峰時看到為粗制濫造的僞豪宅生産的大批家具，也想起你剛才說的一切。這世界有人可以肆意浪費生存資源，還有很多人忙碌一生就為了一張床鋪。

但人改變不了自己的出身，也左右不了命運。我們處在一個尴尬困頓的年代，就更要“獨善其身”。我們在努力，我們不是社會的累贅，我們的幾百號工人也有工作。為這小小成績幹一杯。“

他們就着杯中酒飲下此時的苦澀和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