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歸期

甄偉和小禾做好了從禮服到日裝生産轉型的準備，和麗莎也談好下一步的合作計劃。

同時他們也打算在長三角的一個小城建新廠，當地稅收政策和氣候人文都更好。

舊廠談了幾個買家，最後買走的是小陸。這些年小陸在小禾介紹的公司做到藝術總監，也成了合夥人。

小陸走遍一鳴的廠房，對小禾說：“這裏對我很重要，我一直很珍惜這段記憶。”

他還帶着一點兒腼腆，轉身時讓小禾想到他當年離去的身影。

離開廣州的前一天，小禾和甄偉帶着邁邁順着廠房走了一圈兒。

“我們和這座城市的緣分也就是8年。”小禾對甄偉說，“8年前我沒想到你也來到這裏，更沒想到我們會建立一鳴。我們在這起步，流的血汗都告一個段落了。”

“離開是為了更好的開始。”甄偉拉着她和邁邁離開。

夕陽映着一家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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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廠按計劃投入生産。

甄偉和小禾走訪了紐約，芝加哥，邁阿密的的賣場，都能看到一鳴生産的商務休閑褲和西褲。

小禾笑說：“一鳴下的蛋，貼上一個外國商标，就變成別人的小雞仔了。”

“那就争取下最好的蛋。”甄偉調皮的眨眨眼。

回過後，他們做的産品筆記放到書架上。這樣的記錄已經有一架了。

兩個人還一直住在租的房子裏。剛搬來的時候他們去看幾棟房子，都是亮閃閃的玻璃吊燈和冷冰冰的大理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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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仿造凡爾賽的設計。”房産經紀說。

這年月浮華錯亂的建築設計都自稱凡爾賽。

今年小禾的生日，甄偉放在她手上一把鑰匙。這是他們的新房子，也是結婚10年的禮物。

“這是我的承諾。結婚時我說過會給你建一座房子，能看到最美麗的風景。”

這次甄偉充分運用他在父親那裏學到的建築原理，和設計師反複商量，從框架到細節的門窗，都是按照他的想法設計。

用心做事不會錯。在一片鼓鼓囊囊的別墅群中甄偉建起了唯一整齊利落的房子。落地窗把四周的景致盡收眼簾，室外的片片綠茵和室內的綠植渾然一體。

小禾走到卧室，窗外湖水綠樹，回頭是甄偉。人生的福祉就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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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旭東來看他們，帶了一個女孩兒叫劉美然。人不驚豔，但正值青春。

“這是我朋友的孩子。大學中文系畢業。想跟着你們學學做事。”

背後他和甄偉，小禾說起劉美然：“這女孩兒在哪兒都做不久。家裏着急，才托我幫忙找個工作做一陣子。“

甄偉安排劉美然做小禾的助理。小禾很快發現劉美然的眼神在甄偉身上流連許久。

小禾路過甄偉的辦公室，看到甄偉人不在，劉美然怔怔的盯着甄偉的空座位看，還拿着他的杯子。

小禾微笑的走過去，“美然，把上午的會議記錄整理一下給我。”

劉美然匆忙放下杯子，“好的，葉總。”

劉美然的工作狀态不穩定。

小禾讓她做市場調查。她拖了兩周沒交上來。

甄偉讓她做季度總結，她一個晚上不睡，把美國市場所有的營銷和分析都彙總，做成漂亮的表格。

“美然做的很好。”甄偉在早會上表揚她。

劉美然笑靥如花。眼神鎖定在甄偉身上，眼裏蕩漾着情思。這一幕小禾看在眼裏。

來看望小禾的麗麗在公司一走一過也看出端倪。過去幾年，麗麗大部分時間都在旅行，這次她剛剛從美國回來。

麗麗把小禾辦公室的門關好，坐在她身邊說：“我剛才看到那個叫劉美然的女孩兒跟在甄偉後面，那眼裏可全是他。”

麗麗皺皺眉：“我說你怎麽就這麽坐的住。你究竟知不知道甄偉對女人的吸引力？”

“我當然知道。“小禾說。35歲的甄偉是時光打磨出的傑作。修長挺拔，風度翩翩。沒有巨大成就，可人生可圈可點。不是巨富但衣食無憂。在社會裏浸淫已久但沒有膨脹，每天醒來神采奕奕。她愛的甄偉，也是劉美然夢寐的男人。

麗麗點點頭: “既然知道自己的男人是誰，你讓劉美然浪蕩在他身邊做什麽。我趙麗麗很會看人的。嫁人那次不算，那是見錢眼開的錯誤。我告訴你劉美然絕不是省油的燈，趕緊把她開了。”

“你以為我不想麽？但她是張叔叔介紹的人，這麽做不合适。所以我讓她做我的助手。做滿一年我給她找個新東家。”

“幾月份來的。”

“今年3月。”

“好。明年3月開除。” 麗麗在小禾辦公桌上的月歷的最後一頁寫下。“你記得把這個補到明年的日歷上，省的到時沒人提醒你。”

“你肯定會提醒我的。”

麗麗沒心沒肺的笑着：“我的事情好多。說不準明年和查理去哪裏玩兒呢。這次你可要好好陪着我走走。這一帶我看了又看，但我們還沒在一起走過。”

麗麗和小禾去了烏鎮看小橋流水人家。

麗麗指着小宅裏的古床說：“一張床做的這麽繁複。古人可能覺得床是最踏實的地方。其實人生哪有平靜的，踏實的只有心境而已。”

“怎麽悲古傷秋，太不像你了。”小禾說。

“我才不會悲傷。”麗麗說：“人生如此美好，我還沒玩兒夠。”

他們去看了蘇州園林。坐在拙政園的小回廊上，麗麗說：“園林優美但是局促。我現在就想去草原上，一望無際的看過去，好像人生總也沒有盡頭。”

她嘆了口氣：“我和展鵬大學好過一陣子。”

小禾說：“我記得有年夏天你見到他就瞪他。”

麗麗大笑道：“有麽？我那樣子一定特傻。當時他朝三暮四的。現在想起來，覺得最快樂的時光還真和這個沒心沒肺的家夥。

和王純的婚姻是我的恥辱史。查理還好，但更多是個陪伴。時光流逝，心情也在回不到年輕時了。”

“麗麗，你是不是有什麽困難？是錢麽？”

“放心。我不是醉生夢死的人，王純給我的分手費我都投資升值呢，夠我幾輩子花的。但求每一輩子都活得長長久久。”

“你如果和查理相處不錯，要不要考慮結婚。”

“我不想再嫁了。我就想這麽無憂無慮的過着。今天來看這院子，想起“曲徑通幽”，我小時候就讨厭這個詞，人活着就要敞亮，大氣。不說這些了，我們接着看看。”

他們四處轉轉，十幾天瞬間即逝。

小禾送麗麗去機場。

登機前，麗麗給小禾留下一條手镯。“這是展鵬大學時送我的。什麽時候幫我交給他吧。”

“你怎麽不親自給他？”

“你看他那驕傲樣，我給他肯定要看他白眼。幫我勸勸他，把煙戒了。讓他別再和自己較勁兒了，別再折騰了。他做什麽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成不了事的。就安安心心做個普通人，挺好。”

“麗麗，你和我說實話，你怎麽了？”

麗麗眼眶裏是淚水，“沒什麽。我一看到你，心裏就生感慨。不說了，再見！保重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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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麗肯定是有事瞞着我。”小禾回家後和甄偉說。

“如果她和你在一起2周時間她都沒說，就是不想告訴你。不要糾結了。”

麗麗走後，小禾和她通了兩次電話後就再也沒了音訊，又寫了郵件也沒回複。

之後查理來找小禾。這是小禾第一次見到查理。

“麗麗走了。”查理說。“這是她給你留下的。”她給小禾一個首飾盒和一封信。

“麗麗去哪兒了？”

查理淚水湧出，“她死了。”

一直到查理離開，小禾始終拒絕相信麗麗死去，希望這是麗麗的惡作劇，然後她當面把麗麗大罵一番，告訴她再敢這麽做就絕交。直到她打麗麗給她留下的最後一封信讀了一遍又一遍，才漸漸接受麗麗已經離她而去。

小禾，

抱歉這次我不告而別。或者說永別。

我自認很健康，從來沒想到“早逝”能和我扯上關系。半年前我知道自己得了急性腦癌，最多能活3個月到一年。我也不知道怎麽得了這個病。可能時我玩的太多，這輩子的快樂提前用完了。

我哭了一天，但覺的時日不多，不能再用在哭上了。我給爸媽成立了基金，遺産都留給他們了，夠他們好好活到老。

死前我最想和你好好聚一次。

別怨我當時沒和你說實話。誰見到快死的人心情都不好。我不想你心情不好。

看到你，我心裏百感交集。大學那會兒，我羨慕過你和甄偉一對美好，心想将來一定要嫁個巨富，讓你也羨慕我一次。我知道你不會。你的目标總是很明确，一旦選擇絕不後悔。

但我們有很多相似之處，不同的是你比我多一份清醒和堅持。我們都能冒險，我看到利益會不顧一切的沖過去，嫁給王純時我忘記了這婚姻的利息是我的青春和幸福。如果你是我，看清利息之後會自然走開。我們都不甘平庸，精彩一瞬後，我不甘寂寞，但你守得住漫長的瑣碎和平凡。我們的人生就是在一個個決定後變得完全不同。

那個盒子裏是我最喜歡的兩條項鏈。其他的首飾都買了，這兩條實在舍不得，希望送給你做個紀念。

我的人生失敗和遺憾不少，臨終遺言就少說點兒吧。

這世界有時真他媽的亂七八糟，有時也真美好的一塌糊塗。我還沒過夠，替我多看看風景。

保重！

麗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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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禾開車到家的時候，一頭栽在方向盤上。心如刀割，空洞的她找不到重量。

十幾年裏，小禾欣賞麗麗的灑脫也惋惜她的有始無終，可麗麗是她生活裏一個生動的存在，一種成長的養分，一份一起變老的希望。

小禾回家後在書房裏坐了很久，看着麗麗和她以前的照片，電腦裏的音樂還在循環播放着齊秦的《外面的世界》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擁有我

我擁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離開我

去遠空翺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當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會在這裏衷心的祝福你

每當夕陽西沉的時候

我總是在這裏盼望你

天空中雖然飄着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歸期“

小禾想起往昔一幕幕：麗麗在被窩裏電燈背英語詞典，他們兩個人在小禾的小黑屋裏吃着蛋撻，在廣州的小廠房裏看宋叔穿針引線，麗麗在水晶燈下的興奮，在他家陽臺上空洞的眼神，黃石的照片，聖誕的視頻。

小禾笑着，哭着。當親近的人離去，記憶中的一部分溫度會被他們永遠的帶走。

“媽媽很怪。”邁邁想沖到書房裏。

甄偉攔住他。“媽媽累了。你讓她靜一會兒。”

甄偉也有“斯人已逝”的憂傷，麗麗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隔一段時間，會期盼她裏看看小禾。

邁邁躺下睡了，甄偉才走進書房。如果邁邁醒着，他一定會湊過來。

“吃點兒東西吧。”甄偉站在小禾身邊，輕輕把她擁過來。

小禾靠在甄偉身上。“生老病死本就正常，只不過麗麗走的早了些。我覺得自己很幸運，有你和邁邁在我身邊，這份幸福都讓我不踏實了。”

“不要胡思亂想。你有家有業，被栓的緊緊的，很是踏實。”

小禾說，“等年底有時間，我去看看麗麗爸媽。”

“我陪你一起去。”甄偉說。

她忽然覺得一陣胸悶，咳嗽起來。

“憂傷過度傷身體。”甄偉說。“我們早點休息吧。”

小禾躺在床上聽着甄偉的呼吸聲，自己卻睡不着。她胸裏一陣疼痛好像要穿過她的心髒，她确信這不是因為憂傷過度，很可能是身體出問題了。她不想因為麗麗的死變得疑神疑鬼，打算明天看了醫生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