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梼杌

鋪天蓋地的猩紅花雨中，鳳凰與神落纏鬥在一處，如同兩道雪色劍氣，而後不斷提升，很快變成了金色與黑光的對撞，兩人單獨對峙，令人吃驚的是，神落竟然不顯頹勢。

大魔的力量一方面來自修煉，一方面來自吸食靈魂，這次地府損失的十分之一亡魂，恐怕大部分進了神落的肚子，因此，她與只剩下一魂二魄的鳳凰打起來，不僅撐得住，甚至時不時還能沖上去咬一口。

司晨站在彼岸花海中，心驚肉跳地看着那二人的戰鬥。他曾經自诩雖然不強，但也不弱，可眼前這些人與他上百年來對付的，根本就不在一個等級，就像拿螞蟻和大象相比，司晨原以為自己好歹是家禽級別的，現在發現，根本他媽也就跟螞蚱差不多。

他現在應該怎麽辦？是留在這裏繼續無能為力地圍觀，還是盡力找到妖協的戰場參與戰鬥，再或者找什麽人來幫忙？留下恐怕會礙事，去妖協又無法放心，至于找人，恐怕整個地府大陸都打着呢，誰還有閑心過來幫忙？

蒼玄在他身前，警惕地看着前方，司晨握緊拳頭，雖然糾結，仍然很快暗自下定決心，向後退了一步：“我回妖協，你自己小心！”

然而只聽蒼玄吼了一聲“躲着去！”，就化為一道青光飛射出去。司晨當即明白了，恐怕是睚眦要出手，頓時邁不動腳步。蒼玄的傷看起來很重，之前他跟睚眦一起同全盛的鳳凰戰鬥，睚眦受的傷比他重得多，所以如此推論，他那時應該比睚眦要強。

可是現在他又有傷在身，又不知道已經成魔的睚眦是否在地府吸食了大量亡魂，大大地提升了功力。司晨知道離開這裏去妖協才是對的，卻如同腳下生根了一樣，怎麽也挪動不了一步。

如果蒼玄戰敗會怎麽樣？如果鳳凰也戰敗會怎麽樣？鳳凰神君尚能重生，蒼玄只是小小蛇仙，雖然好像有點超出尋常的強大，雖然睚眦自稱是他的大哥，但他如果敗了……

一想到這裏，司晨就腳跟發軟，緊接着，痛恨自己無能的感覺就不斷湧出來。

根本不夠。

身為一個男人，他甚至無法保護身邊的人。

另一邊，蒼玄果然與睚眦對峙，兩個人在頭頂兩道光芒的正下方，在被上空卷起的風中，淵渟岳峙，穩穩伫立。

卷起二人衣衫長發的風不只來于上空，還源于二人之間的力量湧動。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出手，但力量的較量已經開始，那是不需要實體的對抗，如果有人不幸路過，只要靠近一些，就會被二人之間強大的氣場直接撞飛出去！

空氣中具現出青色與暗紅的波紋，互相圍繞，互相碰撞，閃過刺眼的火花。蒼玄渾身肌肉緊繃，積蓄着驚人的力量，一旦有任何變故，都能第一時間迎戰，然而，他的目光卻深遠而複雜，仿佛思想中正經歷着激烈的鬥争。

“睚眦。”他終于沉沉開口，“你這樣對嗎？”

相比起蒼玄武裝到牙齒的感覺，睚眦竟然顯露出一絲從容，甚至怡然自得。他仍然那麽骨瘦如柴，但比上次見面時臉色好了很多，烏金的龍角微微反射着周圍的光線，仿佛細碎的黃金，看着蒼玄的眼神像是一個寬厚的大哥，竟然沒有一丁點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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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這次不幫我了？”他嘴角噙着微笑，說話慢悠悠的，“我以為你知道我的目的，支持我的想法呢。”

“我知道。”蒼玄閉了閉眼睛，終于壓下了大部分的情緒，“我了解你的遭遇，見證了當年的一切，我當然認同你，其實我自己就應該做出跟你一樣的決定，但我……”他眉頭皺起來，終于又現出一絲痛苦，悵然望着地面，“我軟弱無能了，居然選擇了逃避。”

“小玄，哥不要你怎麽幫的。”睚眦像是下一刻，就要用寬厚的大手揉一揉蒼玄的頭，卻不能再這樣做，“只要你不阻礙我。”

“我怎麽會阻礙你？！”蒼玄忽然低吼，上前一步，指着天空中激戰的鳳凰，咬緊牙關，嘶啞道，“可是你怎麽能做這種事？這是不行的！哥，我不知道你這樣做會導致什麽後果，你自己也不知道吧，萬一有個什麽好歹，你讓鳳凰神君怎麽辦？難道你要讓他去輪回？大哥，你瘋了嗎，過去你不是這樣的！”

“是啊，”睚眦打斷他，“可過去已經過去了。”他笑了笑，很耐心地說，“但實際上，我甚至并不認識鳳凰神君，難道你忘了嗎？”

蒼玄一愣，僵在原地。

睚眦看到他這樣，似乎覺得有可能避免一戰，繼續耐心勸解：“小玄，我只知道他這個人，還是聽說，連話也沒有說過的，他會重生，我呢，如果這一次再死去，你忍心讓我再次含恨九泉？小玄，你既然曉得我是為了什麽，就該明白我能為此能做出什麽，怎麽還認為我會顧及随便什麽神明的性命？”

蒼玄嘴唇顫抖着說不出話來，結結巴巴道：“可是哥，他也是神族。”

“他是……天地所化的太古神啊！”

這一聲石破天驚，效果卻極其些微，蒼玄有些失望地看着睚眦不為所動的面容，後者甚至不去辯駁，就好像在等他自己意識到話語中的漏洞。

那眼神讓蒼玄忽然回到颠沛流離的童年，重新成為了那個手無寸鐵，獨自面對全世界的兵戈的小男孩。

“小玄，”終于，睚眦知道蒼玄已經自己回想起來，悠悠說道，“上古神，又怎麽樣？”他的眼中逐漸凝聚起什麽駭人的力量，仿佛帶有長久以來積蓄的仇恨與癫狂，“你親眼看到隕落的太古神，還少嗎？”

蒼玄頓時如遭雷擊，張口結舌，竟然陷入一陣來自遠古的恐慌之中。

天神的怒火，世界在那憤怒中熊熊燃燒，曾經頂天立地的神明，一夜之間墜落，昨天還一同玩耍的夥伴，剎那間化為灰燼，融于廣大無情的焦土。

正在對峙之時，突然，二人頭頂金光大盛，鳳凰淩厲如燃燒的烈陽，神落發出一聲凄慘的尖叫，迅速後退，重新化為人身，小臉蒼白，抱着的手臂上鮮血淋淋。

鳳凰也從金光中顯出人身，面無表情地站立在另一邊的高空之中。

睚眦的眼中蒙上一層寒霜。

“小玄，我是你的大哥，那是你的小侄女。”睚眦擡頭看着，周身終于漸漸聚起殺氣，口吻尖銳，“鳳凰是你的什麽？”

蒼玄低着頭，肩膀微微顫動，仿佛仍然陷在恐怖的往事之中。

只見，鳳凰長眉蹙起，雙手呈利爪狀，再次化為一道金光沖向神落，神落渾身冷汗，四顆小尖牙咬在一起，吱嘎吱嘎，眼看着越來越近的鳳凰，忽然瞄到不到百米外的司晨，後者正目不轉睛地看着這邊。

司晨哥哥。

她勾起嘴角，頓時有了主意。

鳳凰如赤金寶劍一般，直接往她要害上捅，神落憑借小巧的身軀，靈巧地往旁邊一避，趁着鳳凰沖勁太猛，一時轉不過來的時機，忽然化作一道黑光，向毫無防備的司晨襲去！

剎那間，鳳凰大驚失色，蒼玄好像感覺到什麽不好，剛要轉身，卻猛地看見睚眦雙手化為血刃，向自己刺過來！

“大哥！”

他将将躲開，頭發因着慣性向前飄飛，一下就被削斷了好幾根，在空中飄落，不等落到地上，就被睚眦散發出來的血色魔力吞噬殆盡！

睚眦渾身爆發出比之前強大數倍的魔力，目光帶上一絲悲哀：“抱歉了，小玄。”

另一邊，電光石火之間，一切完全不同。

司晨猛地往後一退，跌倒在地，眼睜睜看着鳳凰朝向着自己，用背部幫他抵擋着攻擊，長發輕輕掃過司晨的臉頰，眼中顯露出一絲痛苦。

就在一瞬間，甚至沒看清兩個人什麽時候出現在自己面前，就已經看到鳳凰，和兇狠地咬在他頸側的神落。神落得手，迅速吸食大量精氣，黑色的脈絡在鳳凰的脖子上擴散開來，随着力量不斷流逝，鳳凰的臉色也越來越雪白，瞳孔如同收到了什麽沖擊，不斷顫動着，一絲血色漫了上來，令他整個人的氣息中猛地帶上了許多狠厲！

他猛地閉眼，像是在艱難地壓抑着什麽，再睜開眼睛時，已經顯得好了許多，卻也虛弱許多，而後，連脖子上的肌肉都凸了出來，終于好不容易一點一點轉過身去，帶着金色光芒的手掌狠狠一個手刀，一下将神落從身上揮落，從地上站起來又要進攻，神落卻飛快地向後跳了三個起落，一下站在離地十數米的高空中。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二人，顯出幾分陰險的得意，抹了把嘴角，露出一個堪稱狡詐的笑容：“鳳凰神君，你果真一心護着司晨哥哥呢？”她眯了眯眼睛，勾起嘴角，“這可真是奇怪，難道……”

鳳凰發出一聲清越的鳳鳴，金光猛地爆發，綻放，人形的鳳凰一點點蛻變，華貴的金色神鳥應聲而出，迅速一低頭，将司晨甩到自己背上。一時間，司晨只覺得滿眼都是金色，趕緊抱住鳳凰修長的脖子，上面的羽毛光滑絕美，如精雕細琢的金箔，貼在臉上溫潤膩滑，透着令人渾身舒爽的熱度。

鳳凰悍然起飛，司晨就覺得風速快得像刀子劃在臉上，用盡全力抱住鳳凰的脖子，才沒有被風卷下去。

兩邊的景色從彼岸花海，到蔥郁森林，到陰雲密布的天空……拖着虛影飛速變換，鳳凰載着司晨向遠處疾飛，快得如金色的飛梭。

忽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從遠方滾滾而來，仿佛十萬驚雷炸響，十萬巨峰山崩。那巨響就像在耳邊敲響驚鑼，頓時穿透耳膜，司晨一下子失去聽力，腦袋裏嗡嗡作響，感覺鼻血湧了出來。前方的氣流猛然變的兇險，連鳳凰都在其中被撕扯了好幾下，左右擺動，無法控制。

司晨差點失去力氣，感覺自己在往下滑，意識到之後，趕緊拼命往上攀，一下子高出鳳凰肩頭，一眼看到剛才發出吼聲的怪物。

如果有什麽生物能夠發出那樣的吼聲，肯定就只有眼前的那一頭。

不知道的人遠遠看去，也許會覺得那是一座幾千米高的鐵黑大山，橫貫天地的巨型烏黑雷雲。然而，都不是。

那是個足有上千米高的黑影，在天地之間，它周圍的一切漆黑一片，裹着的魔力中電閃雷鳴，腳下的土地分崩離析，就仿佛它的存在，令整個世界不斷陷落。

那景象如同世界末日。

“那是……”他根本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是梼杌。”身下傳來隆隆的震動，仍能聽出鳳凰的聲線，然而，其中卻隐含一種類似于痛恨，甚至痛惜的情緒，“黃帝之孫，北方天帝颛顼的不才子，竟然又複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鳳凰又要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