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過來了，過來了。

我眯着眼睛，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友人帳這麽重要的東西，夏目肯定會随身攜帶，只要我藏在電線杆後面，一直不被他注意，當他從我身邊過去的時候……

我捏了捏拳頭，一拳應該可以把他給揍暈吧？

既滿足了惡龍“把夏目揍一頓”的要求，又滿足了從夏目手裏搶走名字的要求，而且這樣從背後下黑手的話……對方也不會知道我是誰。

然而，事情的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他好像看見了圍在我身邊的妖怪，腳步頓了頓，卻還是過來了，那只胖貓懶洋洋地趴在他肩膀上，眯着那雙小眼睛。

我看清楚了那只三色的花貓，很肥。仔細形容的話，就像一只球上長出四個腿一個小球，格外的，嗯，滑稽。

夏目垂着眸子就要從我身邊過去，柔軟的暖黃色發遮着他的眼睛，我趕忙用電線杆遮住他的視線，然後在他走過電線杆的時候順着電線杆繞到他後面——好在這電線杆比較粗，他似乎沒有發現我——

我詭異的笑了，然後朝着夏目美麗的後腦勺揚起了拳頭——

“小心，夏目，有殺氣——”

就在我快要得手的時候，他身上的貓卻猛然蹦了起來，用很奇特的嗓音叫了一聲，我瞳孔微縮，看到那只像球一樣的肥貓從夏目肩膀上一躍而起，然後對着我就要伸爪子打算給我的臉來上一下。

雖然我不是什麽美女，但是臉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還是比較重要的。

“秦大人——”

小蝴蝶妖怪尖聲叫了一下，我看見一道美麗的粉紅色光芒從我眼前閃了過去，那只肥貓的魔爪沒有劃到我的臉，它顯然一愣，“撲通”一聲落在了地上。

我也是一愣。

夏目有些後知後覺的轉過身，看見了我，他似乎也怔了一下，“小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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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傍晚好。”我想朝他笑笑，但忽然覺得，我有點兒笑不出來，我沒有看那雙溫暖的眼睛，目光卻落在了不遠處的那群小妖怪身上，那群小妖怪圍着一個粉紅色的身影，慢慢的，有血跡從那個小小的粉紅色影子裏流出來，映着鮮豔的夕陽，居然格外漂亮。

三色肥貓眯起了眼睛，“啧……”

“老師，你做了什麽？”夏目顯然也看見了那個影子，細細的眉毛蹙了起來，“為什麽……”

“是這個人類要在你身後下悶棍——”肥貓顯然十分的不服氣，它瞪着我，“我是你的保镖當然要正當防衛——”

夏目卻沒有再答話，只是走到那群小妖怪身邊，那雙眼裏流露出深深的自責，“對不起……”

我走到它的身邊。

那真是只漂亮的蝴蝶，只不過她受傷了，很重的傷，肥貓那一爪子可真是沒有留一點兒情面，可能是如它所講，剛才，我的殺氣有點兒重。

我看着那只蝴蝶，抿着唇，“為什麽救我？”

“小沐……”夏目有些詫異的望着我，“你……”

“你不要說話！”我沒有看他，也沒有注意我現在的口氣到底如何，我只是盯着那只受傷的蝴蝶妖怪，想要問個清楚。

——我從來都不相信有人會無緣無故對另一個人好。

小蝴蝶妖怪身上的傷從肩膀道腰際，一道深深的血痕，“為什麽？”

“它受傷了，需要治療，小沐。”夏目眉頭緊皺，對我的做法很不贊同，“無論有什麽緣故，都要先治好再……”

說的也是。

我垂下了眼睛，背着包，打斷了他的話，“你說得對。”

周圍的小妖怪看着我，眸光裏是對我的怨意。夏目小心的把妖怪放在手心裏，“我把它帶回家上藥吧……”

“我跟你去。”我說。

首先，我還沒有得到友人帳。

再來，我還沒有把夏目揍一頓。

雖然那女人的家裏是滿屋子邪氣什麽的我不擔心，有了護身符嘛怕什麽。

可是護身符三天就得還給柒冥，而且沒有完成惡龍的約定……

其實也沒什麽的。

只不過，想到那雙金色的眸子裏滿溢的悲傷，我就覺得我一定要這樣做。

夏目顯得十分為難。他腳下的肥貓也在叫嚣，“不要讓這個女人去！她沒安好心！剛才她就想要在你身後下黑手——”

我瞪了一眼它，“肥貓，沒你說話的份。”

它渾身的毛在我的眼神下猛地豎了起來，下一刻，只聽“彭”的一聲，白煙四起，我看到一只渾身雪白，有着奇怪黑色花紋的和長長尾巴，像狗一樣的怪物出現在我的面前！

很強烈的氣息……是高等妖怪！

“你到底是誰？”它瞪着我，金黃色的眼睛閃現出兇殘的氣息，“你不是人類——”

聞言，夏目焦急的神色一變，詫異的看着我，“……小沐？”

其實，從出生以來，我都快把恐懼這兩個字是怎麽寫的都給忘了。

也許我從來都不認識它。

“我是人類。”我垂着眸子，“夏目，你把它給我吧……我會把它治好的。”

“……哦。”夏目似乎是想問什麽，但是又好像想到了什麽事情，沒有再問，倒是将手裏的蝴蝶妖怪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我手上，聲音很輕，“小心點兒，不要碰到它的傷口。”

盡管動作很輕，但顯然還是讓小蝴蝶妖怪很不舒服，即使它很努力的忍耐，但是那張蒼白的臉色，還是很容易讓人看出來它在忍耐什麽的。

我抿着唇，小心的捧着蝴蝶，對那群妖怪說，“我會把它治好的。”

那群小妖怪顯然對我很不放心，唧唧喳喳的說要跟着，我背着書包就要走，那只由肥貓變得，狗一樣的妖怪朝我呲起了牙，“不能走——”

“我是人類。”我瞪它，它頓時又是一陣炸毛，眼睛裏的兇光更甚，“沒有人類會有那麽兇殘的氣息——”

“老師。”夏目的聲音響了起來，溫和的像是夕陽的餘晖，“別任性。”

又是“彭”的一聲，那只肥肥的三色花貓又回來了，它朝着夏目呲牙咧嘴，“你知不知道這家夥有多危險——”

“吶，貓咪老師。”我捧着蝴蝶小妖，轉過身，便看到夏目眼角柔和的弧度，他把那只喋喋不休的貓抱了起來，渾身沐浴着夕陽的餘晖，莫名的溫暖，“我只知道，小沐是我的同學……這樣就夠了。”

“……切。”那只貓奇異的扭開臉，我居然從那張臉上看見了詭異的紅暈，“不要那麽好心啊，下次本大爺可沒有那麽好的運氣正好在你身旁……”

夏目朝我笑，“順路嗎？”

這樣的少年……

真的是，好溫暖呢。

我轉過身就跑。

“诶诶——她那個樣子真的不會把那只妖怪……”

夏目想到了我手裏的蝴蝶妖怪，連忙追了上來，我聽見了他的呼喊，“小心點兒，慢點兒——別跑那麽快，那只妖怪……”

“嘁，那只蝴蝶不會有事的。”

那只肥貓不屑道，“她的手很平穩，那麽強大的妖力要是連這點兒事情都做不到的話真的可以去地獄了。”

“老師不要這麽說……”

他們的聲音，在夕陽的餘晖下，越來越小，最後徹底的消失于耳畔。

不要讓我感覺到太多的溫柔。一點兒，都不值得的。

回到家後，那個女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沐沐，今天我買了甜鴨子，終于可以吃上肉了喔……”

我卻“噔噔噔”的跑上了樓，“啪”的一聲把門關上，“知道了，你廢話真多。”

我從抽屜裏找出了來到這裏後便沒怎麽用過的藥粉，這是治傷的藥，無論是妖怪還是人類……貌似抹上去都挺有用的，而且還不疼。

我把它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的在它傷口上撒上藥粉，蝴蝶妖怪似乎因為失血過多，被我捧回來的路上便陷入了昏迷狀态。

“……真是的。”

為什麽要救我呢？

那只肥貓劃到我臉上的話，頂多是道疤而已。

可是對于她這樣的小妖怪……卻是致命的啊。

好像自從被那個女人收養了以後，就都是這個樣子了。

不要用那種讓人很不習慣的感情對我啊，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人類……更不喜歡什麽舍己為人的狗血劇情！

那群小妖怪跟了過來，看着那只蝴蝶小妖怪，眼睛裏有點兒悲傷。

“……喂，你知道她為什麽救我嗎？”

我盯着它們，問。

它們打了個哆嗦，似乎被我的氣息給吓到了，其中有一個穿着像花朵一樣和服的男妖怪小心翼翼的開了口，“可能，是您認識柒冥大人吧……”

“……柒冥？”

我喃喃，随即搖了搖頭，“我也只是認識柒冥而已。”

“……不。”

妖怪的恢複力好像比人類強上很多，輕柔的女聲傳入我的耳際，蝴蝶小妖怪醒過來了，她看着我，淡藍色如湖泊的眼眸漾着溫柔的波光，“謝謝你，秦大人。”

……應該說謝謝的是我。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我說不出這樣的話了。

“……為什麽救我？”

“女孩子的話，臉上不可以有疤呢。”她眯起了眼睛，笑的很開心。

“……”這個回答，一點兒也不好笑。

“吶，當然也不僅僅是這樣。”蝴蝶妖怪漂亮的面龐逐漸漾起了回憶的神色，她的嘴角微微勾起，缱倦的溫柔，“也許……還有柒冥大人的原因吧。以前，我是很少有看見柒冥大人，笑的那麽開心的時候呢。”

這個時候，應該只是傾聽了吧。

“我第一次遇見柒冥大人的時候，它是一個不入流除妖師的式神，那除妖師已經快要老去，它馬上就要從人類的手中解放出來了……我以為它會很開心。”

蝴蝶妖怪長長的睫毛下，淡藍色的眼睛洋溢着淺淺的波光，“可是，柒冥大人哭了。”

“當時啊，我什麽都不知道，當然，也許現在也一樣……我問他為什麽要哭，畢竟，從人類的手裏解放出來，不是很好嗎？”

是啊，不是很好嗎？

我卻想到了柒冥在夜色下晶亮的眸子，小小的，卻格外的動人。

他說，這是他主人生前給他做的護身符……他不舍得。

他不舍得。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看見過柒冥大人笑了。”蝴蝶妖怪有些怔怔，夕陽已經完全消失，只留下了西方天空的鮮豔紅色，“它有時候會做很多人類除妖師才會做的事情，護身符，看風水，但每天做的更多的事情，就是到那個除妖師的墳墓前，拿着除妖師留給他的護身符，靜靜坐着發呆。”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她的眼裏都是溫柔的表情，“我很不解，有時候甚至會憤怒，覺得柒冥大人很奇怪……可是，我不得不承認，只有在那個時候，柒冥大人的眼睛，才是最溫柔的吶。”

妖怪啊。

有漫長的時間，有沒有盡頭的生命，他們似乎是孤獨的，可是，有的時候，他們不會感覺到自己的孤獨。

因為那個時候，他們還沒有懂得，什麽是感情，什麽是陪伴，什麽叫做溫暖，但一般來說，他們也不想要去懂得……因為這些東西對他們來說，像一種毒藥，一旦沾染，便是萬劫不複。

因為比起人類，妖怪的心思那麽單純，而越單純，對于某些東西，便有着越深的執念。

所以，他們才盡量的讓自己不要去接觸人類，因為人類的生命是那麽短暫，也因為短暫，所以人類有着那種比毒藥還要濃郁的感情。無論是不是人類，一旦沾染了這種感情，便像是吃了罂粟，上了瘾一般，化作執念，再也走不出來。

就像那條惡龍，就像柒冥，就像我眼前的蝴蝶妖怪。

我想到了她剛才的話，心中有一點東西像是被什麽觸動，淡淡的柔軟，好像從除妖師去世的時候起，這只小妖怪，就一直陪伴在柒冥身後了吧。

只是不曉得，柒冥有沒有在意過。

作者有話要說： 啊~~這可是個大肥章啊~~

☆、小暖X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