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皮球滾落到腳邊,他擡頭瞥了眼面前流鼻涕的小男孩,無所适從地低下頭。

“姐姐,你能把秋千給我玩嗎?”

他欲言又止沉默起身讓出秋千,長發從圍巾裏掉落,栗色,很配深秋。

不幸福的童年像壞種子,哪怕成年後變态瘋狂彌補也不可能發芽。他離開公園時回頭投去留戀羨慕的目光,傍晚賣氣球和小吃的攤子開始營業,像小時候那樣他下意識忽略這些,盡管昨天他才對室友講過想吃熱乎乎的烤地瓜。

走到地鐵站他收到母親的信息,記憶中母親總是很偏心,這次也不例外,弟弟學習不好上高中要交擇校費,一共三萬塊,信息中的措辭不像商量更像命令,他把開學申請到的優秀生助學金全部打過去,發現和母親的微信往來幾乎都是轉賬和他單方面的問候。

“美女,你到底要去哪一站?”

“不好意思。”

回過神他已經在售票機前愣了十分鐘,晚高峰的十分鐘足以排起長隊,好在他漂亮到足夠平息怒火,否則被七嘴八舌訓斥實在太丢臉了。

周末學校二號門人滿為患,他随便找了家店吃飯,食欲不振他草草咽幾口就結賬,老板是位面善的阿姨,以為他是女生很照顧地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不敢出聲,原來真的有人面對善意會不知所措,他很不幸成為其中之一。

他走進一家理發店,理發師立刻詢問要做什麽發型,他摘掉圍巾露出沒那麽陰柔的下半張臉,在震驚的目光中輕描淡寫地說,剪短。

“其實你短發會更好看哎。”剪完發理發師看着鏡子裏的他由衷發出感嘆,“幹嘛要留長?”

“不知道,叛逆吧。”

“哈哈哈,你青春期那麽長哦。”

其實他根本沒有所謂的青春和叛逆,就像有些人暴富會過度消費一樣,他留長發打耳洞純粹是報複性/行為,可惜沒有就是沒有,再怎麽彌補也不會重來。

上大學前他的生活充斥着争吵抱怨和責備苛待,母親每天都要向他施加不切實際的期望,然後日積月累成為令人喘不過氣的壓力,所以他高考失利了,他至今都能回憶起拿到語文試卷時頭暈目眩的感覺。剛剛過去的、其他高中生夢寐以求的夏天簡直是他這輩子的噩夢。

雖然失利但他入學是文院第一,學校對優秀生格外關照,助學金八千是獎勵也是鼓勵,他原本想用這筆錢發展興趣,結果母親突如其來的要求讓夢想落空,他在心底問了一百遍為什麽,又問了一百遍憑什麽,為什麽弟弟的快樂順遂要建立在他的犧牲痛苦之上,憑什麽得到偏愛的不是他。

他好像從來沒有選擇生活的權利,更何況虛無缥缈的叛逆。

恢複短發後他走在校園裏相當不适應,周圍女生的竊竊私語仿佛在肯定他剪發的決定,不過他沒心情思考這些,低頭走到運動場樹叢邊眼角的淚終于可以放心滴落,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落魄狼狽的樣子。

“同學?”

聽到陌生聲音他匆匆擡頭掃了眼來者,對方很禮貌地保持着安全距離所以看不清臉,見到他擡頭才緩慢向前靠近,他敏銳地起身向後退幾步,像充滿警覺的流浪貓。

“別過來!”

男生被吓得結結巴巴,好、好的,我不過來,我只是、只是給你遞些紙。

八點半學校準時開路燈,躲在樹後他清楚看到男生的長相,清秀瘦削不算出衆,他有印象但想不起名字,只依稀記得對方眼睑下方和唇角似乎都有顆小小的痣。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吼你,我今天心情不好。”

“沒關系的,誰都有難過傷心的時候。”男生意外善解人意,“如果不介意你可以跟我講。”

“可以嗎……我……”

他一般不會對不熟悉的同學訴苦,或許傷心到極點尋求安慰是本能,又或許是男生的聲音太過溫柔能夠撫慰他的心靈,他毫無保留地将委屈不滿都傾訴出來,聽完他的遭遇男生沒有講話,直到他徹底平靜下來才輕聲說:

“總會有人格外偏愛你。”

“比如我從來沒當面安慰過別人,現在卻站在你身邊,證明我偏愛你。”

他臉頰莫名發燙,慌張道謝後直接抄近路回宿舍,舍友在開黑,見他回來很咋呼地大叫,哇哇哇你居然換發型了!大帥哥耶!

長相方面的贊美他從小到大接受得麻木,心不在焉和舍友打鬧一陣他裝作不經意問,我們學院有個臉上有痣很瘦的男生叫什麽?

舍友大無語,拜托,這種形容讓我怎麽進行腦內搜索。

“額,就是那個……開學典禮站在我們斜前方的。”

舍友絞盡腦汁想了很久,某一瞬間靈光乍現大叫道,是不是邱稚呀!

“邱稚?”

“對呀我給你看照片。”

舍友是新聞部的幹事相機裏保存着不少合照,他仔細辨認精挑細選出來的照片,正如舍友的猜想,照片裏站在邊緣處的邱稚果然就是今晚的男生。

“你問他幹嘛呀?”舍友擺出八卦的表情,“富二代脾氣都很怪的,你別招惹他。”

“哦。”

他不鹹不淡回應,走到陽臺對着鏡子端詳自己占優勢的臉,一個決定慢慢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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