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扣留

覃牧秋心口一滞,僵在原地恍如置身夢境之中,一時不知是喜是憂。他并非沒想過找李謹,可是他深知李謹為人。若自己已死,他還是有把握讓李謹認出自己的,可偏偏“自己”還活着,所以他想不出該如何說服李謹。

寧安王是大勇之人,向來不信鬼神,不懼天地,憑他殺伐果決的性子,覃牧秋方才的言語,已經可以死一回了,只是不知為何,李謹雖已動怒,卻并未立時便起殺心。

“将他押起來看管,王興那裏我會同他交待,便說此人言語犯了忌諱,觸怒了本王。”李謹冷冷的道。

覃牧秋很想轉過身說些什麽,可是他知道此時最好保持沉默。只要到了十九那日,天必降大雪,屆時李謹說不定便會相信自己,即使李謹不信,沿濟必然是會信的。

以李謹對沿濟的信任,只要沿濟信了,此事便成了。

李謹吩咐完,片刻也未逗留便離開了,沿濟一副呆呆的模樣,看着士兵将覃牧秋押走,并未言語。

不遠處的趙清明一直留意着這邊的動靜,見覃牧秋被帶走,便想提步追過去,無奈被士兵擋住了。覃牧秋見狀,急急的回頭對沿濟喊道:“拜托你告訴我那位朋友,信我,不可輕舉妄動,回去等我。”

沿濟轉頭看了一眼幾乎要和士兵動手的趙清明,鬼使神差的走過去将覃牧秋的話轉達了。趙清明滿腹疑惑。

李逾不管是不是原來的李逾,可之于大餘和他趙清明而言,依舊是皇帝。若是李逾出了事情或者身份敗露,那後果便麻煩了。

不過李逾既然處心積慮來到此地,想必都已籌謀好了,不然萬不會輕易犯險。怕只怕……這位李逾若是無心帝位,不想繼續當皇帝,那可如何是好?

趙清明心亂如麻,不過片刻之後他便漸漸冷靜了。對方說,信我,等我。想到這句話,趙清明心裏便有些篤定的認為,對方會全身而退,同自己一道回中都繼續當皇帝。

相對于趙清明的篤定,覃牧秋對自己可沒那麽大信心。他只想着讓另一個覃牧秋避免出戰,逃過死劫,至于李逾這幅身體會怎麽樣,成為屍體或李逾又回魂,對他而言都沒太大區別。

總之這個天下不久之後都是寧安王的,誰還顧得上李逾的死活?

只是……只是有些對不住趙清明,覃牧秋黯然的想道。不過他轉念又一想,對方棄過他一回,這次他棄對方一回,也算是扯平了。從此,覃牧秋與趙清明恩怨兩清。

王興與李謹的談判細節衆人都不知,不過結果顯而易見,王興怎麽來的便怎麽走了,随行的護衛還從四個變成了三個。

寧安王不是個小氣的人,想殺人便殺人,決計不會使那些伎倆折磨人。所以,覃牧秋的處境倒也不是特別糟糕,只是被看管在了一座狹小的營帳裏,并未被綁或被鎖。

飯食與士兵相同,倒也沒有短了他,只是帳裏沒有炭盆,有些冷罷了。這點寒冷于覃牧秋而言本也沒什麽,可惜他現在實際上是“李逾”。

覃牧秋裹在被子裏心道,這位皇帝體質不好,受不得累,受不得凍,當真是不中用。

自覃牧秋被看管起來,只有沿濟來看過他兩回,試圖追問這個來自明日之人,是如何從明日而來,又為何要“詛咒”覃将軍。

覃牧秋不願多說,怕節外生枝,只是告訴對方,待十九那日下了雪,便說明自己的話是可信的,屆時記得阻止“覃牧秋”出戰便可,自己別無他求。

沿濟無功而返,但對這位自稱來自明日之人,似乎頗為感興趣。還時常在李謹面前,談及此人。

“管他是何來歷,若那日不下雪,便砍了他。”李謹道。

“若下了雪呢?”沿濟問道。

“也砍了,留着作甚?”李謹沉默片刻後又道:“此戰本王已推演數次,縱使沒有紅楓營助戰,也有必勝的把握。只是,牧秋出戰與否,本王尚未想好。”

“王爺的猶豫,可是與那封密信有關?”沿濟問道。

李謹點了點頭,道:“說不定此人,是他派來迷惑本王的,若不讓牧秋出戰,或許合了他的心意。他拿牧秋的性命威脅本王,也不是第一次了,此番必然不會讓他如願。”

“那位慣愛使這些伎倆,王爺倒也不必過分擔心。”沿濟道。

李謹心煩意亂的點了點頭,道:“此事莫要讓牧秋知曉,他那個不管不顧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定然又要生出些事端。此戰不能馬虎,切莫節外生枝。”

沿濟忙點頭應是。

覃牧秋足不出戶,除了一日三餐和解手之外,幾乎都是裹着被子不肯出來,縱然如此,也還是有些着涼。

這日天已黑了,他并未點燈,半睡半醒間聽到帳外有人說話,還以為是沿濟又來了,于是并未起身。來人走進帳子,打亮火折子點了燭火,皺眉看了一眼覃牧秋。

覃牧秋瞪大眼睛,看着來人,一時有些愣怔。

“是他派你來的?”來人居高臨下的看着覃牧秋,冷冷的問道。

覃牧秋努力的平複了心情,坐起身,看着近在咫尺的李謹,道:“他是誰?”

李謹冷笑一聲,道:“不承認也無妨,明日便是十九了,無論如何本王先砍了你再說。”

“王爺若真想砍了我,那日便砍了,無需等到明日。王爺不砍我,是因為……你怕。”覃牧秋道。

李謹眉頭微皺,目光冷冷的看着覃牧秋。覃牧秋很想抓着對方的手搖一搖,讓對方別生氣了,可是他此時卻開口說出了更讓對方生氣的話,“我還以為寧安王當真無畏無懼呢。”

李謹很生氣,越是生氣,自己的話他才越能聽的進去。只要他心生忌諱,自己的目的便能達到了。哪怕李謹信了一分,為了以防萬一,李謹都可能不會讓覃牧秋出戰。

“本王怕什麽?”李謹問。

“王爺怕我說的是真的,看來覃将軍在王爺眼裏也算有些分量的。”覃牧秋眼中含了兩分笑意,道。

李謹看着覃牧秋的雙眼,突然覺得有些眼熟,便是那兩分笑意,也似乎熟悉至極,可那張臉卻是那麽的陌生。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麽?”李謹道。

覃牧秋知道對方素來不是啰嗦之人,平日裏除了幾個親近一些的人,極少有耐心同旁人将話,于是猜想對方是要走了,不由生出了幾分不舍。分別近兩月,而且先是“死別”又是“生離”,覃牧秋此時想起來,心裏都覺得酸楚的很。

“沽州城外埋了火雷,要當心。”覃牧秋脫口而出道。

李謹大驚,上前揪着對方的衣襟,問道:“你不是他派來的?那是誰指使你?”

“沒人派我來,你若不信我兩三日後你便會知我所言非虛,那時便是後悔莫及了。”覃牧秋道。

李謹盯着近在咫尺的眼睛看了半晌,慢慢松開了手。然後轉身離開了營帳。

李謹翻來覆去的想,越想越迷惑。若是平時,他定然不會如此優柔寡斷,可此事關乎覃牧秋的安危,而沽州一戰又至關重要。

若沒有那封密信,他只需抱着寧可信其有的想法,将覃牧秋留在營中便可。偏偏有了那封密信,讓他覺得,無論覃牧秋是出戰還是留守,都不夠穩妥。他覺得對方設了圈套,可他猜不透,而且這回他不敢賭。

當夜李謹做了噩夢,夢到天降大雪,覃牧秋騎着紅楓,胸口中箭落馬,随後火雷炸響,覃牧秋屍骨無存。

李謹被驚醒,出了一身冷汗,随即便再也睡不着了。

他披了大氅走出營帳,見外頭已是遍地白雪。今年,雪降的極晚。

“沽州城外埋了火雷,要當心。”

覃牧秋的這句話反複在他耳邊響起,讓他越加不安。若是真的,這人無緣無故幫自己做什麽,若是假的,這人是想吓唬自己放棄攻城?

大雪飄飄灑灑,不一會兒便落了一身,李謹看了一眼天色,約莫着快天亮了,索性便直接去了沿濟的營帳。不知道他與沿濟說了什麽,也不知道沿濟與他說了什麽,只知道他自沿濟的賬內出來後,便徑直去了覃牧秋的營帳。

是覃牧秋将軍的營帳,不是覃牧秋聖上的營帳。

此時,覃牧秋聖上裹在被子裏,正努力的回憶十九這一日,李謹是否與自己說過什麽,仔細一想,覺得應該沒說什麽要緊的話,否則自己應當會記得。

他只記得攻城那日,紅楓營被安排留守大營,預備必要之時增援。因為此戰衆人已推演多次,所以當時覃牧秋篤定紅楓營無需出戰,常寧軍也是勝局。

自己竟将這一節忘了,若單單是留守的命令,怎可能穩得住覃牧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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