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Chapter 04

世界永遠充滿了殘酷的巧合。

白薇的父親就是在她初三的時候，因為車禍，搶救失敗去世的。當時白薇就在醫院，她看着她父親被穿着白大褂的醫生用力按身體，還有護士插着儀器不停說着什麽，一團混亂後就聽到醫生機械似的宣布了她父親的死亡時間。

白薇當時就暈倒在醫院。

也是因為這件事，她立志學醫。她覺得，是不是這樣就能救很多像父親一樣的人，很多像她媽媽一樣的人就不會哭得那麽傷心。于是白薇瘋狂學習，原本比王傑希還小上一歲，卻硬是要求高中跳級，成功跳了一級後成績還能保持年級前列。

也是那個時候王傑希發現，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女生已經不在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了，她變得要強、堅定、獨立，同樣是笑，卻仿佛散發着比曾經更耀眼的光芒一般，讓他內心悸動，念念不忘。

然而王傑希卻總是隐隐擔憂，怕白薇“外強中幹”，其實父親過世的事情在女生心裏劃下的傷痕從未治愈，一旦碰觸就會滲得鮮血淋漓。

于是從知道她要在急診實習開始，王傑希就怕她會碰上這樣的事，結果沒想到第一天就發生了。那蒼白空洞的眼神，還有平靜到冰冷的陳述，讓王傑希十分不安。

他拿出手機，搜到“熬夜的人适合喝黨參紅棗烏雞湯”後，又搜做法食譜，把配料一一記好就開車去了藥店買了最好的黨參和百合，去超市買了烏雞、紅棗、枸杞、幹香菇，回去後就直奔廚房，拿起白薇嚴禁他碰的菜刀開始處理起食材。

烏雞洗淨斬件，滾水內燙3分鐘，撈出後用冷水沖洗去除血水。黨參和香菇泡發，連同枸杞、紅棗、生姜、烏雞全都放入瓦罐，加蓋大火煮開後改小火煲2小時，之後調味……

王傑希第一次煲湯，光是處理烏雞都折騰了一個小時，對着食譜步驟下來整整弄了一個下午，當他把雞湯盛出來後，他媽媽正好回家，看着兒子系着圍裙從廚房裏端出一大碗老遠就聞着香味的雞湯後，幾乎要流下感動的淚水。

“兒子終于知道心疼老媽了啊，快讓媽嘗嘗。”

王傑希遞過去勺子，盯着他媽媽的表情。

“嗯不錯，當然比起你媽我做的還是差了點。”老母親露出滿意的笑容。

“還需要加點什麽作料麽？”

“不用不用，兒子做的我都喜歡。”

“我給小薇做的。”王傑希平靜地說出大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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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覺得還要再調調味兒麽？”

“……加點鹽。”

“好。”說完王傑希就奔回廚房，加了一點鹽加了進去。

“……兒大不中留啊……”王傑希媽媽一邊感慨，一邊從櫃子裏拿出盛湯的保溫杯遞給王傑希。

“她夜班回來看着不太好。”王傑希解釋了一句，“下次我給您做。”

“行了，讨好我沒用，趕緊送去吧，都這個點了，再晚就來不及吃了。小薇這孩子也是，好好的姑娘這麽拼命，怪讓人心疼的。你抓點緊，也該結婚了。”

王傑希停下手頭的動作：“不急。”

“什麽不急，你不急我跟你爸還急呢！一天天的不讓人省心。可別告訴我小薇這麽好條件沒人追，指不定人家還看不上你這個成天打游戲的。要是跟別人跑了，我看你就跟你的什麽微草過一輩子吧！”

王傑希嘆了口氣：“跟別人跑是肯定不能的，我心裏有數兒，您放心吧。”

說着王傑希拿着準備上樓，臨走又不放心囑咐起來：“您可別跟她提這事兒。”

他正循序漸進鋪路，媽您可別橫插一腿把人給吓跑了。

“知道，我還能比你不如？快去吧。”

王傑希道了聲“謝謝媽”就出去了。

他有白薇家的鑰匙，但從來去的時候會先敲門。敲了幾下聽着裏面沒反應，王傑希心想她還沒起，就翻起口袋裏的鑰匙。然而剛剛拿出來還沒來得及插進鑰匙孔，門就打開了。

“你來了啊。”白薇長發滴着水，一只手拿着幹毛巾擦着，身上還是家居的連衣裙，顯然是剛洗過澡，臉上還有些應該是水汽的泛紅。

王傑希正直血氣方剛的年紀，再加上剛剛又跟家裏人聊了終身大事，心思還在旖旎中，如今看着這樣的白薇，感覺呼吸都緊了，拿着鑰匙的手僵在半空中好幾秒才反應過來，立刻又躲開了女生的視線。原本想着見面後問問精神有沒有恢複過來，結果卻變成了說教。

“開門前先問問，你怎麽一點安全意識都沒有。”

“我知道是你啊，聽見鑰匙聲了。”白薇不以為意。

王傑希心想，即使是我你也不應該這麽放心啊。這姑娘就從來沒意識到他也是個正常的雄性生物麽？真不知道該高興她信任自己，還是該悲哀他在女生心裏只是毫無危險的鄰居。

喻文州說的沒錯，還真是，任重道遠啊。

不過，看她的精神終于沒有早上那麽憔悴無力，也算是放下一樁心事。

“過來吃東西吧，答應你的雞湯。”王傑希把保溫杯放在桌上。

“啊，早上迷糊都不記得了，剛還想叫外賣來着，餓死了。”

白薇利索地扔下毛巾，去廚房拿了兩幅碗筷和勺子，盛了一大碗專挑還專撈了好幾塊烏雞肉，一手捋着頭發以防妨礙吃飯，一手端起碗就喝了一大口。

“好喝啊，阿姨手藝還是那麽好。”白薇放下碗後滿滿的幸福，又夾着肉吃起來。

王傑希瞧着一點都不斯文的姑娘誇自己，不由得笑了起來：“我做的。”

“你？”白薇停下來擡頭，皺了皺眉，“不是不讓你動刀麽？”

“我帶着手套處理的，現在不也沒事。”

“還說我沒有安全意識，明明你自己都沒有。”

“傷着了不是還有你麽，去醫院找你就行了。”

“呸呸呸！別說那不吉利的。我昨天晚上看着的病人好多危重，我可不想在病房裏看見你。”

“好，我錯了。”王傑希點了點頭，心裏挺暖的。

白薇把另一個碗推了推：“你也吃點，嘗嘗自己的手藝呗。不許說‘吃過了’或者‘一會兒回家再吃’！”

話都被堵住了王傑希也沒辦法，盛了一小碗湯，喝了一口，感覺确實是……挺好喝的。

“哈哈，你喝自己煲的湯居然還笑。”白薇用筷子另一頭戳了戳王傑希。

“我是被自己的手藝折服了。”

“自戀。”白薇傲嬌地回了一句，又喝了好幾口，“你說你怎麽什麽都會呢？離了你我可怎麽辦。”

那就別離開，一直在一起吧——王傑希真想這麽說，可他聽得明白，白薇的話裏不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

“我就住樓下，還能去哪兒，房子如今這麽金貴，我不會賣的。”

“那我就放心了。”白薇眯着眼睛樂了一會兒，見碗裏見底，又盛了一大碗，還給王傑希盛了幾塊肉。

“你自己多吃，吃不完就帶着，夜裏餓了抽空吃，別給我盛了。”

“這不是謝謝你嘛，勞心勞力的。”吃了一碗後沒了剛開始的饑餓感，白薇吃東西的速度也慢下來了，用勺子攪着湯，一下一下地轉圈。

“早上讓你擔心了。”她緩緩地說。

“沒事就好。”王傑希瞧着白薇，也沒有多問。

屋裏一下子安靜下來，只有挂鐘的滴答聲，還是勺子碰撞碗壁的聲音。兩個人平時在一起很少有這樣沉默不語的時候，氣氛凝固地讓人不自在。

最終還是白薇打破沉默。

“其實我一直都挺害怕的，之前都怕萬一見到死亡的病人就會想到爸爸，會不會就崩潰撐不下去了。沒想到我比我自己想的要冷漠得多……我看着那個車禍的病人心跳停止了，我們幾個醫生不管是正式工還是實習生，輪流給他做了好久好久的心肺複蘇，但是心電圖上還是一條沒有波動的直線。當時我想，原來真的沒救了，所有人都盡力了，還是沒救了，他已經死了，就像爸爸當時那樣，再也醒不過來了。”

白薇抿了抿嘴，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是在給自己勇氣。

“生老病死，真的是這個世界上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我還是很不願想起爸爸離開那天的每一個畫面，還是難過得不行，也許還可能會哭，但是，我不該害怕的……我努力去救了，爸爸和那個病人也一定努力想活下去的，只是失敗了，但總有下一個人、再下一個人，我還是可以救很多人，哪怕失敗，也可以救很多人……”

“我……不會害怕的……”

說完，白薇端起碗仰頭灌下一碗湯，剛咽下又往嘴裏夾肉，瘋狂的吃着，不讓自己停下來。

王傑希心裏不是滋味，這要強的姑娘讓他佩服，又讓他心疼。他了解她，這樣不管不顧地吃喝只是為了轉移心情，不讓自己沉淪到悲傷的領域裏，她不想哭。

王傑希起身，伸手拍了拍她的頭：“嗯，不怕，你瞧，沒哭。”

頭頂輕輕的重量讓白薇覺得自己像寵物，男生好聽的聲線像毛毯一樣包裹着自己，她被溫柔對待着，仿佛自己所有的負情緒都有了無聲的宣洩以及暖暖的依靠，她可以一直開心，像朵向日葵一樣，永遠朝着太陽生長。

“我又不是小孩，別老摸我頭。”白薇躲了躲。

“你比我小是變不了的。”

“……”

王傑希失笑：“過河拆橋，剛剛誰說‘離了你我可怎麽辦’？”

“我說的是我媽。”白薇才不認賬。

“……”

“還有叔叔阿姨。”

“行吧，白大小姐開心就好。”王傑希表示投降，“愛喝的話，明天再給你煲。”

“你再說一遍？”白薇擡頭。

“明天我再給你……”

話還沒說完白薇就踩了王傑希一下，當然她知道自己穿着拖鞋，也沒使什麽勁兒。

“你再拿菜刀，我就讓你天天喝可樂、天天吃王不留行，你信不信？”

“……”

“還拿菜刀嗎？”

“不拿。”

“乖呢。”白薇站起來，伸手拍了拍王傑希的頭，一副得意的樣子，“明天幫我外賣點個湯吧，要老鴨湯。”

王傑希也沒脾氣：“謹遵大小姐吩咐。”

“那小的這廂拜謝魔術師大神！”白薇抱拳拜了一拜。

“好好說話。”

“謝謝你，傑希。”

王傑希一滞，沒想到白薇嘻嘻哈哈半天後，真的正經跟他道謝，她眼神裏泛着的流轉光彩讓人移不開眼睛。不是疏離客套，也不是虛與委蛇，她有把自己的關心記在心裏。

傳達到了安慰，也讓她高興起來，這樣就夠了。

“那下次來看我比賽吧，作為謝禮。”

“好啊，給我留票，不是最好的位置我不要。”

“說定了。”

“嗯，說定了。”

作者有話要說：

老母親表示兒子做的第一頓飯不是給自己而是追媳婦，內心十分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