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大智若愚

“混賬!”這話讓汝南王的火氣一下子燒到了頂點,随手撈過了什麽就對趙宗治砸了過去,“你為了個男人要斷子絕孫?!我沒有你這樣的孽子!”

盛怒之下汝南王捏斷的是庭院燈的柱頭,碎石擦過趙宗治的臉頰,頓時帶出一道血痕。

畢竟汝南王才是趙曙的生父,趙宗治又是和趙曙關系最親密的弟弟,汝南王府在趙曙心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趙曙耳目衆多,在得知到汝南王府有情況後便也趕了過來。

趙曙過去的時候已經是寅時,趕到之後只見汝南王的神情陰沉的吓人,任氏哭坐在一旁,趙宗樸也在現場。也不知趙宗治又說了什麽,趙宗樸瞪着眼看着趙宗治道:“十七,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連身份地位和家人都不要了,也要去找一個外人?”

趙宗樸在趙宗治他們兄弟間排行第二,作為兄長,行事向來一板一眼,更是萬事以王府為重,這回越說就越是氣的臉色發紅,“父王也是為你好才管你,你怎麽能把矛頭都朝着家裏使,還說出什麽要脫離皇室的話來!人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如果因為一個外人跟家裏鬧的斷絕關系,那不如幹脆讓他死在戰場上來的幹淨!!”

卻不知死這個字就是趙宗治的禁忌,他捧在手心裏的寶貝,連自己碰一下都小心翼翼的,哪容得了別人咒罵?就算是自己二哥也不行。趙宗治頓時帶着戾氣擡起頭,睨向兄長的眼神更滿是厲色,聲音卻極輕極慢:“你說什麽?”

趙宗樸氣在當頭,根本沒注意到趙宗治的臉色,還一副不吐不快的樣子繼續道:“我說的不對嗎?以你的身份就該娶個家世名聲都優秀的好女孩,喜歡上男子就罷了,竟還為了那個男人連家都不要了,這種禍水就該死!就算是僥幸沒死在戰場,我也定叫他……唔……”

他話還沒說完就悶哼一聲,竟是狠狠挨了趙宗治一拳。

趙宗治雖然性子冷,但趙宗樸身為長兄,皇室又禮教嚴謹,對長兄該有的尊重和禮數趙宗治還是一向遵守的,——因此趙宗樸根本沒有想到趙宗治會對他動手,頓時被打的一個踉跄,幾乎站立不穩,同時感覺鼻子火辣辣的疼,用手一揩才發現出了血。

因為內力被封又身上有傷,趙宗治這一拳雖沒留情,力道卻削弱了許多,否則根本不是趙宗樸一個文官能承受得住的。趙曙立即快步走上前來,一把扣住趙宗治的手腕,皺着眉罵道:“十七,你在胡鬧什麽?!”

語氣聽起來嚴厲,實則卻是試圖為趙宗治解圍,因為就算是平民之家,不從父命和對長兄動手這兩條也是大過。趙宗樸畢竟有武功底子,趙曙先是看了看趙宗樸并無大礙,随後又忙對氣到不行的汝南王求情:“父親,您先消消氣,十七只是一時糊塗,等兩日他想明白了,定會按您說的去……”

趙宗治甩開趙曙冷冷開口:“我不會成親,我要去延州。”

“這事由不得你!”趙曙厲聲訓道:“你就給我老實呆在汴京,按照父親的意思把親事辦了!”

趙宗治靜靜看着趙曙,突然道:“我知道你也喜歡他。”

聲音輕的只有趙曙一人能聽到,趙曙忍不住微微一愣,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自己得不到,也不想讓別人得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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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話沒說完便被一聲巴掌打斷。這一下打的不輕,不僅是趙宗樸,連汝南王都有些吃驚。

都說天家無父子,可誰人都知趙曙和趙宗治兩兄弟的關系有多好。小時候兄弟倆的相處模式也和普通人家的兄弟一樣,大的看顧着小的,可若被小的惹急了也會狠下心教訓一番。但趙宗治早熟又從不惹事,根本不用趙曙費神,後來趙曙被過繼給仁宗帝,見面的機會少了,趙曙只顧着擔心趙宗治性格太冷清自閉,更不舍得碰過弟弟一根手指頭。

沒想到時到今日,竟會被氣得不經大腦思考就一巴掌打過去。

趙曙喘着粗氣瞪着趙宗治,趙宗治的頭被稍稍打偏了一些,卻始終神情不變,平靜的和趙曙對視。他內外傷交加,之前已經是在強撐,這一巴掌又激蕩起胸口的氣血,就那樣面無表情的站着,片刻後,卻突然毫無預兆的栽倒下去。

王府頓時又陷入混亂,轉眼天已經放亮了,府裏的大夫被急匆匆叫了來,診治下來才發現趙宗治的情形竟十分嚴重,——他內力被封卻強行使用內功,不知怎麽的導致內息出了亂子,一時之間根本沒有治好的把握。

汝南王也是練武之人,一聽之下深知事情的嚴重性,也顧不得生氣,随即命人去找公孫離來。可偏偏公孫離現在京郊,要下午才能趕回來,普通大夫的治療又不見效,加上嚴重的外傷,很快引發了高燒。

任氏在一旁哭着喚:“治兒,你別吓娘親……”

趙宗治渾身火燙,體內紊亂的內息被王府高手用內功暫時壓住了,卻燒的更加嚴重,嘴裏朦朦胧胧地呓語着,聽着像在喊誰的名字。任氏心裏頓時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兒,忍不住又哀聲嘆氣,竟見趙宗治慢慢睜開眼來。

好像是越燒越清醒,趙宗治面色平靜的看了看任氏,淡淡開口:“我沒事,你們都回去歇着吧。”

哪裏是沒事,簡直像是燒糊塗了,任氏怎麽肯依,接過大夫的藥碗道:“你就算要鬧,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啊,娘親就你一個兒子,你父王年紀也大了,禁不住你這樣折騰……”

“是我不對。”趙宗治竟沒有表情的道:“昨天是我一時糊塗,以後不會了。”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任氏一愣,驚訝的看着趙宗治,不知道他是為了讓自己安心還是又打什麽別的主意,試探着說:“治兒,如果你真的認準了那個男子,我可以求你父王……”

趙宗治卻是打斷了她,“不用了。”高燒讓他的聲音啞的不成樣子,疲憊地閉上眼,“……就算你們接受了,他也不會願意和我在一起。”

任氏本以為和對方兩廂情願後趙宗治才跟家裏攤牌,“這怎麽回事?”

已經是下午,公孫離終于趕回來,汝南王也來了,趙宗治發燒燒的連眼睛都是紅的,“他有喜歡的人,根本不喜歡我,是我一直纏着他,強逼着他和我在一起。”

任氏完全沒想到是這種狀況,頓時不知說什麽,汝南王在一旁聽了卻忍不住出聲了:“混賬!”看趙宗治高燒重傷的樣子又不好再動手,只能邊拍桌子邊恨聲罵:“這樣出格的事兒你也敢做,你瘋了不成?!”

“我是瘋了。”趙宗治面無表情的慢慢道,“反正就算我追到延州,他也不會領我的情。您說怎樣就怎樣吧……,您喜歡誰,我就跟誰成婚。”

趙宗治發着燒,身上包紮了多處傷口,倚在床頭的身影異常蕭索,哪裏還是平日裏風光無限又冷傲的十七少?

這話一說,任氏卻是心疼兒子了,“……那你能忘得了他?”

“忘不了。”趙宗治睜開眼,仿佛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得出這三個字,手死死抓着床沿,力道大的幾乎要把木板捏碎。過了許久才緩緩松開,目光有些恍惚的輕輕道:“我這一生所有的運氣已經被遇見他這件事而花光了,不知道這輩子若是早點投胎,下輩子有沒有運氣再遇見他。下輩子,我想要比所有人都早認識他,然後專心守着他,讓他心裏只有我一個而沒有別人,一起相伴着過到白發蒼蒼的那一天……”

今日是任氏頭一回聽趙宗治一口氣說那麽多話,又見向來冷硬的兒子此刻竟眼眶發紅,自己的眼淚卻忍不住先掉下來。

與此同時公孫離診完脈卻是急了,甚至不顧禮數直接對趙宗治嚷起來:“郡王爺,我這邊要施針了,求您什麽也別想,靜下來心平氣和會兒吧。您現在情況很不好,內傷嚴重經脈紊亂,再這麽情緒起伏下去,一不小心就能要命啊!”

汝南王皺緊了眉,拂袖冷哼一聲,轉過身一言不發地走了。

汝南王本以為以趙宗治的性子會抗争到底,沒想到這麽快就妥協了。妥協的越輕易汝南王就越不放心,他是過來人,深知得不到的才越珍貴,若趙宗治在迷戀慕君颉至深的這個當口被逼和別人成婚,恐怕慕君颉在趙宗治心裏的印象會更深,甚至形成一個橫絕趙宗治和其他所有人關系的深淵。何況趙宗治連早點投胎以求下輩子相伴的話都說了,莫非是威脅他辦完喜事就辦喪事的意思?

趙曙本來想來看看弟弟,站在門外,忽然想起仁宗帝當年選皇儲時,有一回說宗字輩的孩子裏,屬宗治聰明,心裏拎的最清。

可趙宗治整天冷冰冰的一言不發,消極政事也不懂結交權貴,趙曙一直覺得是仁宗帝眼光不行,如今卻改變了想法。

很多人整日忙碌,看似聰明圓滑,最後卻連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都沒弄明白。能清楚明白自己想要的才是真正的聰明人,也往往只有這種人才能達其所願。趙宗治想要習武,便能不要命的孤身去極寒的西嶺,想要自由,便能不顧欺君之罪逃避皇儲選拔徑直離京,想要慕君颉,便可以放棄一切專心守候。

端的是大智若愚。

對待慕君颉也是這樣,看似笨拙,只懂得退讓,然而懂得退讓的男人最可怕,他不疾不徐,在身後默默付出卻無怨無悔,待時日久長,你會覺得把整個人生都欠給了他。

看汝南王離去時的神情明顯是松動了一些,趙曙只當趙宗治這招以退為進用的恰到好處,卻不知趙宗治心裏是真的難受。他之前妥協的話都是故意說給汝南王和任氏聽的,最後那幾句卻是真心實意。他是真的夢想過有下輩子,他要搶在所有人之前第一個認識慕君颉,而不是被蘇琅琛占盡先機。蘇琅琛始終在慕君颉心裏占據着重要的位置,而他時至今日,仍不敢肯定自己在慕君颉眼中究竟置于何地。

“接下來你到底想怎麽做?”待夜深之後趙曙站在趙宗治床前問他,“父親是關心則亂,一時被你唬住了,遲早會再想明白,難道到時你再鬧一次?”

趙宗治現在使不出內力,連門都走不出去,面無表情的看着守在窗外的王府侍衛道:“你也說了,我不過是鬧一鬧,父親不同意就只能放棄。”

趙曙卻知他已打算破釜沉舟,神色微變的壓低了聲音道:“收起你的算計,我還不知你的脾性?你說放棄騙騙外人可以,別想騙我!”

之前趙曙打完趙宗治後便開始後悔愧疚了,待冷靜下來才琢磨過味兒來。那一巴掌分明就是趙宗治故意激他的,為的就是利用他的愧疚。

被親弟弟算計的滋味換誰都覺得不好受,可趙曙也只能認命的甘心被利用:“說吧,要我幫你做什麽?”

趙宗治半天才沒頭沒腦的道:“我剛才夢見他出事了。”

“怎麽會?”趙曙微微一頓,“不過才行軍兩天,慕慕還沒到延州……”

趙宗治轉頭看向趙曙,“可我預感他到了延州一定會出什麽事,我必須去找他。”

大軍還在路上,慕君颉自然也還沒有出事,蘇琅琛趁着情敵不在,恨不得時刻都黏在慕君颉身邊,不管大事小事都不假他人之手。行軍一路艱苦而乏味,慕君颉卻在蘇琅琛的無微不至下楞是沒受到一點委屈。

蘇琅琛了解慕君颉甚深,照顧起來自然比旁人的效果更好,連騎馬久了會磨疼大腿的事都想到了,拿了柔軟的上好綢布條,非要讓慕君颉貼着皮膚把腿一層層纏裹起來才罷休。在吃飯上蘇琅琛也不若趙宗治那般只會毫無辦法的一味妥協,慕君颉不吃蘇琅琛就去喂,手喂不行便用嘴喂,根本不在意別人的看法。

仿佛現在除了陪着慕君颉之外蘇琅琛就沒有其他事可做了一樣,慕君颉卻終于忍到極限:“栖霞山莊破産了嗎?你身為莊主都不用回去管事嗎?”

“慕慕,你在關心我?”

“我只想問你能不能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慕君颉的目光冷淡的就像一汪冷清的潭水,可不過這麽随意一撇,也能令蘇琅琛的心髒感覺激動興奮。蘇琅琛有些着迷的看着慕君颉,無辜的眨了眨眼,“可我在追求你啊……”

情敵太多時間緊迫,不努力刷存在感怎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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