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結盟

“冷不冷?”

蘇琅琛聲音中的火氣太明顯,慕君颉也終于跟着回過神來,臉同時被擡起,巴掌大的臉被男人的大手捏住緩緩摩娑,手掌又熱又有力,危險的氣息好像透過手掌的溫度傳遞到他身體每一處,似嚴酷的獵人下一秒就要将不安分的獵物扼殺在懷裏。

慕君颉沒有掙紮,一雙漆黑的眼睛盯着蘇琅琛,在極近的距離下,又長又翹的睫毛輕輕扇動着,莫名的讓人心軟。偏生他還點點頭,往蘇琅琛懷裏偎了偎,“嗯,有點冷。”

蘇琅琛的手勁慢慢松了。

該強硬時強硬,該示弱時示弱,慕君颉早已學會了制住蘇琅琛的方法。蘇琅琛抱着慕君颉,沒再有什麽危險或越軌的行為,只是深深地看着他許久,低低緩緩的聲音如同在撫摸慕君颉的心髒:“慕慕,我是真喜歡你。”

所以終究舍不得把你毀掉,所以才容你這樣輕易就拿捏掌控。

慕君颉只覺得蘇琅琛突然冒出的這句話簡直莫名其妙,忍不住要動的時候,睫毛上被蘇琅琛輕輕印了一個吻。

像是有着非常強烈的感情,卻因為深厚到極致而苦苦控制和隐忍,只能用一個小小的吻來表達。蘇琅琛帶慕君颉上馬,将他整個人都裹進懷裏,“一會兒就不冷了。”

待回營帳後蘇琅琛才以審問的語氣道:“你去哪了?為什麽喝酒?”

慕君颉不答反問:“你要怎麽才能放過趙宗治?”

“我不懂你的意思,”蘇琅琛表情坦然的沒有一絲破綻,“趙宗治出什麽事了嗎?”

“他最好是不會出事。”慕君颉直視着蘇琅琛:“否則我不會放過害他的人,一定追查到底。”

慕君颉語氣裏對趙宗治的維護和信任幾乎讓蘇琅琛再度失去理智,蘇琅琛握緊了拳,仿佛怕再待下去就會控制不住而傷害慕君颉一般,轉身拂袖而去。

亥時所有将領都彙集在主帥劉平的營帳,慕君颉趕去的時候會議已經開始了,劉平正對着地圖指點江山,“赫連鵬又如何?憑我們三十萬大軍在,還有什麽仗打不贏!”

德明果真不願讓太子元昊一人獨大,派了赫連鵬率領烏戟鐵騎和他制衡。有號稱天下第一的烏戟鐵騎,再加上鼎鼎大名的常勝将軍赫連鵬,這一仗并不好打,慕君颉手下的副将郭明義立即道:“赫連鵬作戰經驗豐富,烏戟鐵騎又號稱天下第一,我們……”

劉平截過郭明義的話,直視慕君颉,“怎麽,嚴大人是怕了嗎?還是不滿我的安排,要臨陣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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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能不怕?三十萬大軍中有一大半人都是劉太師手下的工具,何時聯合敵軍一起反水都不知道。慕君颉上前越過面帶不忿的郭明義,擡眉輕輕一笑:“自然不是。劉大人說的極是,號稱天下第一又怎樣?正好趁此機會将烏戟鐵騎一舉殲滅,永絕後患。”

劉平頓時大悅:“嚴将軍果然是少年英雄,有膽有謀。如此,我就坐等嚴将軍的好消息了。”

黎明,慕君颉帶兵前往延州城的重鎮元孟駐守。宣和八年十二月十五,終于迎來和西夏的第一場戰争。

鐵騎軍雖骁勇異常,但宋軍在人數上占優勢,戰局一時混亂不清,晨霧彌漫中只聽馬蹄陣陣,厮殺聲四起,血腥氣到處蔓延。兩軍短兵相接,卻沒人發現軍隊中只見副将郭明義和李蔚,不見主将。

主将慕君颉帶着僅僅數十人,不在元孟迎戰,反而趁着赫連鵬率兵攻元孟之際,悄悄繞道去了安歸迦。

以江一舟為首的這數十名絕頂高手均出自江湖,擅長潛伏和暗殺,以最快的速度潛行到安歸迦,借大霧掩蓋下悄無聲息的自城牆下攀援而上,按照慕君颉的吩咐不圖其他,只圖控制住牆頭。

之前守元孟鎮的是老将楊松堂,西夏兵百般挑釁想要宋軍迎戰,楊松堂均不理會,沉住氣一心只等劉平率大軍前來,如今宋軍終于開門迎戰,早按捺不住的西夏鐵騎軍幾乎跟着赫連鵬自安歸迦全部出動,欲圖在第一仗打出開門紅,因此安歸迦防備略顯疏松,一炷香的功夫內,牆頭上的守衛被幹淨利落的暗殺手法殺了個幹淨。——直至牆頭被完全控制,整個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未損失一人,未發出一點聲響,更沒驚動安歸迦城的西夏軍和百姓。

牆頭上的烽煙緊跟着以極快的速度全部點燃了。

沖鋒中的赫連鵬正埋首在攻打他國的激戰中,驚見安歸迦城牆上升起濃濃烽煙,一時大駭。

對方的邊城重鎮還沒攻成,本國的邊城重鎮反而淪陷了?!

明知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赫連鵬卻只能想也不想便第一時間放棄眼前的一切而趕回安歸迦。

其實慕君颉帶的數十人雖武功高強,但雙拳難敵四手,所能做的就只有這兩件不光明也不正大的事:偷偷放火,和設伏赫連鵬。

赫連鵬未必猜不到這一點,但這個埋伏他不得不進。他們西夏的太子就在安歸迦城內,萬一安歸迦真的出了任何差錯,光護駕不利這一條罪名就足以令他頭顱分家。更何況他不過是國主派來制衡太子的棋子,要顧慮的太多,哪怕成功攻占延州,丢失安歸迦的罪卻承擔不起。

“久仰赫将軍大名,所以特地請赫将軍前來一敘,将軍不會見怪吧?”

一桌,一椅,一壺茶。一袅袅香爐,一雅致茶室。環顧四周,再看着眼前笑如春花的少年,赫連鵬緊繃的心理略略松懈了一些,“我現在為公子階下之囚,有何見怪之談?”

此刻另一邊的戰場已進入了尾聲。安歸迦烽火四起,統帥掉轉馬頭,號稱天下第一的烏戟鐵騎頭回自亂陣腳,不知該如何行動,而副将郭明義和李蔚按照慕君颉之前的吩咐始終有條不紊的安排作戰,竟和烏戟鐵騎打了個平手。這第一場仗,雙方最終以不了了之的收兵作為結尾。

赫連鵬沒有問戰場上的最終成敗,想必也是猜到了這個結果,只道:“我鐵騎軍沒有得勝,你可滿意了?”

慕君颉搖搖頭,“不是我不想讓鐵騎軍得勝,是你們太子不想讓你一人得勝。”

“怎麽可能?”

“那将軍以為安歸迦的烽煙是如何而起的呢?”

赫連鵬嗤之以鼻:“賊喊捉賊罷了。”

“西夏像貓捉老鼠一樣圍困宋軍那麽多年,赫将軍也知道宋軍的本事,想必心裏更曾一萬個看不起吧。”說起自家軍隊的缺點,慕君颉的語氣平靜而坦然,“疏于管理,怠于訓練,冗兵冗費,——我軍應付鐵騎軍尚且心力不足,哪裏還有反攻安歸迦的本事?”

自傲慣了的赫連鵬被說中心思,一時倒拿不出話來反駁。雖然他單打獨鬥輸給了江一舟,但江一舟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人罷了,整個宋軍他的确沒有看在眼裏。

啪的一聲輕響,慕君颉沒端茶杯的另一只手拿出一個玉墜放在桌上。赫連鵬臉色微變,“這是太子專屬的‘神石’,怎麽會……”

“你們太子的性格是什麽樣的,赫将軍身為臣子不可能不了解吧?”

赫連鵬沉默下來。其實他從被明德派來做主帥的那刻起就開始擔心害怕,元昊就是一頭喜怒無常的猛獸,就連國主都有所忌憚防備,哪容得了別人的約束和制衡。

“所以同樣有人希望我死。”慕君颉最後說道。

“那人是誰?”

“是和你們太子結盟之人。”

一封複制的密函也被秦雲溪放到了赫連鵬面前,慕君颉擡手為赫連鵬倒了茶,“本來今日這場仗,我們兩人都該死的。”

赫連鵬看着面前冒着熱氣的清茶許久,最終拿起了信紙。

“今日派我領兵和你交鋒,因為人數等原因,戰事會持續很久。”慕君颉搖頭笑了笑,“然後在元孟鎮苦苦鏖戰數日後,我等來的不是支援,而是圍剿。沒有死在敵軍手裏,卻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自己人手裏。而你,将被宋軍殺死,戰死沙場。——當然,真正暗殺你的是你的副将,我建議你回去後再暗查一遍他的身份和來歷。”

故事的結尾自然是世人皆知常勝将軍敗于宋軍之手,宋軍也因此折損了校尉營的整批人馬。太子元昊代替常勝将軍接管烏戟鐵騎出戰,軍事才能竟比之更勝一籌,大敗宋軍,威名顯赫,使其被迫割地求和。

赫連鵬沒有說話。誰不想保命呢?他已經知道眼前坐的這個少年恐怕就是他臨時的盟友了,就像元昊和劉太師成為盟友一樣,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你準備要我怎麽做?”

“距元孟一百裏有一商鎮名朔平,”慕君颉展開一卷地圖,指給赫連鵬看,“你帶鐵騎軍轉道往西滅了此鎮,盡管多帶些財寶和戰俘回去好了。”

赫連鵬面帶懷疑,“你舍得你大宋的一個鎮?”

“我們的信遠将軍錢榮就駐在那裏。”

“錢榮?我倒聽過他的名號,有作戰經驗,并非庸碌之人。”

“不過是劉太師的一條狗,”慕君颉表情微冷,“沒有拿到陛下的令牌就私自按劉太師的吩咐進邊關,打算在你我鏖戰數日後前去‘救援’的就是他。赫将軍不必多慮,我會幫你安排好戰略,保證一擊得中。”

“那鎮裏百姓呢?”

“若錢榮‘救援’成功,那裏的人恐怕都會被他滅口。注定要死的人還需要我多想嗎?”慕君颉挑了挑眉,勾起嘴角,“要是将軍有心,少殺一點就是了。”

這個笑明明看起來漂亮又惑人,卻讓久經沙場的赫連鵬莫名背脊一涼,只覺得眼前的少年宛如魔魅,“想必我回安歸迦後面見太子的說辭你也為我想好了吧?”

慕君颉又拿出一封信推到赫連鵬,“我保證元昊挑不出半分毛病,且再也不能試圖加害于你。”

出了元孟,赫連鵬在雨雪中轉身回望過去,塔樓上,錦衣少年迎風而立,笑如春花。

朔平翌日被赫連鵬的鐵騎軍攻占。

慕君颉得到這個消息後便立刻準備離開元孟,但是元孟在當天大雪轉成了暴雪,手下的兵馬寸步難行,只能待雪停後再走。

事事遲則生變。

一日之後,沒有等來雪停,卻等來一支将近三萬人的軍馬圍城。慕君颉站在牆頭看着城下西夏軍的旗幟,此時赫連鵬還沒那麽快回到安歸迦面見元昊,看來是劉平要殺他。

“末将等拼死護大人出城。”郭明義和李蔚等一幹副将齊齊跪地,秦雲溪也神色嚴肅,“屬下拼死護主子出城。”

“如果我離開,元孟肯定就保不住了。”慕君颉眯眼看着遠處的飄雪,“元孟和朔平不一樣,一來它是邊城重鎮,失了就等于對西夏門戶大開,二來這裏的萬餘百姓怎麽辦?”

幾個副将沉默下來,只有秦雲溪急的嚷嚷起來:“什麽國家百姓的和我有什麽關系!我才管不了那麽多!我只要主子你安全,我……”

慕君颉打斷秦雲溪,“我們還有一些糧饷,先死守幾日。”

軍糧大概也只有五六天的量,慕君颉又細細審視了一遍城牆:“整個城鎮的防守建設的很好,城牆都很堅固,先死守,實在不行再迎戰。”

幾個副将互相看了看,還是沒有說話。他們城內現在只有一萬兵馬,而外面将近有三萬,對陣毫無勝算,死守已經是唯一方法。但若沒有救援,死守到最後還是死路一條。

慕君颉最後笑了笑緩和氣氛,“拖久了動靜鬧大了是瞞不住人的,一定會有我軍發兵來救的。”

如今要他們校尉營死的正是自己軍的主帥劉平,誰都當慕君颉這句話是安慰了。但看他神色平靜,也忍不住跟着平靜起來。與此同時城下戰鼓陣陣,已經開始攻城了。

“軍人何懼生死,”憑借渾厚的內力,慕君颉筆直的站在牆頭高處,聲音隔着風雪傳到很遠,“今日每位守城的将士我都會記住他的名字!若能用一死換家人幾代富貴和這萬餘百姓平安,也算值了!”

蘇琅琛自打那日拂袖而去便消失無蹤,秦雲溪不禁心裏暗罵蘇琅琛簡直就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該在的時候偏偏不在,不該在的時候整天在主子面前瞎轉悠。秦雲溪上前把慕君颉護在身後,“這裏太危險了,主子還是先下來吧。”

“我是将領,怎能不在?”慕君颉依舊立在原地,抽出飛刀削斷剛剛飛射到耳側的一根羽箭,“今日必須守住城門,否則沒人能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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