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揚名

箭頭拔出的過程很快,趙宗治的動作穩重而利落,比想象中順利得多。最讓人擔心的事也沒有發生,箭頭拔離後沒呈現大量出血的情況,比大夫之前預測的要好。兩個大夫一個緊急清理傷口,另一個以最快速度止血和針灸,均是全力以赴,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大意。

慕君颉如願陷入昏睡,只是眉頭始終緊皺着,顯然在睡中依然忍受着難以想象的痛苦。他身上其他地方也不可避免有很多細小的傷痕,被大夫一并處理好了,上了最好的傷藥,仔細包紮起來。

大夫所能做的都做完了,現在就待慕君颉靠意志自己醒過來。

趙宗治耐心的反複撫平慕君颉皺起的眉,低頭吻着他的手背輕輕哄道:“沒事了,安心睡吧。”

——如果努力醒來的過程讓你感覺痛苦,那麽你可以就這樣安心的睡去,不努力蘇醒甚至想要放棄也沒關系。反正無論到哪裏我都會陪着你,不管是虛幻的夢境還是冰冷的地底,都不會讓你孤單。

戰事徹底結束,雖然慕君颉不在,但他手下兩個忠心的副将帶着傷有條不紊的安排好了掃尾工作,擔驚受怕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元孟百姓紛紛走出家門歡呼劫後餘生,真誠的沖守城的戰士們感謝。

傍晚的時候雪終于停了,只是北風依舊寒冷,呼嘯的卷起元孟城中緩緩奏鳴的哀樂聲。

不是所有人都能幸運的在這麽一場異常殘酷的戰争中活下來,校尉營損失慘重,清點下來死亡人數超過了一半,剩下的也都負了或輕或重的傷。接近古稀之年的老族長在孫兒的攙扶下,已經去了慕君颉的住處兩次,只為能等他清醒時當面感謝他保住了城內近乎九成百姓的性命。

縱然幾個大夫都說慕君颉的情況比預估的樂觀,可直到第二天慕君颉仍沒有醒。蘇遠已經馬不停蹄的取來了大還丹,但他昏睡的程度太深,蘇琅琛試了好幾次,口對口的将丹藥抵入咽喉才好容易給喂了進去。慕君颉的臉色似乎因此好了一些,不再是面無人色的蒼白,可在蘇琅琛眼裏依舊覺得無比驚心。

只有趙宗治始終保持着平靜,守在一旁凝視着心上人精致的眉眼,不厭其煩的一遍遍在心裏描摹。

越是描摹就越是入迷,愛一個人到了深處,連對方的缺點都無比喜歡。眼尾延伸的嫣色,唇間微翹的弧度……,每個小細節都令他愛戀不已。

于是待慕君颉終于醒來時,第一個看到的就是趙宗治,一睜眼便撞進了對方深邃的目光裏。

“慕慕……”趙宗治幾乎屏住了呼吸,聲音非常輕,仿佛生怕音量稍微大一點就會驚吓到那雙剛剛打開的如蝶翼般輕顫的眼睫,讓它們再次合起來。慕君颉的神色還有點迷茫,趙宗治小心的問:“要不要喝點水?”

慕君颉下意識想要點頭,可是只稍稍一動便牽扯到傷口,頓時皺緊了眉:“疼……”

趙宗治的心立即跟着揪起來,“疼的厲害嗎?”

平常沒人管時,受再大的傷也覺得自己能撐過去,可偏偏有人擔心了,慕君颉反而莫名感到委屈起來,全身上下連每個毛孔都叫嚣着喊疼,“嗚嗚,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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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趕來也無能為力,只能嘗試去熬些止疼的藥來。傷口處火燒般劇烈又綿綿不絕的疼痛讓慕君颉輾轉難安,連一雙漂亮的眼睛都泛起了水光,“木頭……”

“我在,”趙宗治将慕君颉的手放在唇邊輕吻,“不怕啊。”

怕牽動傷口,慕君颉不敢咳嗽也不敢用力呼吸,說話輕如蚊蠅,“木頭……”

趙宗治知道慕君颉向來怕疼,記得以前在雞鳴寺追小偷,不過扭了一下腳都要委屈好半天,當即便讓趙宗治心疼到的坐立難安。經過這些年來,就更見不得慕君颉受任何一點點傷,而慕君颉如今的情形就是在要趙宗治的命,“很疼對不對?”

慕君颉沒有回答趙宗治,甚至也沒有要趙宗治回應自己的意思,只繼續念着趙宗治的名字:“木頭……”

趙宗治給慕君颉擦汗濕的額頭,像哄小娃娃一樣安慰着他:“不怕啊,大夫說傷口已經開始有愈合的趨勢,明天就會覺得好一些了。”

“木頭……”慕君颉繼續毫無意義的一次次念着趙宗治的名字,仿佛只要念着就能止痛一樣。

趙宗治一次也不落的認真回答,耐心的低哄:“我在,不怕。”

就這樣念着念着,慕君颉在趙宗治的低哄中慢慢睡了過去。

然而疼痛總如影相随,讓他無法安眠,不到兩個時辰慕君颉再次醒來。已經是黎明時分,四周燭火搖曳,趙宗治閉着眼倚在床邊淺眠。

知道趙宗治這幾日來一定是累壞了,于是慕君颉一動也不動,默默的重新閉上眼,以免吵醒了他。

疼痛使慕君颉覺得身體浸透了疲乏,沒有絲毫力氣,可越疲乏越睡不着。慕君颉在心裏猜測着外面的情形,如今元孟守住了,若赫連鵬按照之前和他商議好的策略執行完畢,那麽接下來劉太師肯定會主張兩國議和。另外元孟的城牆要重建,大量傷員要安置,眼下還有很多事要做,不是他能安心躺着養傷的時候。

才半個時辰的功夫身上再次被冷汗打濕,慕君颉不斷通過用思考來轉移對疼痛的注意,可痛感仍沒有減弱分毫。

外面好像起了大風,呼呼的吹打在窗棂上,緊接着門似乎被誰輕輕推開,帶進了一陣氣流,燭燈因此搖晃起來。

慕君颉有些吃力的睜開眼,看到蘇琅琛輕手輕腳的朝他走來,而趙宗治早在門開的那一刻就警覺的睜開了眼。

慕君颉這才感覺到不對勁,以他的武功明明再細微的聲音也能聽見,卻始終沒聽到開門聲和腳步聲。

見慕君颉醒了,蘇琅琛停在床前輕輕喚:“慕慕……”

慕君颉聞言看向蘇琅琛,想要說話卻沒有力氣,最終放棄了開口,對他笑笑。

這樣虛弱的笑容,笑得蘇琅琛心都碎了。除了對慕君颉的心疼,還有對自己的難過,——慕君颉在趙宗治面前委屈示弱,在他面前卻是強撐疲倦的微笑。孰近孰遠一目了然,蘇琅琛這一刻才無比清楚的認識到當年那個纏着他撒嬌耍賴,軟軟的連聲喊琅琛的小慕慕徹底回不來了。

心裏難過,蘇琅琛臉上卻不敢露出絲毫,只陪着他的寶貝溫柔的笑着,“是不是還很疼,有沒有覺得好些?”

慕君颉對前一個問題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卻一時間忘記蘇琅琛了解他甚深,只消一眼就從他汗濕的額頭看出他仍在強忍疼痛的事實,可也不點破,只幫他把臉側一縷被咽濕的烏發攏到耳後,在觸到溫度明顯偏高的皮膚時微皺起眉:“好像有一點燒。”

受外傷後起燒是很正常的事,大夫給慕君颉的傷口換了紗布,喝完藥後慕君颉終于有力氣問出口:“我的內力是不是沒有了?”

這次慕君颉完全是靠深厚的內力才保住性命,代價就是拔箭後內力随之散去大半,幾乎全無。一時之間兩個男人都不敢回話,都是練武之人,自然知道內力的重要性,失去內力對任何一個習武者來說都是無法承受的,趙宗治猶豫許久還是如實道,“沒有武功了也沒關系……,以後我就是你的兵器,寸步都不離開你身邊。”

“……果然沒有了啊。”慕君颉只淡淡道了這一句就不再說話了,沒有表現出傷心也沒有生氣,這樣卻讓人覺得更心疼,還不如看他把情緒發洩出來好一些,蘇琅琛忍不住開口:“慕慕,都是我的錯,你要是氣我随便怎麽懲罰我都行,或者等傷好了就狠狠打我一頓好不好?”

“不是你的錯……”慕君颉搖搖頭,用眼神安慰蘇琅琛說沒關系,繼而露出迷蒙和恍惚,顯然是疲倦到極點,又要睡了。

早飯之後老族長終于見到了慕君颉,看着重傷而蒼白的少年,老族長有很多話要講,卻一時不知要從何說起,慕君颉先自責的開口:“是我無能,沒能保全所有百姓。”

“将軍何出此言,”老族長眼中已泛起淚意,“将軍是整個元孟的救命恩人,請受老夫一拜!”

說着老族長就要哆哆嗦嗦的下跪,慕君颉現在還只能坐着不能亂動,立即讓副将把他扶起來。老族長說着說着竟涕淚交加:“元孟常年遭受戰亂,來來去去駐守的官員不知有多少個,可始終都不棄百姓于不顧、願意和元孟共存亡的只有您一人而已,”老族長不顧副将的阻攔堅持沖慕君颉跪地而拜,連同門外一起跟着來探望的百姓也跪了下來,“我們元孟百姓,叩謝将軍救命大恩!”

之前和常勝将軍赫連鵬以及有名的烏戟鐵騎一戰,慕君颉帶領校尉營打了個平手,如今守城一戰,不僅折損掉足足五萬西夏軍馬,還成功守住元孟,——慕君颉和校尉營這兩個名字,從此傳遍兩國。

而本不在戰局圈的朔平鎮的失守,致使信遠将軍錢榮不經仁宗帝旨意私自帶兵前往朔平的事被揭發出來,仁宗帝大發雷霆,連帶錢氏滿族都被定罪。劉太師本盤算好讓錢榮去朔平鎮靜待時機,在校尉營和赫連鵬的烏戟鐵騎鏖戰到雙雙損傷之際以‘救援’之名前去圍剿兩軍,坐收漁利,卻反過來被赫連鵬突襲至全軍覆滅,——如今不論慕君颉還是赫連鵬都安然無恙,劉太師反而失掉錢榮這一有力的臂膀。

果不出慕君颉所料,彼時的朝堂上劉太師極力主張趁勝議和,列舉種種理由最終使仁宗帝點頭認可,另派安郡王趙從古前來參與議和,兩國達成協議,将地點定于安歸迦。

慕君颉現在失去內力,幾乎和普通人無異,甚至說連健康的普通人都比不上,因此趙宗治對待他比以往更小心十倍,完全當作易碎的珍寶甚至小娃娃般小心翼翼的看護和照顧着,恨不得時刻含在嘴裏,因此對慕君颉要去安歸迦一事上,無論如何也不肯讓步,甚至限制了慕君颉傷好之前的所有行動。

意見不和結果是自然是争吵,盡管這完全是慕君颉單方面的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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