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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雲城最近幾日很熱鬧。

一年一度的千燈節鬥燈大賽開始了。

鬥燈大賽是怎麽由來的,已經沒人記得了,一年又一年傳承下來的節日傳統是這麽規定的:

在持續七日的燈會上,每日晚上在千燈湖放出自己的燈,牽引回來的燈越多,獲得的榮譽越大,前三名還有獎勵可拿,聽說今年的第一名是一顆可鎮壓煞氣的菩提子。

此時的一家酒樓之中,就有人在議論着這件事。

“昨日聽說是韓家的那位家主韓疏止贏了,一連牽回來五盞燈,啧啧,按照往年的規矩,又要納五個妾了。”

“可不是,這鬥燈大賽叫着好聽,也就是一些有錢人用來風流的地方,如果不是沖着第一名的獎品,又有多少人會去。”

“你說菩提子?這次的菩提子聽說品階很高,是大竹音寺那顆萬年的菩提樹上結出來的,那樹可是他們的鎮寺之寶,也不知怎麽到鬥燈大賽了。”

“誰知道呢,總之我們贏了就可以拿到菩提子,那可是破魔除煞的好東西,萬年菩提樹上結出來的,可遇不可求,錯過這村沒這店了。”

“嗯,也是,幸好是按照七日總燈數量排名,我們還是有機會的。”

“希望能到手,聽說前幾日雲鬟野的那場輪回盞之争血流成河,無一幸免,也不知輪回盞最後被誰拿走了,有了這菩提子,也有了控制輪回盞煞氣的辦法,下次輪回盞出世,我們也可以争一争。”

“砰!”

一聲不輕不重的響聲突然在酒樓之中響起。

衆人聲音一靜,不自覺看向窗邊。

一個戴着鬥笠的紫衣男子靜靜坐在那裏,姿态矜貴之中又透着一股慵懶的感覺,白皙纖長的手靜靜放在桌上,手指之間捏着一尊質地細膩的白玉酒杯。

而剛剛那道聲音,就是酒杯與桌面接觸所發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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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聲音來看,這人心情怕是不愉。

本來這并不是一件值得人在意的事情,但這男子氣勢太強,存在感也太強,強到讓人無法忽視,聲音不自覺就小了一些。

就在衆人驚疑不定的注視之中,那人緩緩站起身來,一襲華貴的紫衣随着他的動作柔順的垂下,他輕輕一拂衣袖,淡淡然朝剛剛說話的那桌人走去。

一步又一步,不緊不慢,但卻堅定又強勢。

那桌人不自覺緊張起來,剛剛說輪回盞的中年人嘴唇動了動,臉上閃過一絲狠色,正要說些什麽,那人卻徑自路過他們桌邊,停都沒停,目不斜視,直接往樓梯走去。

直到樓梯上的聲音完全消失,二樓的人互相對視一眼,這才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那桌人有人深吸一口氣,喃喃道:“應該是位修為很高的前輩,剛剛那氣勢,我曾經在門派裏元嬰期的長老身上感覺到過,他的修為至少在元嬰以上,李兄,忌言,輪回盞的事雖然是個公開的秘密,但在外還是少說為妙。”

中年人狠狠的皺了下眉,拿手往桌上一拍,“怕什麽,我……”

手放在桌上的一瞬間,一整張白石質地的桌子瞬間化作齑粉,連同桌上的菜肴盤子也都歸于粉塵,一丁點之前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

中年人臉色“唰”的一下白了。

那人竟然在他們毫無所覺的情況下輕易将一桌酒菜覆滅,要殺他們,也是易如反掌。

這只是個警告。

若再犯,下次變成齑粉的就是他們。

中年人腿一軟,差點坐到了地上。

酒樓一樓。

慕重紫擡手往櫃臺上放了一顆上品靈石,淡淡道:“多餘的算是賠付。”

然後也不管掌管疑惑又驚喜的眼神,徑自邁步走了出去。

大街上繁華熱鬧的氣息瞬間撲面而來。

慕重紫沉吟了一下,想起那夥人之前閑聊的事情,腳步一轉,向着水汽濃郁的地方走去。

千燈湖上千燈節,鬥燈大賽應該是在那裏。

正愁找不到東西壓制體內的煞氣,這所謂的菩提子,來的正是時候。

他體內煞氣濃郁,情緒起伏不能太過,必須時刻保持理智,不然極容易反噬自身,沾上一點就會侵蝕理智,徹底變成大殺天下的魔器。

必須想辦法壓制或者徹底淨化。

菩提子,他勢在必得。

二樓之上,慕重紫剛剛坐過的桌上,有風自窗外徐徐吹來,亭亭端立的白玉酒杯被風一卷,化作一堆白玉粉塵,悠悠揚揚随着清風飄向街上。

一只白皙修長的手輕輕伸出,接住了一點随風飄揚的白玉粉塵。

白衣白發容色傾城的男子靜靜站立在繁華大街上,低頭看着指尖一點白色的碎屑,輕輕蹙眉。

他感覺到了一點熟悉的氣息。

那人的确在這裏。

白衣人微微松出一口氣,冰寒的面容微有融化,似春風拂過,有點冰,也有點暖。

他閉眼感覺了下碎屑上的氣息,選準一個方向,繼續追去。

慕重紫并沒有暢通無阻的到達千燈湖。

在路過街上一戶建築頗為講究的人家時,旁邊大門突然一開,一大群裝扮精致的男男女女被幾個護衛毫不客氣的推了出來,那動作粗魯又野蠻,像是扔一堆垃圾,直接朝着慕重紫的方向推了過來。

饒是慕重紫反應快,身影幾閃躲了過去,依舊感覺這經歷十分不快,不由皺眉朝門內看去

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板着臉走出來,随意掃了他一眼,也沒有要道歉的意思,直接當路人忽略過去了,随即看向面前一大堆男男女女,臉上表情有些不耐,語氣也挺不客氣,“從今以後,你們與家主再無關系,韓家只有一位女主人,這裏不歡迎你們!”

“東伯,您不能這麽對我們……”一個身形纖細容色秀麗的綠衣男子走上前去,聲音哀婉,表情凄然,“家主往日對我們有多好,您是看在眼裏的,他只是睡了一覺就突然要把我們趕出去,一定有哪裏不對,請您以家主身體為重,查清真相!”

“笑話!”管家冷笑道,“你的意思是,家主是被什麽人迷惑了不成?”

綠衣男子眼睛一亮,正要應和,管家卻冷哼一聲,道:“家主修為通天,是暮雲城幾位元嬰高手之一,誰敢迷惑他?分明只是浪子回頭,想和夫人白首偕老而已,你們莫要再肖想他,趕緊走!”

綠衣男子臉色一白,“東伯……”

身邊一黃衣女子輕輕拉了拉他,小聲哭泣道:“綠竹,算了,污蔑家主是大罪,我們承擔不起……”

綠竹咬了咬嘴唇,滿臉的不甘,卻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正要放棄時,身旁一道聲音插入進來,“抱歉,打斷一下。”

衆人側頭看去。

慕重紫淡淡道:“你們府內發生了什麽事情我管不着,但,這位管家,”他看向門內倨傲冷漠的東伯,聲音微微冷了一點,“推人之前看清周圍環境是基本素養,你冒犯了我,請道歉。”

東伯侍奉的主人是元嬰真人,整個暮雲城也只有三位元嬰真人,不過推人不小心推到而已,何曾需要向一個不認識的人道歉?

他擡了擡下巴,冷冷一笑,“道歉?你能受得起韓家的道歉?”

慕重紫微微一眯眼,緩緩擡起一手,掌心紫色火焰熊熊燃燒,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壓自火焰向周圍輻散開來。

他看着微微變色的東伯,一字一頓,字正腔圓,“請道歉。”

東伯眼神驚恐的看着他,臉色瞬間慘白一片,額上的冷汗都下來了。

這股威壓,竟比家主身上的還要龐大,他恐怕一不小心惹到了不該惹的人,萬一牽連到韓家……

他一個哆嗦,連忙拱手,深深一禮,“抱……抱歉,這位仙長,是我冒犯在先,請您原諒我的無禮!”

慕重紫一握手,紫火熄滅,他淡淡看了眼東伯,也沒多說一句話,輕輕一拂袖,轉身走人。

那一群男男女女互相對視了一眼,大概是感覺這人修為高又好說話,被人冒犯也只要一句道歉,自覺心性很好,應該是位大善人,便抱着一點微弱的希望,連忙追了上去。

慕重紫走了沒多遠,便被這群紫色靓麗的男男女女圍住了。

他停住腳步,面色不愉,但因為被鬥笠垂下的輕紗遮住了面容,其他人并沒發覺。

綠竹上前一步,道:“這位仙長,冒犯了,我們實在是無處可求,還請您能幫我們一把,您要什麽,我們一定盡力為您辦到!”

慕重紫毫不客氣,直言不諱,“我想要菩提子。”

綠竹臉色一僵,下一刻眼眶就紅了,“原來您也要參加鬥燈大賽,不瞞仙長,我們是覺得這大賽可能有些問題。”

“哦?”慕重紫眉一挑,有點興趣了,“具體說說。”

綠竹理了理思路,緩緩道:“我們家主昨日之前還好好的,晚上他得了昨夜的鬥燈大賽魁首,回來在我屋裏睡了一覺,晚上睡意朦胧時,我隐約感覺到有亮光在眼前晃動,但當時太困了,沒注意,今日晨起時,他昨日拿回來的燈全部莫名其妙的碎了,是自內而外碎的,家主又突然性情大變,要把我們都趕出府門,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巧了。”

慕重紫凝眉思索了一下——這倒的确是有點巧。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是啊,家主慣來風流,原先對我們可好了,幾百年來身邊的人從沒少于兩位數,今日卻突然變性了。”

“我們都覺得是燈有問題,可東伯檢查了一番,說沒有問題,就依着家主的意思把我們趕出來了。”

“您若是要參加這大賽,一定要小心河裏的燈,當心遭了暗算。”

“我們已經被趕出來了,以後不知何去何從,嗚嗚……我已經在府裏待了一百多年了啊……”

說到傷心處,這些人便嗚嗚咽咽的又哭了起來,各個梨花帶雨,傷心郁卒,倒顯得中間站着的慕重紫格外的突出,在神智不正常的人眼裏,好像是他把這些人弄哭了。

慕重紫正被哭聲弄得煩悶,大街上不知哪裏忽的沖出一個人影,“啊呀呀”一聲叫喚,直接一道飽含怒氣的掌風就朝他拍來。

掌風裹挾着磅礴的冰寒魔氣席卷而來,威力在化神期左右,若挨實了,不死也得重傷。

慕重紫眉一挑,推開身邊圍着的人群,旋身一轉避了開來,兩指并起,指尖閃出一抹紫色的火焰,迎上了那人緊随而來的另一道掌風。

“轟”的一聲巨響,原地一道磅礴威壓猛然炸開,兩人同時蹬蹬蹬退後三步,竟是旗鼓相當。

慕重紫微一蹙眉。

這世上修為最高者為合道,全天下只有一個,便是白雲山仙尊,合道之下的化神之境已經算是巅峰修為了,只寥寥少數之人有這修為,能與他鬥個平手,來人身份絕對不簡單。

他定睛看去,卻忍不住一怔。

這是個很奇特的人。

一身破破爛爛的灰色道袍,臉上髒兮兮看不清容貌,頭發也散亂的披着,發絲掩映之間露出的目光渾濁不清,像是個傻子。

傻子憤怒的瞪着他,兩手張開,像是老鷹護崽一樣牢牢護住身後哭泣的衆男女,左晃一下右晃一下遮擋他的視線,怒道:“不許你欺負阿引!”

慕重紫皺眉看着他,“阿引是誰?你又是誰?”

“誤會……誤會……”綠竹從傻子身後探出個腦袋,一邊招呼大家,“快別哭了,傻子又來了!”

一衆人連忙收了聲,哭聲一停,剛剛還憤怒叫嚣的傻子情緒立刻緩和下來,他歪了歪頭,疑惑的朝身後掃了一圈,眨眨眼睛,“阿引呢?”

綠竹道:“這裏沒有你的阿引,這位仙長剛剛是在幫我們,你誤會了。”

傻子“哦”了一聲,臉上忍不住的失落,表情都快哭出來了,“阿引……我又把阿引弄丢了……”

綠竹大概是看慣了他這副樣子,安慰的拍拍他,向慕重紫解釋道:“這人……這裏有點問題……”他擡手點點腦袋,“他自稱阿楚,在這裏有二十多年了,修為很高,但很容易認錯人,一看到人哭就認成他的‘阿引’了,暮雲城的人都知道他,平時性格還是很好的,只要別當着他的面哭,他就不會惹事。”

慕重紫“唔”了一聲,恍然。

不過這和他并沒什麽關系。

他無意和一個傻子計較,便道:“鬥燈大賽的事我知道了,此事我會注意,作為回報,有線索我會通知你們。”

綠竹總算松出一口氣,雙手遞出一塊玉符,“煩請仙長到時用它聯系我們。”

慕重紫擡手接過,随意往空間裏一放,輕輕點點頭,便轉身走了。

這群男女這次總算沒跟上來。

但有一個人跟上來了。

慕重紫忍不住側頭,看了眼身後不遠不近墜着的人。

阿楚見他發現自己,尴尬的擡手撓了撓頭,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我剛剛不小心打了你,你……你有什麽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慕重紫是睚眦必報,不過還沒狹隘到和一個傻子計較,自然拒絕,“沒有,誤會一場,無需在意。”

阿楚依舊沒放棄,颠颠的跑到他身邊,“你想一想,想一想……”

慕重紫語氣不變,依舊淡淡,“沒有。”

阿楚锲而不舍,手臂彎了彎,秀了下自己纖薄的肌肉,“有的有的,我超厲害超厲害的!我可能打!”

慕重紫嘴唇微動,“沒……”

忽而一頓,他緩緩擡起眼,看向身邊的人。

阿楚表情誠懇的看着他,渾濁的目光看起來很真摯。

慕重紫眼眸微眯,心裏有個想法漸漸成型。

他體內煞氣濃郁,并不受他操控,一個不慎就會反噬自身,必須要菩提子鎮壓,但要菩提子,就必須奪得鬥燈大賽魁首。

鬥燈大賽是将自己的燈投入千燈湖中,在規定時間內牽引回的燈數量越多,名次越靠前。

而他本體就是一盞燈,一盞舉世無雙的燈皇,只要他願意,牽引所有的燈回來也是易如反掌。

但他缺個合作者。

鬥燈大賽是一人一燈的賽制,他是輪回盞,身份敏感,雖可幻化其它模樣,但一盞可幻化人形的燈也足夠惹人垂涎,原本還想找個傀儡湊合,但這人送上門來,又神志不清,修為還高,不必擔心綠竹所說暗中可能存在的陷阱,簡直完美。

慕重紫看着面前的人,緩緩道:“我要你發誓,這件事不可對任何人說起,且不得對我不利。”

阿楚見他答應,不由就咧嘴笑開了,想都沒想,果斷豎起三指:“我發誓,不對任何人說你的事,不對你不利,不然打死我!”

慕重紫臉色微松,看四周是個寂靜小巷,并無他人,便緩緩擡手,把頭上的鬥笠摘了下來,露出一張俊美無雙的傾世面容。

他微微一勾唇,展露出最完美的微笑,“很好,合作愉快。”

阿楚在看清他面容的一瞬間,渾濁的眼神裏猛的劃過一絲的清明,一個名字下意識脫口而出:“小紫!”

慕重紫一怔。

然而那絲清明只是剎那之間,很快又被渾濁替代,阿楚疑惑的撓了撓頭,上下打量了眼慕重紫,喃喃道:“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見過你。”

見過是不可能的,他才剛剛化成人形,并未和任何人接觸過。

慕重紫并沒在意,“也許是你認錯人了。”

阿楚又打量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懷疑,“是嗎?”

“自然如此,”慕重紫把鬥笠戴上了,理了理前邊遮面的輕紗,淡淡道:“我們去千燈湖吧,已經快到晚上了。”

“哦哦,你要參加那個……燈燈賽?”阿楚又開始興奮了,“我也要去,我要去找我的阿引,我的阿引就在千燈湖上等我呢!”

慕重紫“嗯”了一聲,對于他的瘋言瘋語并沒在意,陪聊一般的問他:“阿引是誰?”

“阿引就是阿引。”阿楚的眼神奇異的溫柔,嘴角彎彎的,笑容很甜蜜,“他可會哭了,我要趕緊找到他,不然他會一直哭的。”

慕重紫忍不住側頭看了他一眼。

這一刻的傻子不像個傻子,像個癡情的尋愛者。

希望他真能找到他的阿引。

此刻的千燈湖岸邊。

白衣白發的仙尊白刑鳶淡淡看着湖上一溜飄蕩的燈,努力在各色奇異的燈群中尋找到熟悉的那一盞。

那盞燈可狡猾了,會變換成各種樣子的燈迷惑視線。

不過……

白刑鳶面無表情的從儲物戒裏取出一盞紫玉蓮花燈。

他有秘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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