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慕重紫被一個此生最不想遇到的宿敵抱在懷裏好一會,并且這懷抱越來越緊,大有要抱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這讓他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幸好很快就有人打破了這沉默凝滞的氣氛。

“放開我的燈!”

不遠處一聲呼喝忽的響起。

慕重紫頓時感覺到抱着他的手一緊,接着,這人渾身上下都彌漫出一股冰冷的寒氣。

不是氣勢或是錯覺,而是真的寒氣。

他站的草叢周圍都開始結冰了!

但也不知他怎麽控制的,慕重紫只是看到了寒氣,卻并未感覺到一絲冰冷,好像他特意操控了,沒有連累到他。

但怎麽可能?

他在他眼裏,只是一盞普通的燈,會為了他特意操控寒氣流動?

疑惑只是一閃而逝,聲音的主人很快就到了近前。

是阿楚。

他驀然看到白刑鳶的時候,一瞬間似乎怔了一下,眼裏的渾濁散亂又有要退去的趨勢,但很快,他就看到了被白刑鳶抱在懷裏的水蓮燈。

他的情緒立刻被調動起來,指着他懷裏的燈,怒道:“燈燈是我的,你還給我!”

白刑鳶眯了眯眼,身周寒氣擴散的更為猛烈,花草皆被這鬼寒氣凍成了冰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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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聲音冷冷,如冰玉相擊,寒氣四溢,“鬥燈大賽的規則,牽引回的燈,便是自己的,主人無權要回。”

阿楚氣得不行,“可這燈……這燈……”這燈他是個人呀!

沒等他把這句話說出口,水蓮燈猛的一震,似乎要從白刑鳶懷裏飛出來。

白刑鳶始終沉穩的臉色終于變了,他把燈舉到面前,語氣有些複雜,“你不想随我走?”

慕重紫本是不想暴露自己有燈靈的,這樣或許他覺得無趣,還會放過自己,可一盞有燈靈的燈雖然也很稀奇,也比能化成人形的燈要好得多,為了避免阿楚把他的身份說出口,他還是迫不得已暴露了。

他往阿楚的方向微微動了動,意思很明顯——他要去找“主人”!

白刑鳶眼眸一眯,身周寒氣不再四溢,緩緩收了回去,但氣勢似乎更為可怕了。

陰沉沉的,像是天都壓下來了。

阿楚下意識就往後退了幾步,感覺像是被一頭蘇醒的巨獸盯上似的,全身寒毛都炸起來了,甚至有種奪路而逃的沖動。

幾步之外的阿楚都是如此,更遑論慕重紫。

水蓮燈的燈芯火焰急劇跳動了幾下,紅白相間的水蓮燈散發出一層淡淡的紫芒,如果不是靠內心那股倔強不認輸的氣撐着,估計早就露出原形了。

仙尊發怒到底有多可怕,其實是有一個傳說的。

傳說魔道曾經聯合起來傷了他的師兄,仙尊一怒之下屠了半個魔道。

所以魔道至今還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并且可能一直這樣萎靡下去。

因為仙尊極為痛恨魔修,見之必怒。

這是個從血與火中走出來的仙尊,他不像他外表那樣仙風道骨,他的氣質是冷的,功法是冷的,血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這就是個無心無情的人,對任何人都如此。

除了他的師兄。

只是他的師兄已經死了,具體怎麽死的,似乎是個禁忌,知道的人不敢說,不知道的人無從說,世人提起他師兄,先是表情一亮,又是搖頭嘆息,最後只一句長嘆:

可惜啊,可惜了!

再多的,卻是不敢說了。

世上沒有這個人,就沒有能約束仙尊的枷鎖,他肆無忌憚,做事随心,從不問對錯。

包括殺人。

這樣的仙尊無人不懼,慕重紫亦然。

但他驕傲的自尊不允許他認輸,水蓮燈紫光蒙蒙,燈芯火焰不衰反盛。

白刑鳶眼神一動,表情漸漸緩和下來,氣勢也不再那麽逼人。

他看了眼阿楚,聲音冷冷:“這燈是我的了,與你再無關系,莫要再肖想。”

然後把燈往懷裏一攏,化作一道遁光沖天而起,眨眼就消失不見了。

阿楚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猛的一下跳了起來,“啊啊啊我的燈啊,燈啊!”

然而遁光已然消失,再追也是來不及了。

他又氣哼哼的跳腳好一會,眼看追逐無望,只好挫敗的返回千燈湖,開始在湖裏找他的阿引。

白刑鳶一路抱着水蓮燈回到了暮雲城,随意選了一家客棧窩進去,門窗全部關緊,又連續布了好幾層結界,确保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這才把燈放到了桌子上。

此時此刻,屋裏一人一燈,再無其他多餘的人。

白刑鳶目光專注的盯着桌上的燈,嘴唇動了又動,好容易把“師兄”那兩個字壓了下去。

過去的事情太複雜,師兄好不容易破封而出,萬一他記憶恢複,情緒過度激烈,導致體內煞氣湧動,進而反噬自身就不好了。

在記憶恢複之前,該讓他享受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那些曾經的紛紛擾擾,他來擔着。

他深深吸一口氣,努力扮演一個剛認識燈的人,道:“按照鬥燈大賽的規定,牽引回來的燈就是自己的,所有權歸我,從現在開始……”

他一字一頓,執着又堅定,“你是屬于我的!”

慕重紫:“……”

白刑鳶道:“你不想随我走,可以,我們先在暮雲城暫居一段時間,等你适應了,我再帶你走。”

慕重紫:“……”

白刑鳶冷酷無情的斷了他最後的退路,“不許逃,逃了我也會把你抓回來!”

慕重紫:“……”

燈權!燈權呢!

白刑鳶感覺自己語氣有點重,又補充道:“當然,你要出去,我會陪你,只要不離開我身邊,不去找那個人,其他随意。”

慕重紫:“……”

我只是去參加了個比賽,然後我失去了燈身自由。

有點想揍人。

但不行。

這人喜怒無常,嫉魔如仇,對他絕對沒善意,一旦暴露身份妥妥的完蛋。

不能激怒他,但也沒必要妥協,沉默是最好的對抗方法。

白刑鳶見燈始終沒說話,整盞燈都散發出一股不屈的氣息,臉色微微僵了一下,後知後覺的察覺到,自己好像冒犯了對方。

以前在白雲山上,他還從來沒有對師兄說過這麽不客氣的重話。

他深深吸口氣,覺得自己心緒起伏太大,之前分別的突然,千年不見,乍然一見面,難免控制不好情緒。

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說,也有太多太多的事想做。

但……不能急,不能吓壞他。

他閉了閉眼,道:“我去打坐,你在這裏恢複靈氣,明日一早,我帶你出去。”

然後他一轉身,掀衣,上床,盤腿,閉眼,一系列動作流暢自然,有一種韻律般的優雅美感。

我要給師兄留一個好的印象。

格外注重自己形象的仙尊這麽想着,神識沉入靈臺,開始打坐。

空留桌上一盞燈幽幽閃爍。

水蓮燈火光猛的跳動了一下,慢慢悠悠的飛了起來,在屋裏轉了一圈,又轉了一圈,磨磨蹭蹭的接近了門的方向。

床上的人并無動作。

水蓮燈又往門口靠近了一點,觸上了一層柔軟的結界,門上有一層水波一般的藍色光紋微微一閃,把他彈了回去,力道溫和柔韌,并無半點不适。

床上之人淡淡的聲音響了起來,“這是寒微界,我的小世界,沒有我的允許,你是出不去的。”

水蓮燈微微一僵,又慢吞吞飄回了桌上。

床上人再次安靜下來,看似靜靜打坐,實則仍留了一部分心神關注桌上的燈。

慕重紫不由有點氣餒。

堂堂一山之主的仙尊,要什麽法寶沒有,竟然強搶民燈,一點仙尊的心胸都沒有!

就算他表現的出彩了一點,也不至于讓他自降身份的搶燈。

慕重紫不由有點疑惑。

他真的只是因為鬥燈大賽的規則而強行把我留下的?

總覺得他的态度好像過于在意了。

他想着想着,心裏咯噔一跳。

合道強者合了天道,能力之高,外人無法想象,會不會是他早已看透了自己魔器的身份,鬥燈大賽只是一個借口?

他看了眼閉目打坐的人,總覺得這個可能性很高。

不行,不能留在他身邊,他心高氣傲,無法忍受把性命交于他人掌控的被動感。

要麽自由的生,要麽暢快的死。

沒有第三條路。

看來必須要動用輪回盞的能力了,先離開這裏再說。

他沉澱心思,開始運起功法。

白刑鳶這一打坐就是一夜,第二天一早才睜開眼睛。

他深深吸口氣,自覺經過一夜的調息,情緒已經可以很好的控制了,這才看向桌上的燈。

琉璃水蓮燈靜靜的停在那裏,安靜如初,彷如一朵美麗的蓮花。

白刑鳶唇角一動,微微向上牽了牽,似是在笑。

一睜開眼睛就看到師兄,真是個很不錯的體驗。

他撩起衣擺下了床,邁步走到桌邊,語氣溫和道:“昨夜休息的如何?”

水蓮燈安靜如初,不發一言。

白刑鳶頓了頓,又問:“我帶你出去逛逛,走嗎?”

水蓮燈依舊安靜如初,不發一言。

白刑鳶心裏暴躁的小火苗微微一跳,繼續耐心的問:“怎麽不說話,你不想出去嗎?還是……”他語氣一沉,“想見你的那位‘主人’?”

水蓮燈繼續安靜如初,不發一言。

沉默就代表了反抗。

反抗他。

他還真想去見他?

白刑鳶忍不住了,擡起一手就想把燈攏懷裏,然後手一伸過去,直接穿過去了……

穿!過!去!了!

水蓮燈彷如被風吹散的煙雲,忽悠一下化成一縷雲霧,消失不見了。

白刑鳶:“……”

哦,我都忘記了,輪回盞可以起死回生,本身介于陰世和陽世之間,擁有穿梭陰陽的能力,空間無法束縛。

所以他逃了。

只給自己留了個幻影。

心心念念才抱到懷裏的師兄逃!了!

白刑鳶額角青筋猛的一跳,花了一夜時間調理好的平穩心緒瞬間告廢。

“轟”的一聲巨響,整個房間瞬間被一層寒冰覆蓋,并且還有往外蔓延的趨勢。

整個客棧都成了一片冰天雪地。

另一邊。

找了一晚阿引沒找到的阿楚挫敗的蹲在岸邊發呆,忽而眼前光線一暗,一襲紫色衣擺出現在視線範圍內。

阿楚呆呆的順着衣擺向上看去,見到了一個戴着鬥笠的熟悉人影。

“小紫!”

他驚喜的一下蹦了起來,上下打量他一圈,拍拍胸口,松出一口氣,“幸好沒事,你怎麽逃出來的?”

“我自有辦法,”慕重紫不想談這個話題,簡單掠過,又道:“昨晚可有人找你麻煩?”

阿楚傻愣愣的搖了搖頭,“沒有啊,什麽人找我麻煩?”

自然是那個貌似不懷好意的紅衣男子了。

那人看那樣子就不像個心胸寬廣的人,得燈不成,自己的燈反被撞壞了,難免心裏不舒服。

不過對方沒有出手,慕重紫也沒有多言,道:“走吧,去吃點東西。”

阿楚立刻警惕,“不怕壞人抓你啦?”

慕重紫微微一笑,淡定又自信,“他看中的是燈,我已然化成人形,他認不出我。”

這次他花了點功夫隐藏自己,有陰陽輪回之力掩護,即便是仙尊,他也有自信,對方絕對認不出他!

客棧裏。

冰天雪地的世界之中,淩空挂着一幅畫。

畫像之上,一人紫衣翩然,回眸帶笑,身周有紫藤花開,一簇又一簇點綴在畫像上,更襯得畫上之人容顏如玉,俊美無雙。

正是和慕重紫一模一樣的容貌。

白刑鳶仰頭看了一會,一揮手收了畫卷,斂目沉思。

按照師兄的思路,他為了躲我,多半是化為了人形。

他一向不喜自己容色過于俊美,在這種人多的地方,也多半會戴鬥笠。

戴鬥笠的,紫衣服的,氣質出衆的年輕男子,十成十就是他!

敲定了思路,白刑鳶一眯眼,揮袖在地上留下一堆用來補償客棧損失的靈石,直接一踏步,消失在原地。

等我找到了你……

呵!

作者有話要說:  留言有紅包,15個字繼續發紅包,大家嗨起來呀,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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