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慕重紫站在原地,靜靜看着外面的人。

白刑鳶的身影隐在陰影裏, 眸底一片深沉如海, 看不清情緒。

兩人就這麽對視了許久。

慕重紫忽的一笑, 神色如往常般淡然沉穩,道:“你來多久了?”

白刑鳶眸光一動, 像是從某種意境中回過了神,聲音微微緊繃, “有一會了。”

慕重紫回頭看了眼身後團聚的師兄弟,道:“我以為你會進來阻止我。”

“是阻止了。”白刑鳶道, “我把玄裳師弟诓進去了。”

慕重紫輕笑着搖了搖頭,邁步往出走去,邊道:“你真要阻止, 有的是辦法, 何必借他人之手。”

白刑鳶深深看着他, 語氣沉沉,“因為是你想做。”所以我放手了。

這句話就有點暧昧。

慕重紫腳步微不可察的一頓,下一刻又恢複了自然, 仰頭一笑, “好吧,知道你對我好, 我們回去吧。”

他若無其事的從白刑鳶身邊經過,背影筆挺自然,看起來沒有一絲異樣。

白刑鳶看着他的身影,目光不自覺有些發怔, 片刻之後,忽的忍不住叫了一聲,“你——”

“嗯?”慕重紫腳步一頓,回頭看他,“怎麽了?”

白刑鳶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麽,然而話語幾次到了嘴邊都被他咽了下去,最後出口的話完全偏離了他的本意,“……你冷嗎?這裏溫度很低。”

慕重紫無奈道:“是有點,所以要盡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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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加快了腳步,身影一閃就消失不見了。

白刑鳶在原地站了一會,眸底激烈的情緒漸漸沉澱了下去,渾身的氣勢越發的深沉可怖。

旁邊一獅一刀一燈一蓮瑟瑟發抖的縮在一起,都有些怕他。

在慕重紫剛進去不一會的時候,白刑鳶就來了,他應該早就知道慕重紫要來救臨川,卻一直沒現身,更沒有阻止,只在時間差不多時,輕飄飄問了玄裳一句:“你猜臨川師弟醒來看到師兄第一眼會叫他什麽?”

玄裳整個心神都沉浸在師弟即将得救的狂喜上,一時沒想到這一層,一聽這話,當即臉色大變,“哐”的一聲踹開門就跑進去了。

門開的時候,慕重紫微微前傾着身體趴在臨川上方,兩人像是已經有過一段對話了。

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什麽。

慕重紫說臨川神志不清,叫了玄裳的名字,玄裳也信了,大概是關心則亂。

但門外的一夥全都沒信。

最簡單最致命的一個問題,臨川醒來會叫慕重紫的名字,燈靈是因為不知道,其它三只只是下意識隐瞞慣了,白雲山的人誰都不會說這件事,偏偏遺漏了一個千年前的人。

主人到底知道了嗎?

他又知道了多少?

他們都有些忐忑不安,齊齊看向白刑鳶,等着他拿主意。

白刑鳶沉默了良久,道:“他不說,你們也不必說,等他想說的時候,你們陪着他。”

白獅猶豫了一下,問道:“主人為何不想說?”

“因為我們都想他活得暢快一點。”

白刑鳶靜靜看着他離去的方向,唇角微微勾出一點淺淡的笑意,“師兄他……最不會拒絕別人的好意了。”

他總是這麽笨拙。

因為我們不想讓他知道,千辛萬苦的隐瞞,他就真的裝作什麽也不知道。

可你這樣,才最讓我們心疼了。

慕重紫一路回到了雲微宮,進了宮殿,視線随意一瞥,看到了牆上挂着的那副童子圖。

他一時有些啼笑皆非,正要把那副畫取下,手剛擡起來,又頓住了。

這樣做,不就是擺明了告訴他們,我已經知道了嗎?

罷了,也不在這一時半刻。

他一拂袖去了寝殿,只簡單給身上施了個清潔術,衣服一脫,把自己摔在了床上,看着頭頂繁複的花紋發起了呆。

其實在荼引來過那夜之後,他就隐約有了一個模模糊糊的猜測,只是因為這猜測太荒唐了,正常人誰能無緣無故懷疑自己記憶出問題了?

所以猜測只是猜測,他壓根沒當真,直至遇到了蕭長青。

那一番話看似被玄裳反駁了,然而他注意到了兩個點:慕芷音和他同姓,玄裳承認了她的存在。

這讓他把這個猜測加深,并在白刑鳶點出“沉睡千年的師弟”後,定出了之後的計劃。

事實印證了他的猜測。

他的确是白雲山的大師兄,他曾在這裏有過一段不錯的生活,還有一群可愛的師弟師妹。

那麽,我為何失去了這段記憶?又是如何變成輪回盞的?

這似乎是一段不太愉快的經歷。

他一手搭在額頭上,緩緩閉上眼睛。

想不清的事情太多了,既然他們不想讓我知道,我就裝作不知道,暗地裏查就好。

白雲山的人這麽可愛,我還是不給他們增添困擾了。

至于白刑鳶……

他輕輕嘆息一聲,神思緩緩沉入靈臺,陷入了沉睡。

這只傻師弟,唉!

夢裏有水,嘩啦啦的流動。

漆黑的世界中,一條黃色的泉水從看不清的世界盡頭蜿蜒而來,閃着一層淡淡的流光,是漆黑之中唯一的光源。

慕重紫浮在半空,看着這條泉水流過眼前,心中靈光一閃,忽而頓悟了什麽,“黃泉?”

“是黃泉。”

一道冷漠無情的聲音響在空間之中。

随着這聲音響起,淙淙流動的黃泉忽的蕩出幾波水珠,濺落在了旁邊的黑暗之中,一簇又一簇暗紅色的黃泉花從水珠落處徐徐長出,眨眼就遍布了黃泉兩岸。

黃,紅,黑,三色遍布整個空間,充斥着一股陰冷幽森的感覺。

慕重紫站在遍地暗紅的黃泉花叢中,淡淡道:“你召我來,有什麽事嗎?”

“你破壞了規則。”

那道聲音依舊冷淡,語氣無波無瀾,“你今日從黃泉強召回了一個人的魂魄,按照規矩,那人該死了。”

慕重紫眉一挑,“可他沒死,一魂一魄尚在體內,便是半個活人,既是陽世之人,我救他,不算壞了規矩。”

那聲音好半響沒說話。

過了一會,又道:“此次便算了,只是一個警告,若再出手,規則不會容你。”

遍地黃泉花漸漸淡去,淙淙水流聲也越來越弱,那道聲音沉寂一會,又響了起來,這次卻帶着一點勸誡的味道:

“你是輪回盞,本身介于陰世和陽世之間,每救一人,你便會往陰世靠攏一分,待黃泉花開,你會被徹底拉入陰世黃泉界,無法再回到陽世。”

停了停,那聲音微微放重:“你是在用你的命去救人。”

眼前霎時一黑,空間微微震蕩起來,慕重紫頭暈了一瞬,眼簾一動,猛的睜開眼睛。

外面不知何時已經天亮了。

慕重紫眨了眨眼睛,思緒一時還停留在夢境之中,好半響才慢慢回過神來。

黃泉界?警告?什麽警告?

他揉了揉眉心,慢吞吞坐起身來,視線在屋子裏掃了一圈,并沒發現什麽黃泉水漫過屋子的慘劇,越發疑惑。

他說黃泉花開?

難道我院子裏種了黃泉花?

他正要下床,屋子門被敲響,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道:“醒了嗎?該上課了?”

慕重紫一聽“上課”就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加上昨晚上剛剛發現了身份,面對白刑鳶多少有些不太自在,一時心悸了一下,動作就有些亂,手下意識去夠旁邊衣架上的衣服,結果因為動作太快,一時沒看清,推到了衣架上,霎時噼裏啪啦一陣亂響,整個衣架都倒在了地上。

白刑鳶正因為昨晚的事有些敏感,一聽裏面這麽大動靜,心裏下意識一個驚顫,想都不想,立刻推開門走了進去,越過屏風,就見床上一人裏衣散亂,長發披散,被子只蓋到腰部,一手微微擡着,正去夠一邊倒在地上的衣架。

白刑鳶頓時停住了。

慕重紫見他進來,略有些尴尬的把手放了回去,盡量保持面色平靜,道:“只是衣架倒了,沒什麽事,你先出去吧。”

卻見白刑鳶目光越來越深沉,眼神死死鎖在他身上,淺色的眼睛甚至開始發紅,都要把他盯穿一個洞。

慕重紫一怔,身體不自覺向後瑟縮了下,眼神微微警惕,“怎麽了?”

白刑鳶呼吸一沉,忽的沖上前去,速度快到空氣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殘影,慕重紫甚至都沒來得及後退一步,霎時只覺肩膀一重,接着背上一沉,視線倒轉,眨眼已被人以一種霸道強勢的姿态整個壓在了床上。

他呆住了。

尚未曾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忽而空氣中劃過一聲刺耳的“撕拉”聲,衣物被人粗暴的撕開,左邊肩膀霎時一片冰涼,冷的慕重紫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立刻清醒過來,臉色瞬間就紅了,連忙擡起一手撐住他胸口,怒道:“你做什麽?”

白刑鳶一手死死壓着他肩膀,壓制了他的反抗,另一手幾乎是有些顫抖的緩緩擡起,停在了他心口上方,想碰卻又不敢碰,手指都有些抖。

他語氣微微發顫,沉沉開口,“這是什麽?”

慕重紫順着他的視線一低頭,這才發現他左邊鎖骨下方心髒的位置不知何時紋上了一顆暗紅色的花種。

黃泉花種。

黃泉說,黃泉花開,就是他被拉入陰世之時。

原來他把黃泉花種在自己身上了!

艹!

慕重紫果斷爆了聲粗口。

他想起身試試能不能把這花種弄掉,卻被白刑鳶死死按住了。

“黃泉花種,對嗎?”白刑鳶深深看着他,聲音裏有種痛徹入骨的疼,“你說過你不會有事的,你說過的!”

慕重紫看着他的眼睛,心口也不自覺抽疼了一下,語氣慢慢放緩,“我不會有事,只要不繼續救人,只要這花不開,我就不會有事。”

白刑鳶居高臨下看着他,整個身體都撐在他上方,明明這人此刻已經完全被他籠罩住了,明明他就在他眼前,就在他身下,可他還是有一種抓不住他的感覺。

曾經他縱身跳入火海,千年未見;現在他執意救人,要堕入那陰世黃泉界。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襲上他的心間,讓他想做一些什麽,迫不及待的做點什麽來鞏固他們的關系。

他看着他,看着此刻這個被他掌控在懷裏的人,不自覺微微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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