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她想起從前聽說的新聞,手慢慢向腎髒的位置摸去,惶恐地閉上了眼睛。

沒有傷口,沒有痛覺,她掀開身上的被單,衣服也沒有被人換過。顏辛光着腳走到牆邊,拎起歪七扭八躺倒的鞋,穿好出了門,外面的隔間裏有人在争吵,她有氣無力地扶着門,靜靜的聽。

“啪”的一記響亮耳光清脆地響起,緊接着是顏遠山怒不可遏的怒吼:“她是你姐姐!”

顏思恬捂着臉眼淚汪汪的看着他:“爸,你不是真的關心她對不對?她差不多快醒了,所以故意這樣對我的是嗎?因為腎源不符才挺身維護她對不對?!”

顏遠山一時沖動打了從未動手打過的女兒,眼下還沒有緩過神,手顫抖着,沒有再說話。

顏辛看到這一幕,聽到這些話,心裏冷的已經沒了知覺,渾渾噩噩主動走到他們面前。她也許該诘問,也許該憤怒,也許該為了自己沖動一回,可是她忍耐着,極其平靜地看着顏遠山的眼睛求他:“放過我好不好?”放我回到自己的世界,放我體悟平淡的生活,我已經別無所求。寧願在陽光下枯萎,也不要在黑暗中屈折。

顏遠山的臉隐隐泛白,卻仍鎮定自若的安撫她的情緒,撫着她的後背說:“不是她說的那樣。我不會傷害你。”他知道此刻提小女兒的行為怎麽都會被理解為開脫維護,避重就輕,誠懇地道歉:“如果你不想回來也不勉強你。想回來,爸爸随時歡迎。這麽多年我沒能給你最好的愛,自然也不會幹涉你的未來。過去的事情的确沒有辦法彌補,今天的事情也是我的失誤。我會解決。”

顏思恬看着自己的父親竟然這麽說,不服氣地就想搶話,還沒開口,就被洞若觀火的顏遠山嚴厲制止,顏遠山回頭對一行保镖冷厲地說:“你們以後誰也不許跟着她鬧。”

顏辛趁他說話推開他手臂,毫不留戀的出了門。而顏遠山真的沒有攔她。

顏遠山本來生病就元氣大傷,這會兒繃着臉吼了幾聲,咳嗽連連,周圍的保镖和顏思恬都上前關心,顏辛遠遠聽到顏思恬嬌滴滴地離間“她都不管你的死活你還要她幹嘛呀!”,拐出走廊。

或許是聽了顏思恬的話,或者是其他,不管顏遠山再怎麽表現,她潛意識裏只覺得是在做給她看,那種不信任日積月累終于勢如土崩,瓦解掉了那些殘存的憐憫和悲戚。

***

偌大的城市,可是沒有去的地方,沈嵁在的時候他們匆匆分別,可是寂寞無事的時候卻不在身邊。顏辛開車回到家裏,洗了四件套晾在陽臺,反坐着趴在椅背上吹風。

她的世界安靜卻混沌,寂寥又冷清,呼吸着空氣,卻麻木得失去了知覺,一閉眼,竟悄無聲息的落下淚來——她從未感受過這樣的孤立無援,堪比她做過的每一場噩夢,她想起那天趴在沈嵁懷裏,他對自己坦然地說“因為我喜歡這裏” ,今天她終于明白他為什麽會選擇只有生死、不分軍銜的地方,什麽叫“會忘記有死亡這件事情”。

那時候他一定也很痛苦,一定非常孤單,他是怎麽走過來,挺到了現在......顏辛拖着鞋來到客廳,從包裏抽出手機,因為知道他一定不會接,所以一碰就撥了出去,簡直就像被放逐到孤島,竭力求救,哪怕明知無人問詢。

誰知那邊的電話接通了,沈嵁試探着喊了一聲:“顏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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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就不知所措了,擦了擦眼睛,問他:“你手機怎麽會在身上?”

那邊的聲音聽起來很輕松很溫和。沈嵁晃了晃裝蝦的桶,笑着說:“最近都不會有任務了,我們在山溝裏釣龍蝦。”頓了頓揚着調調侃她:“知道我手機不在身上還給我打電話啊?”

顏辛仰着臉不讓眼淚掉下來,咽了咽口水,捧着電話說:“沒什麽......我就是......有點想你了。”

這時候那端突然有點嘈雜,好像有人叫了他一聲。接着電話就被挂斷了。

顏辛抱着膝蓋坐在沙發上,蜷縮着将自己抱緊。以前她不懂事時常常幻想有路見不平的騎士,揮劍帶她逃離火海,只要自己足夠可憐,足夠善良,就會有人來拯救她,于是虐待自己、挖苦自己,可是很久救她的人都沒有來,她的人生還是那樣悲慘。後來她把一切都當作苦難後的報償。

其實人生從某種意義來講,就是拆了東牆補西牆,所有的時來運轉不過是遲來果。比如後來她遇見沈嵁,才将不幸掩埋下去。現在這個果償清了,會不會就此失去,她不知道。

沈嵁挂了她的電話,讓她覺得自己此生注定成負累。星光一滅她也就該黯然退場了。

她腦袋裏這麽亂七八糟的想了一遭,時間加起來不到一分鐘。沈嵁的電話又打了進來,抱歉的對她說:“剛才被叫走了。因為涉密就挂斷了。你那會兒說什麽?”

顏辛已經把心情收拾的差不多了,實在不好意思再說矯情的話,讓他注意安全。

豺狼虎豹見不着半只,又不動刀動槍,不是演習也不是訓練,有什麽好主意安全的,沈嵁覺得好笑,又倍感溫馨,佯裝生氣地揶揄:“你覺得我會掉溝裏去嗎?”

他用那種語調開玩笑,顏辛也笑了,心情也沒剛才那麽糟糕了。只是不知道說什麽好。

沈嵁就随口問她:“你現在不忙嗎?”

顏辛還沒想好怎麽把事情告訴他。實際上是還沒想好要不要告訴他,轉移了話題:“你下次什麽時候回來?”

沈嵁沒給她回音。

她屏着呼吸猜測:“是不是假有問題了?”

他沉默了一陣,印證了她的猜想。

“沒關系,你忙你的吧。”她情緒不高地說。

沈嵁沉默得更久,試圖安慰她。最後還是溫柔而堅定地喊她的名字:“顏辛,我一直在。”

她也許不堅強,但至少不懦弱。即使再失落她也要體諒她,異地軍婚都是這樣,他們不可能例外。顏辛握緊了手機,輕輕的說:“我知道。”

她不知道有多感謝這場饋贈。他是上天給她最好的禮物,榮辱與共、生死不離,隔着這麽遠也像站在她面前一樣,再沒有比這更安靜溫柔的場景,就像架着時光機飛向了未來,給她希望和憧憬。無論多纏綿悱恻的愛情,大概都需要這樣一段平凡無奇的緩沖,在困頓的洗禮後變得活力充沛,才能更好地、竭盡全力地生長。

她知道。

***

顏辛整理東西準備去辛琴那的時候接到了辛妍豔的電話。

她心裏一沉,還是接通了。

辛妍豔說話時很焦急:“姐,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們要割的是你的腎,我還以為只是捐點骨髓。你沒事吧,有沒有怎麽樣?”

顏辛把頭發撩到耳後,語氣淡淡地說:“我沒事。”

“那你還來上班嗎?今天早上有人專門來澄清了,一會院長肯定要打電話來問你。”

“不用了。你替我轉告一下,是我自己辭的職,既然已經辭職了我就不會再回去了。我想清靜兩天,不用再給我打電話了。”

“姐......”辛妍豔小心翼翼地叫她:“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顏辛換了只手,用右手把行李箱的拉鏈拉上,語氣放緩了點:“我沒你想象的那麽容易生氣。你自己照顧着點自己,有時間自己和你媽說一聲。”她頓了頓,臨別贈言,“好好發展吧。其實你也知道根本不需要靠着我努力一點可以上去,妍豔,你很聰明。”

那端半天都沒動靜,半晌,她小心地主動承認:“姐......你的車停在哪是我告訴她們的。”

顏辛手上的動作一頓,沉默了兩秒,開口對她說:“你好自為之吧。”說完就挂掉了電話。

辛妍豔從小到大一直這樣,不斷犯錯,不斷承認,勇氣可嘉卻沒有頭腦,總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并且又是發自內心愧疚和抱歉,讓人無從譴責,到現在這樣,真的無話可說。

原諒是人性中最純樸的本能,但事到臨頭,不會有人對誤解産生的後果負責。有人自作大度,有人一笑而過。強忍辛酸的回報是不會有的。所有的誤會終會沉冤昭雪,就在于等不等的到那一天。而那時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從深淵底下爬上來,哪怕和那些人站得一樣高。

上帝賜予人兩條腿純粹是讓人用來站的。她不屑于結果,只忠于內心。

***

顏辛拖着箱子來到停車場。她要去M市問辛琴一些事情。車子剛駛出停車場,顏辛就從後視鏡裏看到一輛車駛出,接着又有一輛車和她并行,又由一輛變為兩輛,顏辛踩油門加速,突然從前方蹿出一輛黑車,當頭撞上。

安全氣囊猛地彈出來,劇烈碰撞。額頭、手臂、腰部、膝蓋都傳來痛感。顏辛看着下車人的服裝,忍着全身的疼痛,鎖上了車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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