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尖銳

第九章尖銳

夜神漪脊背一僵,他釘在原地,甚至不敢回過頭。他當然知道自己做的不應該,可是他一點都不想痛苦的死在醫院裏。

越前南次郎看着突然起了反骨的少年,他嘆了口氣,後退了一步:“逃避可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出來給我好好的解釋一下吧。”

夜神漪垂着頭站了好一會兒才攢足了勇氣出去面對越前南次郎。

越前南次郎坐在凳子上,他指了指床:“坐過去,叛逆的少年,可以告訴我為什麽要這麽做了嗎?”

夜神漪乖乖的坐過去,一言不發。他垂着頭,長長的頭發擋住他的臉,一副拒不配合的模樣。越前南次郎不耐煩的咋舌:“夜神君,你就是這麽對待關心你的人的?老太婆知道了……”

“不要告訴她。”夜神漪輕聲請求道。

越前南次郎點了點頭:“給我一個理由。”

夜神漪又不再說話了,越前南次郎不準備再給他糾結的時間,他幹淨利落的站起來就要走。夜神漪吓得趕緊拉住他:“前輩。”

“啊,我這個人最讨厭做沒用的事情。”越前南次郎抽了抽手,沒抽動。夜神漪緊緊的拉住他,關節處用力的發白。他瘦了很多,臉上也少有血色,穿着病號服就像是一個單薄的影子。

越前南次郎抓住他的手腕往下扯道:“少年,你這樣我會很苦惱啊。”

夜神漪一無所有,如果說現在真正的擁有了因為他屬于他的什麽,大概就是他愛的那個人那麽一點點的關懷。不見的時候可以不奢求,一但見了得到過了又怎麽可能放得下。夜神漪舍不得也不能失去,所以哪怕是将內心最深處的陰影挖開來,只要那個人能留下,那麽都是可以的。

“不要!”手指從越前南次郎的掌心脫離的時候,夜神漪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越前南次郎。

“我……我不想痛苦的死去……”他白着臉,臉頰控制不住的微微抽動着,連嘴唇都在發抖。他握着越前南辭的衣服,好似握着他的救贖,又似乎那是唯一能支撐他的東西。

“我親眼,親眼見過。這些藥沒有用的,只會增加無謂的痛苦而已,救不了人的。我的父親母親他們都是……”夜神漪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他忽而擡起頭,越前南次郎才發現他的臉上毫無血色,白得近乎透明。

夜神漪嗓子嘶啞,他有些激動道:“沒有用的。化療的話活得久一點又有什麽用,一個月和一年又差了多少呢?多活一點又能怎麽樣,到最後還是要死的。與其不停的煎熬着痛苦,不如早一點結束。不停的掙紮只會讓自己和身邊的人都忍受更久更深的痛苦而已。我不想……不想那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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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前南次郎默然,他看着紅了眼睛的少年人,發現一直安然若素的病人其實原來比誰都害怕。夜神漪今年十八歲,那麽年輕,本該是沒有煩惱最天真無畏的年紀。可事實上,他承受了太多這個年紀的孩子所不該承受的一切。命運或許真的很不公平,至少他對夜神漪太苛刻了。苛刻到他痛苦也好害怕也好,連一個可以訴說可以信賴依賴的人都沒有。

那是越前南次郎第一次主動抱住夜神漪。他俯下身将夜神漪的臉按進自己懷裏,輕輕的安撫似的揉了揉他的頭:“少年,不放棄或許可以一直活下來,放棄了就再也沒有機會。就像網球,一個開場就棄權的人是贏不到球的。”

夜神漪忽而覺得要被悲傷埋沒。生死太沉重,愛恨太折磨。

他愛着這個人,可這個人不屬于他。他罵着自己貪婪,卻舍不得從越前南次郎身上所汲取到的溫暖。這人世那麽大,世界上的人那麽多,可沒有一個是屬于他的。曾經什麽也沒有的時候他不求,可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又怎麽可能無欲無求。可是他再想要也依舊得不到啊。

他想活,不可能好好活下去。他愛他,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他的人生裏實在沒有什麽值得他戀戀不舍,拼盡了骨血也要活下去的東西。

越前南次郎将夜神漪披在身上的溫柔從容的皮撕扯開來,露出裏面模糊的骨肉,鮮血淋漓。夜神漪僞裝不下去了,他豁然推開他站起來,近乎咬牙切齒:“可我已經輸了,6:0沒有搶七的機會了。除了讓自己輸得好看一點我還能有什麽選擇!吃那些藥然後掉光了頭發不停的嘔吐疼痛嗎?吃了又怎麽樣呢?

我還是痛啊,每天,每天晚上痛的睡不着。我吃東西,努力吞咽下去,可那些藥會讓我更加抑制不住的吐出來。惡心又狼狽!到最後,等到我掉光了頭發吐到什麽都吃不下的時候就會躺在床上,瘦骨嶙峋只有一把骨頭,像是披着人皮的骷髅一般醜陋,渾身上下散發着死人的氣息。可我卻還活着。

哪怕變成一個只能靠輪椅行動靠軟皮管進食的骨頭,我卻還是活着!那種滋味,你懂嗎?你痛過嗎?你知道血肉被一刀刀淩遲的滋味嗎?我總是……總是在痛……可我卻……沒有任何人知道……媽媽跟爸爸哭,爸爸對我說,我又能怎麽辦呢?每一天,每一天對于我來說我是煎熬,我想早一點解脫錯了嗎?”

越前南次郎怔了片刻,向來溫溫柔柔好似沒有棱角水一般的人,原來骨頭是支棱着的,尖銳刺人。大概是這種失去掌控的感覺讓越前南次郎正視了這個小後輩,他将他放到了一個可以平等相處的地位上。

越前南次郎道:“少年,你還有機會。是你自己不想活。”

真是可怕的洞察力。

夜神漪白着臉,他嗤笑了一聲,将額前的碎發撩到腦後,露出潔白的額頭。他瘦了些許,下巴尖俏了些,這一笑更突出些冷意來,他望向窗口,陽光灑在窗臺上。他淡淡道:“大概是太沒意思了吧。活着,是一件很沒意思的事情。能好好活便也活下去,而活得太艱難了的時候,就不想掙紮了。前輩,你不懂的。”

很多人,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不會懂。大概只有經歷過十多年像是一只靈飄蕩人間一個人活着是什麽滋味,并且覺得未來依舊會一直寂寞且悲哀下去的人才能懂得了無生趣是什麽樣的吧。

南次郎,之前的十幾年我孤身一人,未來不知如何久長的歲月我也只能擁抱着你給的曾經活下去。我以為我可以,後來才發現太難也太痛苦。我大概實在不是一個堅強的人,我不知道在世界上我還能有什麽期望。人說死不怕為何怕活。可活着原本就比死更難。

越前南次郎很少回想往事,更少去想夜神漪,他往往都是刻意壓制刻意遺忘。但也有偶爾壓不下忘不了的時候。他有想起過這一日這一刻,他想過若是在那一刻他放開手是不是夜神漪至少最後一段時間能夠得到他想要的從容,是不是至少離開的時候會更輕松一些。

可到底,誰也回不到過去,誰也無法預料未來。

越前南次郎是夜神漪的一個夢。越前南次郎親手為夜神漪織就了一個美夢。也是他親手将這個美麗的夢打碎。

越前南次郎将夜神漪偷出了醫院。是的,他們是偷偷出來了。夜神漪大概一輩子都沒幹過這樣無視規則的事情,被越前南次郎拉着一陣狂奔的時候居然覺得很暢快,好像解脫了什麽枷鎖一樣。于是他抿着唇輕笑出聲。

越前南次郎手忙腳亂的捂住他的嘴,快速的偵查情況,确定安全後才放開他。夜神漪蒼白的臉透出一分血色來,他乖乖巧巧的捂住自己的嘴,似乎之前咬牙切齒的不是他一樣。

“前輩,對不起。”

越前南次郎擺擺手:“不用那麽在意。”

他取出腳踏車,示意夜神漪坐上上來。夜神漪坐上去好一段時間後才想起來問道:“前輩,我們去哪兒啊?”

越前南次郎腳動剎車,一指前方喧嚣處:“來把刺激的吧,少年。”

夜神漪蒙蒙的望着前方顏色鮮亮,裝飾充滿童趣,且排着長長隊伍的大門——游樂園。小時候,似乎是來過的,只是太小太小,連他都記不清了。後來媽媽病得越來越重,從那時候開始便再也沒有機會輕松的出門玩兒了。

網球部的聚會不是吃吃喝喝就是網球場,游樂園那是小孩子和女孩子聚集地。這麽說來,對于這個地方,他陌生得大概也就知道點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識了,了解的大概還不如一個國小的小朋友。

越前南次郎停好腳踏車後拉着夜神漪排隊買票進門。夜神漪有些無措的望着卡通建築物和各種娛樂設施。越前南次郎将地圖和攻略交到夜神漪的手中:“少年,想去哪個?”

夜神漪下意識的想将決定權交給越前南次郎,他求助似的望向越前南次郎,可越前南次郎卻偏過頭,不正經的開始騙一個路過的小朋友。夜神漪無法,他揪住越前南次郎袖子解救小朋友,朝過山車的排隊處走去:“來游樂園的話,過山車應該是必玩兒的吧?”

“啊。”越前南次郎左右瞄着路過的漂亮女孩子,漫不經心的道,“是這樣吧。”

夜神漪頭疼,猛的回身雙手捂住越前南次郎的眼睛。許是越前南次郎的态度給了他放肆的勇氣:“她們……她們還沒有我好看,好好走路了。”

越前南次郎扒拉下夜神漪的手,直勾勾的盯着夜神漪的胸:“少年,不要逞強啊。”

夜神漪耳機一紅,突然覺得手癢:“我沒有那種東西了!”

越前南次郎腦袋一偏,望向一邊胸脯傲人的女孩子。夜神漪抓住他的手就走,完全不想給他多看一眼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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