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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若廢帝, 會立誰為帝?”元莞心平氣和,她知曉元喬就是口上言語罷了,再者她亦想知曉元喬的打算, 一廢一立, 必然引起朝堂動蕩。
元喬歷來務實, 依她之才, 廢帝之大事, 不會輕易付于行動,除非真的查出她并非是先帝後嗣。
然那件秘事, 她自己都查不清楚, 太後勢必不會說的,如此,元喬依舊是徒勞。
小皇帝怡然自得,元喬已是不解,見她心平氣和,便道:“臣不會自立。”
“你為何不自立?”元莞追根究底,元喬眼下就差登基了,再立旁人, 豈非又養了一只白眼狼, 不劃算, 她又慷慨道:“那大長公主不如自立, 眼下宗室內無人比你合适。”
“胡言亂語。”元喬訓一句,越說越不像話,她嘆氣, 元莞的心思當真令人捉摸不透, 一會兒嚷着要親政,現在又勸她自立, 真是年歲大了,心思不知擺在哪裏去。
元莞不介意被她訓斥,反覺得與元喬在一起,也可得片刻閑暇,她望着蓮花餅,道:“姑母可曾退親了?”
話鋒一轉,元喬已然皺眉:“未曾,待回京後再議。”
“姑母當曉得齊國侯并非是良人。”元莞口氣老成,想起齊國侯懦弱之色,就覺得厭惡。皇夫愛哭,皆因為她是女子,齊國侯堂堂男兒,還不如女子來的堅韌,哪裏配得上大長公主。
她為晚輩,卻愛攪和長輩之事。元喬拿她沒有辦法,眼下不可将人激怒,便沉默不語,由着她一人去說。
元莞想與她交好,只是不知該如何說。太後與她占了親生母女的關系,元喬肯定不會信她,反認為這是她的計策,到時這片刻的溫馨也就不見了。
兩人心思相同,枯坐須臾,點心早就涼透了,元喬還有事,起身道:“陛下年少,也該愛惜自己的身體。”
元莞怔忪,又聽她道:“太後強勢,陛下需避其鋒芒才是。”
也不欲解釋,舉步離開了,元莞細細推敲她方才的話,避其鋒芒是何意?
此話若是旁人勸谏她避其元喬鋒芒,她還可理解,用在太後身上,就令人不解,她想不明白,難不成元喬是來示好?
無緣無故,她來示好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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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應該掐死她嗎?
元喬又想着什麽壞主意?不過她眼下什麽都沒有,安插的人都聽命于太後,于她也是不利,元喬又不廢帝,這樣一想,她好像沒有什麽值得元喬去謀算的。
黃昏時,不怕死的皇夫又來了。
她今日一襲深色袍服,腰身紮玉帶而顯得極為纖細,面色白淨,一笑間酒窩深陷,落霞被她可愛之色逗笑了。
元莞見她過來,也沒有抵觸,都是女子,也不再那麽厭惡,招手示意她過來:“皇夫今日好生英俊,欲去何處?”
周暨首次被她誇贊,臉色不由一紅,拘束地行了一禮,低聲道:“陛下可要出宮去夜市玩?”
“夜市?”元莞知曉夜市,卻從未見過,見周暨一臉喜色,多了幾分好奇,“你要去夜市?出行帶些人,早些回來,太後知曉會不高興。”
周暨聞她關心之意,頓時喜上眉梢,樂道:“陛下可要去,不如同行?”
元莞不為所動,她是天子,豈可随意往宮外跑,她欲搖首,周暨不肯,忙道:“大長公主都已去了,陛下也可去看看的。”
“她去了?”元莞訝然,往日裏元喬正經得很,怎地也愛往宮外跑,她不解,周暨解釋道:“好似同齊國侯一道。”
元莞眉梢凝結下來了,方才還說退親,後面怎地就跟人出去玩耍,心口不一的小人。
她不悅,周暨就不敢出聲,恐惹惱了她,呆了半晌,才大着膽子開口:“陛下可去?”
元莞有了前車之鑒,出宮就會被人當作異類,落寞地搖搖腦袋:“不去,朕的身份太過惹眼。”
周暨從她話裏品味出幾分失望來,皇帝的藍眸與衆不同,确實惹眼。但今日七夕,山城下又是熱鬧之色,待在這裏也是無趣。
她比小皇帝見多識廣,在外間待了十二年,建議道:“大宋女子出行可戴帷帽,不如陛下換上落霞的衣物,帷帽遮面,就看不清了。”
“帷帽?”元莞不懂,眼中已有松動之色,周暨趁勢道:“臣可保陛下不被發現。”
小皇帝畢竟不過十五,及笄之齡,恰是愛玩時,被周暨一鼓吹,狐疑地答應下來。
周暨喚來落霞,取過她的衣物,将龍袍換下,扮作一少女,發髻挽起來,一襲水藍色小衫,膚色雪白,确實不似皇帝。
元莞歷來嚣張慣了,也因龍袍撐出幾分氣勢,如今抿唇安靜,添了幾分蘊藉,周暨滿意一笑,拉着她去銅鏡前,“陛下瞧着如何?”
帷帽遮掩,确實看不出眼眸的顏色,她點頭道:“可。”
周暨拉着她就要走,命落霞在宮裏遮掩一二。她早有打算,在七夕夜誘得小皇帝出宮,本就是一件荒唐的事,不想竟成了,她喜不自禁,持令牌從宮門出,再上馬車,數名侍衛跟随,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天色擦黑,走在山間,寂寥陰森,不時有獸鳴,吓得周暨臉色白了。
元莞見她沒出息的樣子,出口就道:“外間那麽多侍衛跟随,你怕什麽,狼又不會咬你。”
話雖如此,周暨歷來膽小,抿着唇角向皇帝身旁挪去。皇帝也不去揭破她,本想去掀開車簾看一眼,剛擡手,周暨就吓得呼吸急促,她只好放下。
眼下不能将人趕走,只得忍一忍。
山下是處小鎮,民風樸素,大宋沒有宵禁,今夜酒樓就會很晚才關門,臨安城內的酒樓就會整夜開着,晝夜不歇。
街上馬車是不通的,因皇帝避暑,城門處設防,也只有當地的百姓和行宮內的達官貴人出來玩。
人聲鼎沸,三兩行人,再往前看去,一條街市上,燈火通明,樹上懸挂彩帶,天上星河璀璨。
元莞初見此景,眼中的光色就亮了起來,十歲逃出宮之際,東躲西藏,也找不到這麽熱鬧的景色,唇角微揚。
踏步往前走,周暨拽着她的袖口,遞給她一個荷包。她不接,周暨低聲道:“這裏面的銅錢,民間物什都需用錢來換的。”
小皇帝五谷不分,不知民間事,接過荷包,就道:“回去還你。”
“陛下與臣,不需如此生分的。”周暨臉色一紅,腼腆道,眼中微光閃動。
話音落地,小皇帝早就小跑着離開了,留她一人站在原地,也不知皇帝有沒有聽進去那些話,她郁悶地追了過去。
街上多是游戲,還有傀儡戲,一進就能看到,元莞對傀儡二字不喜,也不去看她,徑直略過,走時還輕輕哼了一聲,待她親政,一定将此戲廢去。
胸懷大志的小皇帝邊走邊看,發覺七夕不少人都是結伴出行,男子袍服幹淨,女子則是帷帽遮面,與她同周暨很相似。
走過一刻鐘後,她才想起出來是尋元喬的,一拍腦門,去問侍衛:“大長公主在何處?”
侍衛搖首不知,周暨不知她要做什麽,好奇道:“陛下尋大長公主做什麽,一人玩不自在嗎?”
元莞不搭理她,複又往前行,見到貨郎賣着有趣的物什,手搖撥浪鼓。貨郎一身短衣,穿着麻鞋,周遭圍着不少孩童,擔子裏挑了不少小玩意,她欲走近,卻見陳硯疾步走來。
陳硯是元喬的親信,元莞知曉,她不動聲色,見人近了也不出聲。
陳硯急躁,礙于周遭行人多,不敢行禮喚陛下,只得苦惱道:“陛下出來玩,怎地不與殿下說?”
小皇帝不屑:“你家殿下出來,同朕說了嗎?”
陳硯語塞,急躁道:“小的送陛下回宮,外間不安全。”
“你家殿下能待得,朕就不能待?”小皇帝戾氣很重,不待見陳硯,擡腳就走,急得陳硯大膽攔住她,低聲道:“不如小的帶您去殿下處,如何?”
小皇帝壞得狠,除去大長公主外,任何人都降不住,陳硯心裏嗚呼哀哉數聲,才将小皇帝哄騙去見元喬。
齊國侯在此地有一別院,恰逢七夕,大膽去請大長公主來此游玩,不想話未說到幾句,侍衛來報,小皇帝出宮了。
齊家女子衆多,在庭院裏玩着游戲,齊國侯納妾,得了一子一女,亦在其中,大長公主不在意,目露平靜,許久沒有開聲。
在陳硯請來皇帝這個祖宗後,她才起身去迎,見到元莞穿着旁人的衣裳,嬌小可愛,她不覺皺眉,不悅道:“陛下又胡鬧了。”
元莞眄視她一眼,大步走近,齊國侯忙令人擺桌,迎她去坐。
小皇帝不搭理他,偏偏往院中央走去,見到一座以雕木彩緞結成的彩樓,頗覺驚奇,問道:“這是何物?”
七夕佳節,愛玩的游戲多,世家多會在院中搭一彩樓,名為‘乞巧樓’
。
這是很常見的物什,每逢七夕都有,小皇帝卻不認識,衆人一時不敢言,元喬輕聲道:“前朝語錄記載,宮中以錦結成樓殿,高百尺,上可以勝數人,陳以瓜果酒炙,設坐具以祀牛女二星,各以九孔五色線向月穿之,過者為得巧之候,動清商之曲,謂之乞巧樓。”
小皇帝沖着她眨眨眼,好似在問,宮裏怎的沒有。
元喬不語,走近她身旁,摘下她的帷帽,“陛下若有興趣,也可玩一玩。”
小皇帝吃癟,任由她動作,粉面微紅,不樂意道:“不玩。”
無端又生氣,元喬無奈,請她入座。
皇帝與大長公主歷來不和,可見方才摘帽動作,舉止熟悉,親昵有加,小皇帝雖說不悅,亦并未拒絕,可見心中是接受的。
衆人不解,元喬引着她一道坐下,兩人坐在一座,小皇帝亦不碰眼前酒水,警惕甚高。
元喬無奈,道:“陛下渴了可飲的。”
元莞這才飲了杯果酒,不滿道:“大長公主怎地出宮了?”
“齊國侯邀臣,臣來,欲說退婚一事。”元喬回身看一眼,并無皇夫的身影。身側的皇帝卻彎了彎唇角,開懷道:“他配不上大長公主。”
元喬則道:“皇夫去了何處?”
“她回宮去了。”
元喬這才放心,兩人說過幾句話後,齊家人都已穿好針,各自玩着游戲,一女童約莫五六歲,模樣小巧,跟着大人身後走動。
齊國侯在側,見皇帝盯着女童,出聲介紹道:“那是小女。”
“正妻未娶,便有女兒了,齊國侯坐擁右抱,好生快活。”小皇帝慣來愛諷刺人,眼下替元喬不平,也不顧及齊國侯的顏面了。
她方一說完,袖口處就被拽了拽,元喬示意她莫要再說了。眼前的齊國侯臉色已然變了,被吓得不輕,元莞托腮,凝視他:“卿家有心無膽,令朕想起一人。”
“陛下可要去玩游戲?”元喬适時出聲,示意齊國侯退下,再往跟前湊,指不定小皇帝說什麽驚為天人的話來,到時鬧得君臣不和,也是她的罪過。
她起身,拉着小皇帝至院中,齊家的人在擲銅錢玩,以銅錢側立于桌面上,彈指而動,轉動數下後,銅錢正面向上,許願即成。
元莞覺得幼稚,不耐玩,耐不住衆人相勸,伸手去接銅錢,她不會玩,求助性地看向元喬。
小皇帝居于深宮,學的都是治國之道、經世言論,小女兒家的游戲見都未曾見過。元喬被她看得心軟,向婢女要了一枚銅錢,笑言:“臣先來。”
她先做示範,将銅錢側面而立,修長白皙的指尖在元莞面前晃動,她眨了眨眼,只見那雙素手輕彈,銅錢就轉了起來。
須臾後,銅錢靜止後,正面朝天,衆人笑了,不知何人開口:“殿下許了什麽願?”
元喬恍然道:“忘了許願。”
衆人不免可惜,又催促元莞去擲。元莞學着她方才的樣子,轉動銅錢,月色下的少女神情極為專注,凝眸于銅錢上,靜止後,反面朝天。
出師不利。她不死心,又來幾次,照舊如此。
皇帝喪氣了,衆人也不敢笑,唯獨元喬笑意深深,道:“陛下雙手只适合玩弄馬球,不适合這些小游戲,不如回宮去打馬球。”
一語雙關,示意皇帝該回宮了。
元莞側眸,瞧着含威不露、淡然從容的大長公主,啓唇道:“姑母可回去?”
“臣還有事。”元喬低聲道。
元喬此行,是為退婚而來,話還未曾說,皇帝就過來了,她既然出來了,就不能就此作罷。
元莞瞧着柳梢頭上的明月,低聲道:“朕等姑母就是了。”
齊家衆人不知兩人心思,都站着不敢再動,元莞則道:“朕再試試,姑母且去忙就是了。”
皇帝倔強,元喬于人前不好以長輩自居壓迫她回宮,行禮退出院中,齊國侯緊随其後。齊家衆人臉色都是一喜,元莞好奇道:“各位為何而喜?”
齊國侯年過三十,比元喬大了些許,父母早逝,婚事是先帝所定,一直拖延至今,眼下兩人一道離去,多半是談論親事的。
齊家衆人都明白過來,唯獨小皇帝呆呆傻傻,反去問她們喜什麽。衆人不好明言,只好言道:“齊府有喜事,自該欣喜。”
手握銅錢的陛下,這才明白她們的喜事是何,作勢一笑,未曾再言,只怕不是喜事,是壞事了。
皇帝不言,手中的銅錢就彈了出去,兜兜轉轉後撲下,又是反面。
運氣太差。
其他幾位少女實在看不下去了,大膽開口教她,一番教授後,銅錢總算是正面朝天了。小皇帝平靜的神色裏透着張揚的喜氣。
教她的女子問她許了什麽願,滿心期許。
元莞不言語,若說出來,齊家的人必然吓得不行。
她許願大長公主今夜可以成功退婚!
銅錢游戲結束後,皇帝回到座位後,品着清水,等待大長公主回來。
皇帝不走,其他的人也不敢随意,等候兩盞茶時間,才見大長公主回來,衆人行禮,元喬颔首,走至皇帝面前:“陛下,時辰不早,該回宮了。”
元喬慣來不喜形于色,得先帝教養,姿态矜持,心事內斂,這點元莞不及她,自嘆不如。
齊家人依舊帶喜,皇帝起身時,齊國侯才回來,臉色蒼白,見到皇帝都差點忘了行禮,齊家衆人都察覺出不對,都跟着慌張起來。
元莞瞧着她們失色,不覺有趣,唇角勾了勾,與元喬一同離去。
馬車行去許久,齊國侯站在府門口不知回府,家人急躁問話:“殿下同兄長說了些什麽,怎地魂不守舍?”
齊國侯臉色鐵青,一口氣喘不過過來,眼前黑色更濃,直接暈了過來。
齊家別院頓時亂了,掐人中、請大夫、擡着齊國侯回屋,忙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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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山路颠簸,崎岖而行,馬車前的燈火也跟着搖曳不止。
周暨不在,元莞可大膽掀開車簾去觀看山景。山間清幽,風聲輕輕而過,就聽到簌簌的樹葉聲,細細去看,可見一二螢火蟲在林間飛舞。
元莞伸出手,想去摸一摸自帶光明的飛蟲,手伸出去很長,也摸不到,她沮喪,就聽到元喬出聲:“陛下傷可好了?”
“好了,勞姑母挂心了。”元莞漫不經心地回應一句,不想再提及丢人的事,就将手收了回來,道:“姑母方才可成功了?”
“婚書已退。”元喬淡漠道。
車內無燈,車簾外的燈又晃蕩不止,眼前光色昏暗,元莞看不清元喬的神色,腦海裏自動勾勒出她平靜不見情緒的模樣,她笑了笑,真誠道:“恭喜姑母。”
“托陛下的福氣。”元喬淡淡道。
元莞不在意她的諷刺,轉而看向外間的山景,眉眼間的愁緒散去大半,想起太後要塞侍夫的事,不覺一陣煩躁,冷靜須臾才道:“姑母可知,太後前幾日筵席上提議納侍夫的事?”
黑暗裏,元喬同樣看不清她的神色,看着那團黑影沉靜須臾,試探道:“陛下如何想的?”
“姑母想聽真話嗎?”小皇帝睫毛顫了顫,試探出聲。
或許此事就是突破口,只要令姑母覺得太後其心不正,或許就會主動出擊。
元喬道:“陛下若說,臣自然想聽。”
“朕說實話,姑母也能說實話嗎?”元莞再接再厲,其實心中忐忑不已,若大長公主的路子走不通,她的為君之路,就會難上許多。
看不清神色,元喬卻從小皇帝的聲音裏聽出來幾分真誠,她未及思忖,便道:“自然。”
車轱辘的聲響很大,吵得元莞就将車簾放下了,屏住呼吸,認真道:“劉瑾行一死,太後失去臂膀,為争得一力,必然要令劉家的人入宮,站在朕身旁,才可有契機扳回一局。”
分析得很對,元喬不覺颔首,她不急着回答,反問道:“陛下既然想到,大可拒絕就成。”
元莞搖首:“姑母該知大宋極為重視孝道,朕拒絕一次尚可,多了只怕不成。”
孝道是一回事,最底的根源是太後拿捏着她的把柄,她只能聽太後的話,不能反抗。
不為人知的事便是秘密。
眼前是黑暗,濃濃夜色,一點一滴蔓入眼球裏,阖眸而思,她想起被元喬送回宮那日,太後見到她的猙獰之色。
元喬說:你若做明君,賞罰分明,只有你掌握旁人的生死,無人會掌控你的生死。
她歡歡喜喜地回宮了,見到太後也不再那麽害怕,甚至主動上前認錯,然而太後并未露出慈母之色,反掐着她的脖子告誡:“你若再敢生事,我就能打死你,就像打死宮人一樣丢到荒草地裏去,任由野狼咬蝕你的身體,令你屍骨無存。”
元莞阖眸,袖口裏的手顫了顫,幸好眼前一片黑暗,元喬看不清她面上害怕的神色。
“大宋确實重孝道,也并非是愚孝。”元喬提醒道,太後不可拿捏皇帝,且母上不得幹政。
皇帝品味出些許意思來,她若做出愚孝的事情來,禦史臺照舊會提點她,屆時太後也會陷入口筆誅伐中,她明白過來,只是如何激怒太後,是一難事。
她從恐懼中掙脫出來,不再言語。元喬也未曾再繼續說這件事,靠于車壁,凝神靜思。
兩人靜默無聲,元莞向她那裏看去,除去挺直的坐姿外,什麽都看不到,她沮喪間,就聽到元喬開口:“陛下在宮裏常遇到刺客?”
‘常遇到刺客’這句話聽着着實古怪,元莞不傻,張口就道:“姑母想多了,宮內皆是你的人,有沒有刺客,你不知曉?”
“陛下說錯了,臣不過是一外臣,如何進的了後苑之地。”元喬道。
前朝為元喬掌控,但她從未将人安排入後宮。太後在宮裏經營多年,她稍有動作,就會引得一身麻煩,且太後是皇帝親母,自然會好好保護皇帝的安危。
然宮內的事,好似不同于她的想法。
她不動太後,但太後先給她難堪,可見,太後已然迫不及待了。
元喬未曾言明她知曉下.藥一事的原委,裝作不知。元莞不知自己的事情敗露了,依舊忐忑不安,道:“或許後苑不安全。”
她對于疼痛有些麻木了,更害怕的是死亡。尤其是今夜見到繁華之景後,心中那股生的意念如藤蔓般攀岩而上,她緊緊抓住生機。
聽皇帝頹唐的言語後,元喬再無心思逼問,心中自有盤算。
馬車至皇帝殿前而下,元莞動了動步子,今晚與元喬相處也算融洽,她凝望着殿內的燈火,心中揪了揪,坦誠道:“那夜姑母抱着我,我卻做了回君子。我并非是在意那勞什子什麽姑侄關系,只是覺得不恥罷了。”
說完,她起身下了馬車,黑暗中的人眉眼皺得很深,看着月下小皇帝纖細的背影,心中掙紮出一股奇怪的感覺。
小皇帝不在意姑侄關系,莫非真的非阿兄血脈?
她解不出這道難題,亦不會讓元莞再度陷入困局中。
小皇帝興沖沖地回宮,見到廊下的落霞後,腳步一頓,下意識明白什麽,便将喜色斂下,舉步入內。
周暨站在殿內,見皇帝回來,眼睛一亮,皇帝朝她揚了揚眉梢,示意她莫要出聲。
她笑了笑,親切道:“更深露重,太後怎地還未曾休息?”
“本已睡了,不想宮人來報,陛下不見了,就急得過來看看陛下,不想真的不見人了。”太後語氣不善,淩厲的目光落在周暨身上。
周暨被她看得心虛,抿唇不敢說話,元莞幾步近前,站在她身前,解釋道:“朕覺得無趣,就拉着皇夫出去玩了,不想齊國侯邀朕去乞巧,就令皇夫先回來了。”
太後捧着茶盞,神色也不見緩和,見皇帝袒護皇夫,神色自若,不滿道:“可方才瞧見了大長公主。”
“齊國侯與大長公主本就有親事,去了才知她也在,便一道回來了。朕今日見到了乞巧樓,甚為壯觀,只是不知為何宮裏沒有?”元莞笑意清澈,她與周暨一般高,恰好擋住了太後的視線,聽到身後人吸鼻子的聲音。
她都擋着太後的責罵了,怎地還哭,好沒出息。
“陛下是天子,當勤政為主,惦記着女兒家的游戲做甚。”太後不願回答她這個問題,訓了幾句後,見兩人親密無間,極為不喜,又道:“皇夫近日莫要出宮走動了,靜思己過。”
周暨無辜被罰,吓得臉色發白,元莞不好多說話,颔首答應下來,送太後出殿:“太後慢走。”又裝腔作勢一番,讓落霞去送。
回殿後,周暨眼眶通紅,神色凄楚,小皇帝瞧她一眼,心不在焉地安慰一番:“太後令你莫走動,你就歇息幾日,就當今夜玩累了。”
周暨不服氣,小聲抽泣地為自己辯解:“臣還未曾玩,就被陛下送回宮了。”
元莞眨了眨眼,好像是這麽回事,今夜也感激她帶自己出宮,得此與元喬好談的契機,不好過河拆橋。她眸色漾過一陣喜色,心情大好,眉梢微挑,就委婉道:“待回宮,再帶你去玩,如何?”
皇帝的妥協不易,周暨見好就收,且方才在太後面前又護着她,旋即答應下來。
臨走前,還依依不舍地看了皇帝幾眼,想到幾日不能見面,就覺得委屈,頹然回殿去了。
人走淨後,元莞感覺周身清爽,落霞入內伺候她沐浴,見陛下唇角的笑意,也跟着松了口氣:“陛下今日玩得如何?”
“甚好。”元莞揚了揚下颚,由落霞給她脫下衣裙,望着銅鏡裏的自己,不免好奇:“落霞,朕、朕好看嗎?”
小皇帝大了,春心萌動,心思也與從前不同了。落霞當她在外見識了新事物,點頭道:“陛下很好看。”
“你的話,朕不信。”元莞覺得落霞讨好自己,瞪她一眼後,徑直沐浴去了。
沒過幾日,周暨複又出來走動了。
自七夕節後,她膽子大了很多,在皇帝面前也不露怯,得空就帶着自己親做的點心去叨擾小皇帝。
小皇帝于行宮內見不得朝臣,每日都是聽着元喬幾人禀事,午後就無事可做,周暨就巴巴地跑來,帶着點心、帶着甘露,總之不會兩手空空。
皇帝與皇夫感情好,朝臣不會想什麽,太後處也無大事,唯獨元喬看着十分憂心。叮囑周暨幾次後,周暨是視若無睹,跑得十分勤快。
幾日後,齊國侯滿面頹然來見駕。
周暨在側,捧着荷葉酥在吃,見齊國侯神色不對,下意識将自己的動作放輕,再觀陛下,坐得端正,神色肅然,氣勢微現。
齊國侯不僅臉色不好,就連說話也結巴起來:“臣來,求陛下一事、望、望陛下恩準。”
齊國侯領的是俸祿,卻不入朝,做一閑散之人,今日過來,必不是為朝政的。
皇帝心領神會,嘴角翹了翹,故作沉靜道:“卿有何事?”
齊國侯恭謹道:“先帝在世,為臣與大長公主定親,近年來殿下日益忙碌,脫不得身。臣有意完成親事,誰知七夕、七夕那夜殿下同臣退親了。”
周暨瞪大了眼睛,那夜大長公主與齊國侯見面不是敘說情意,而是要退親。她咬了口點心就聽陛下開口:“此事是大長公主與卿家是私事,朕不好多管。”
齊國侯來時做了準備,一聽此話就急道:“這件親事乃是先帝所定,并非是私下行事,大長公主所為實在是、實在是對先帝不敬。”
張口閉口先帝,小皇帝嗤笑,但她表面不露出情緒,作勢沉吟了會兒,道:“卿已有兒女,妾室無數,大長公主若嫁你,入門就做了母親,此舉與她也不公平。”
一旁小皇夫點點腦袋,齊國侯厚顏無恥,欺負大長公主也好意思來求陛下做主。
兩人心照不宣地一道嫌棄起來,皇帝的話不無道理,齊國侯漲紅了臉色,依舊據理力争道:“男子納妾,是常事,且大長公主并未說什麽,臣已過而立,膝下無子,反是不孝。”
周暨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你何不與那些妾室快活去,自己無理,先納妾生子,令大長公主難堪,如今又要來說大長公主的不是,是何道理。”
她為大長公主不平,說話太過直白,說得齊國侯擡不起頭來。元莞贊賞地看了她一眼,她眯眼一笑,将點心推給了元莞。
元莞不吃,正色道:“皇夫所言,并不是沒有道理,齊國侯與大長公主的事,朕如何管?”
這人太沒眼力見,她自己的親事都被元喬捏在手心裏,做不得主,還令她去幹涉元喬的親事,真是愚蠢。
齊國侯讷讷地說不出話來了,皇帝擺手示意他起身:“卿相貌不俗,看中哪家姑娘,朕賜婚便是,大長公主性子高潔,不想情.事,卿何必勉強。”
元喬這樣的女子娶回府,只可擺香案供着,哪裏有半分情趣。
周暨被皇帝的話吓得皺眉,哪裏有人這樣說自己姑母的。再觀齊國侯先是愣了愣,繼而是面上浮現贊同之色。
小皇帝臉色就沉了,心裏罵道:真是不知廉恥,眼睛瞎了。
寬慰一番後,齊國侯滿意而去。
周暨覺得此人過于荒唐,又不知分寸,便道:“陛下也覺得姑母這般的女子,不谙情.事?”
元莞歪了歪腦袋,靠着迎枕,細細去想。
元喬貌美,随了生母文宗賢妃的相貌,那夜被藥所控制,面色潮紅,眼中含水,一擡眸都是誘人之色,且平常清冷之色,做出妩媚的姿态來,更覺得美。
且那夜元喬抱着她,親着她,帶着一股從未見過的柔弱,香氣缭繞,有股說不清的感覺。
總之,很舒服。
她歪了歪腦袋,否認周暨的話:“不、她……”
元喬谙□□嗎?這話說出口,總覺得她不正經了,搖首道:“朕也不知。”
半句未說出口,大長公主并非不谙□□,而是矜持罷了,骨子裏東西與表面不一樣的。元喬表面矜持,骨子裏未必如此。
至少那夜,就不是那樣,是妩媚的、是誘人的,是令她險些動情的。
绮念頓生後,元莞感覺心跳得好快,身體都跟着燥熱起來,胡亂抓起涼水喝了一大口,心裏又将太後怨恨上了。
都怪太後,不該将元喬送上她的龍床。
齊國侯離開後不久,元喬就來了。
周暨還未曾離去,因着方才的事,對大長公主多了些好奇,等人近了,她才細細打量。
因在行宮裏,大長公主穿着多些家常,發髻簡單,不如尋常貴人般花釵滿頭,發絲在幾根步搖下更顯烏黑發亮。
衣飾不必看,是最得體的。她略施脂粉,不顯寡淡不顯庸俗,肌膚勝雪,端倪如畫,高潔之色,一眼就可看出。她動作自然,一雙眼眸似深渦,将人帶了進去。
周暨看得出神,以至于元喬都有所察覺出來,她不知殿內方才發生何事,回視着周暨,吓得周暨心口一驚,忙低頭,極是心虛。
未曾開口,元喬就感知出,方才定發生了什麽事。
她行禮落座,目光略過周暨,後者不敢擡首,元莞明白她的意思,看向周暨:“皇夫先回吧。”
周暨正有此意,大長公主的目光極為吓人,一眨眼就像能窺測她的心事一般,她慌張行禮退下了。
皇夫慌張,恰好驗證了元喬心中所想,她淡淡道:“齊國侯來求陛下,替他做主?”
“對,他道姑母退親,就是對先帝不敬。”元莞不瞞着,見元喬神色自若,又添一句:“又道姑母不谙情.事,十分寡趣。”
元喬臉色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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