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清早下起雨,淅淅瀝瀝一整天,到傍晚才停。空氣裏不見一絲爽快,泥土的腥混上青草的澀,蒸着往人鼻腔裏鑽。月亮只露了半張臉,薄雲做了面紗。關祁躲在窗簾後頭,窺着樓下院裏兩個交談的身影。

賀老爺子最長的兒子快夠格給最末的當爹了,不知能聊出什麽花來。一個煙頭的紅光在兩人中間暗一陣,狠亮一瞬。關祁昨晚就嗅出賀天耀不抽煙,看來有瘾的是另一位。天越放越晴,哥倆誰也不往身後的亭子裏坐,一左一右地立在臺階上。亭子據說是由賀老爺子親自參與設計,前後修了不下十幾版方案,呈現的結果依舊不讓他百分百滿意。

“哪有完美的東西,我爺爺比我還異想天開。”

賀炤有氣無力地和物理卷子打了半晚上擂臺。這是他的房間,整個二樓視野最好的一間屋,看哪哪是正臉,恣意通透,無遮無攔。他卻沒興趣看,早看膩了。他一會兒一個閑茬地給自己打岔:嫌困,咖啡換着口味往桌上端,等神提起來,又一趟趟跑廁所,廁所回來,肚子又空了。關祁守了他一天就給他編了個順口溜,說他:“一伸懶腰二抖腿,吃飽喝足要消食,反正就是坐不住。”

他倒不反駁,說:“不能全怨我,我爺爺要是不收管我手機和電腦,我能這麽無聊?他也太能操心了,有時我都覺得我不是他孫子,我是他兒子。不都說隔輩人無條件慣嗎?怎麽他對我就格外不能睜一眼閉一眼?我跟你說,要不是他有關節病,一到陰天下雨就不得勁,他一天得上來視察我五趟,這我還少說了。”

關祁說:“你是你爺爺養大的,不能一概而論。”其實心裏想,就這麽盯着你督促你,你還吊兒郎當得過且過呢,老頭容易嗎?

“唉我就牢騷兩句,我哪敢惹他生氣。”

賀炤安靜一陣,換個話題又開始拉扯。他說游戲,說直播,說球賽,漸漸說到班裏某位女生。他說上個月他買了一條手鏈想當生日禮物送給人家,人家好賴不收,那推脫見外的勁兒別提多讓他喪氣,他一犯倔就給撇樓下了,眼不見心不煩,後來是老吳撿回來的。

仿佛怕關祁不信,他還從抽屜裏翻出首飾盒遞給關祁驗證。

關祁一看包裝就搖頭,這種牌子人家不見外才怪了。奢侈奢侈,不享不代表不識。

“你要嗎?你要就給你。”賀炤倒大方。

關祁說:“我要它幹嗎?”

“不幹嗎就不能要了?”賀炤走過來,刷一把扯開半掩的窗簾。

關祁吓一跳,條件反射往旁邊閃:“大晚上你開簾幹嗎?”

“對面又沒人。”

怎麽沒人,關祁心想,樓下那倆不是人?他突然有點煩,給剛才那個閃鬧的。整個一此地無銀。賀炤也手欠,他還想悄悄停停放會兒神呢。不過閃開的瞬間,他瞥見煙卷的紅光晃高了一下,是擡頭嗎?

“稀罕了,我大伯平常日理萬機,我小叔行蹤莫測,除了過年過節他倆不碰頭,今兒有什麽好事兒嘀咕?但願別是嘀咕我。”賀炤念叨着把窗簾重拉嚴實,“看不見看不見,盡退散!”

關祁好笑:“行,看來有能治你的。”

“準是我爺爺在電話裏跟他唠叨我了,一般唠叨三次,他就回來一趟。他自己沒孩子,淨拿我練手——他們都拿我練手!我命太苦了。”賀炤幾步就晃到床邊,仰面一倒,真好像給什麽折磨慘了。

關祁說:“裝。根本沒見誰數落你。”他想,賀天耀不像愛操心的,賀炤嘴裏的“他”指的該是年長的那位。怎麽這歲數還沒有孩子?難道沒結婚?

“明早晨你再看——他得臨走才作總結!”賀炤沒精打采地舉起一只胳膊,突然靈光一閃,“诶,咱倆明兒起來跑步去吧?跟我爺爺說咱得文體兼修,躲他一回是一回。”

“你這麽怕他?”

“他忒嚴肅了,老板着臉,晚上他來你沒看見?不會笑似的。他一喊我名字我就一激靈,想我又怎麽了。”稍頓,賀炤蔫笑起來,頭腳一調,改朝向關祁一頭,“你看你就不一樣。跟你說實話吧,我選你不是你看着缺錢,是你看着最沒脾氣。”

“你說我不負責任得了。”

“我沒這麽說。”

“你生在福中不知福吧,全家都把你的事當事。”

“明天也讓你享一回,他十有八九要找你。”

“找我幹嗎?”關祁心一提。

賀炤哀嘆:“讓你盯我盯緊點兒呗。”

晚上睡前,關祁往吧臺跑了三趟續水,又跑了兩趟衛生間。一小時前他聽見賀天耀開車離開,但另一個住下了。已經睡了嗎?這麽安靜。關祁磨蹭着把茶杯洗了又洗,準備回屋時,一雙腳步從樓梯口拐了上來。

“賀先生。”關祁叫,半點停頓沒有,沒猶豫。對方的年紀和姿态足夠關祁給他一個敬稱。

他看了關祁一眼,關祁下意識朝旁邊讓了讓。他說:“關祁是吧?”

“啊。”是賀天耀告訴他的嗎?他們聊到他了?

“賀炤你要再看嚴些,他缺乏自制力。本來我不贊成他請你這樣的家教,但他說他需要一個能全天候陪着他的,姑且試試。”

賀炤算得真準,這就找上門了。關祁不知這話該怎麽接,怎麽接都有點心虛,莫名其妙。真的莫名?他這一晚上的反常和心猿意馬真的什麽也不為?

“該幹什麽要記得。”對方說。

“我會盯……”

“那就好好盯。”這話截得極不客氣,同時很有所指。關祁正犯尴尬,對方又抛來一句更讓他尴尬的:“說說,想勾搭我們倆誰?”這句倒語調平平,不帶疑問,甚至不帶情緒,完全聽不出他是逗你還是說真的;若說真的,他是看得上你還是看不起你。

關祁心猛跳了一陣,想說別開玩笑了,又想說你憑什麽這麽說?也是賀天耀告訴你的?他跟我打了一次交道就認準我是什麽貨色了?你們哥倆拿我打賭還是尋開心?……最後卻一句也沒說,全咽回去了。怎麽就起急了呢?對方老油條一個,逢場作戲作多了,精了,不到苗頭的苗頭在他眼裏已是火候。上這套。

“您說您和誰?”關祁笑着裝傻,故作清白,好像幾小時前在窗簾掩護下盯梢的那個不是他。

但說完他發現他還是不打自招了。好沒趣。對方沒搭腔,別管是順茬逆茬,沒理他。關祁決定走開,突然被叫住了。一道吩咐下來,讓他送杯咖啡到房間,要冰的,動作快點,也不問問他願不願意,方不方便,有沒有空,直接把他當傭人使喚了。

端着咖啡敲門時關祁想,如果說賀天耀的自信多少顯出年輕的招搖,他這位大哥可是自信地穩紮穩打,知己知彼。應該說他整個人相當有“位置感”,不止慣于站在被服務的主角位置,更知道自己在其他人眼裏該有個什麽位置。他太有條件讓其他人為他留出他想要的位置了,關祁現在不就情趕着往上送?

将咖啡擺上桌,關祁問還有無別的需要。他正點煙,眼皮一垂:“口活怎麽樣?”

“嗯?”關祁其實聽清了,“嗯”這一聲是怕自己想岔了。他都還不知道這位賀先生的全名叫什麽。

“我不操男人,口/交可以。”賀先生一臉平常,也一臉了然,分明在說:你都耗到現在了,天天失眠?別裝了,趁我有點心情,一步到位吧。

關祁不是個念舊的人,這晚卻透過這位年逾不惑的賀先生,看到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個男人。

也是四十來歲,不過賣力氣出身,壯得更粗糙更樸素,關祁那時喊他叔叔。中考後的暑假,他教關祁如何手/淫更過瘾。關祁跨坐在他大腿上,手環着他的脖子,看他把兩根一樣又不一樣的陰/莖攏在一起。太過瘾了,關祁哼哼得要哭。叔叔問,給操不給?他點頭說給。給哪操?他說不上來。叔叔把手往他屁股底下探,說操的都是逼,叫他跟着說。他就跟着說,操我的逼。對,小嫩逼。當然那天他沒真的挨操,叔叔只是摸了摸他的逼,說下回的,臨走又反複叮囑他,絕不敢讓你媽知道!

那是關祁第一次近距離接觸自己以外的陰/莖,那麽粗大、老練,攻城略地的好料,看着就能讓人舒服。那才叫雞/巴,專門操人的。他閉上眼,一遍遍回顧着小時候扒門縫窗縫窺見的畫面,很快又硬了。

誰也看不出來,學校裏老實本分的好學生,背後這樣出格。

賀炤也一定想不到,他的家教老師會大半夜埋在他大伯的裆間,舔不夠似的舔着他們原本都有的東西。

賀先生手裏的煙只剩個尾巴,他熄掉重點了一支,每一口都吐得雙重解乏。他不大出聲,沒有關祁過去常聽的那些粗口熱場,連關祁挑/逗地問他舔得如何,他也只是不疾不徐地叫關祁專心一點。經驗倒是絕對豐富,不見毛頭小子的橫沖直撞,他給足了關祁自由發揮的空間,頂多在感覺實在不到位時抓抓關祁的頭發,暗示關祁該用力了或是再快一些。他泰然自若地掌握着整場節奏,反而激起關祁不服輸的勁頭,使出渾身解數想要見識他動情的模樣。

賀先生的喘息終于有了些波動,攬着關祁的後腦勺說:“賣力要賣對人。”

關祁沉浸其中沒有領會,事後才回過味:賀先生付錢買了他的服務,同時提醒他別惦記賀炤。這成了一場交易。盡管和初衷南轅北轍,但錢是好東西,關祁從小就知道,不要白不要。

和鈔票一起,關祁還得到了一張賀先生的名片。上面寫着:賀榮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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