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小雪狼！”一個五六歲的孩童在霧氣濃重的樹林裏大聲喊着，“小雪狼！”

喊了半天也得不到回應，低垂着小腦袋漫無目的地朝前走，白嫩的小臉上不停地滑落過淚珠。

“唔。”突然撞到一堵人牆，小孩吃痛地揉了揉鼻子，仰頭看向來人，噙滿淚水的淺色眼眸微閃，“哥哥，你長得可真好看。”

呆呆的樣子，仿佛忘了剛才的傷心事。

瓊華看着那雙熟悉的眼睛，蹲下身平視着縮小版的墨遲，伸手溫柔地擦了擦小墨遲臉上的淚痕：“為什麽要哭？”

這句話突然戳到了小墨遲的傷心處，碩大的淚珠又滾了下來：“哥哥，我把小狼弄丢了。”

看着哭到哽咽的小墨遲，瓊華有些慌亂，邊幫他擦淚花邊安慰道：“別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我陪你找小狼。”

“真的嗎？”琥珀色的眼眸閃閃發亮，仿佛陽光就藏在他眼裏，“那我以後天天都要笑給哥哥看，只對哥哥一個人笑。”

“嗯。”如此乖巧的墨遲讓瓊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腦袋。

小墨遲眯着眼睛，很享受此刻的順毛，嘴裏卻不停地發問：“那哥哥知道小狼為什麽要走嗎？”

見瓊華坦白的搖了搖頭，小墨遲的臉色突然一變，眼底的陽光被烏雲遮住，嘴裏發出了和年紀不符的冰冷聲音。

“因為他想要自由。”

說着，小手拉起瓊華的手腕，每多說一個字小手便用力一分，眼裏的淚花不停地向外滾，嘴裏卻呢喃着。

“但我只想把它關起來，讓它只屬于我一個人，只喜歡我一個人。”

說着慢慢貼近瓊華，眼睛微彎，長長的睫毛上還挂着瑩瑩淚水，他低聲蠱惑道：“就像我，只喜歡哥哥，只對哥哥笑。”

即使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瓊華還是不忍心把人推開，反而彎眼摸了摸小墨遲毛茸茸的腦袋，輕輕應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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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然而，預期的疼痛卻沒有到來，瓊華只看到了小墨遲驟縮的瞳孔，鮮血在他心髒處漫開。

“哥哥...”

小墨遲的瞳孔漸漸失去了焦距，朝瓊華擡了擡手，最終還是垂了下去。

瓊華抓着小墨遲的手有些顫抖，驚慌地看着穿透小墨遲心髒的劍尖，心卻疼得厲害，仿佛被刺穿心髒的是他。

他目光冷冽的順着看了上去，當看到一雙帶有怒火的淺色眼眸時，不好的情緒頃刻間全部消散，剩下的只有無措。

瓊華定定地仰視着墨遲，隔在他們中間的小墨遲早已消失不見，明明真人就在眼前，他卻猶豫了。

墨遲氣憤得撲倒蹲着的瓊華，朝着那俊臉就是一拳，嘴裏不停地咒罵：“明明知道都是假的，還要讓他們捅上一刀，你是傻子嗎！”

雖然不知道瓊華之前的幻境是什麽樣的，但照這個情景，肯定也相差無幾。

然而，最讓他不敢相信的是，自己竟然是瓊華根深難除的心魔。

“我下不了手。”

瓊華垂眸不再看墨遲。

“所以你就打算在這裏待上一輩子。”見瓊華悶不作聲，墨遲的臉刷地一下黑了下來，有些生氣，“我竟然還比不上一個幻境。”

說着只想再招呼某人一拳，但想到現在的情形，硬生生忍住了，他冷哼了一聲，臉始終黑得像鍋底。

瓊華依舊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看得墨遲心底的火氣就不打一處來，明明剛才還這麽溫柔的對着幻境，現在到他這兒就冷着一張臉，他居高臨下的壓着瓊華，冷着聲音道：“你親我一下。”

語氣不容拒絕。

就在他以為瓊華不會有所行動的時候，額頭一暖，瓊華仰身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墨遲突然怔住，心跳如擂鼓，之前的不愉快瞬間煙消雲散，笑容一點點在臉上綻放，漂亮的眼睛彎成月牙狀：“誰讓你親這裏了。”

說着，頃刻間鼻息交替，墨遲像幹枯池塘裏的魚終于找到了水一樣，吻驟雨般落下。

瓊華看着那雙迷離的眼睛只倒映着自己，抱着墨遲的手更緊了些，漸漸反入為主。

兩人沉醉于此，直到唇齒分離，墨遲紅潤的唇邊還挂着水漬，他輕微喘息着，微紅的眼角上揚：“你剛剛摸了他的頭，我也要。不對，你對他們做過什麽，我都要。”

看着墨遲滿含期待的雙眼，瓊華似乎被感染，始終平直的嘴角也有了弧度，他剛要擡手，卻察覺到了一絲異動，一個轉身把墨遲護在了身後，黑如點漆的深色之中，滿是冰冷。

“喲，兩位公子在奴的虛幻之境裏過得可真是惬意。”

缥缈的聲音從虛空處傳來，慢慢臨近，紫姬現身在兩人面前，她先打量了眼墨遲，最後才把目光鎖定在瓊華身上，委屈的抱怨着：“郎君就是因為這個小情郎才拒絕和奴行魚水之歡的嗎？”

“你說什麽？”

聞言，墨遲拉着瓊華的手緊了緊，眼裏迸射出淩冽的寒光，眼底深處是絕對的肅殺。

“看來兩位公子都不太歡迎奴。”紫姬眼波流轉，紅唇微啓，“既然這麽喜歡奴的虛幻之境，那就不如永遠都待在這兒吧！”

說着，周圍的景象漸漸破碎，地震山搖，直至黑暗徹底吞噬了周圍的一切。

對于一望無際的黑暗，墨遲再熟悉不過了，感受到旁邊緊貼着他的溫熱身體，緊握着瓊華的手變成了十指相扣。

溫暖從指尖慢慢傳遞到心尖，瓊華覺得始終空洞的內心似乎得到了填補，另一只拿着銀霜的手，輕挽出一團藍色的火光，黑暗的世界裏有了唯一的亮光。

“待會兒找到裂口，你就先出去。”

“不行，我和你一起。”

不會再扔下你一個人。

瓊華看着墨遲，長長的睫毛掩蓋住眸光，聲音有些低沉：“嗯。”

就在這時，鼻尖嗅到了一絲香味，很淡很淡，瓊華拉着墨遲朝一個方向走，漸漸的香氣越來越濃烈，但頭也跟着痛得厲害，瓊華輕輕皺起眉頭，另一只手悄悄輕觸心口的穴位壓制疼痛，不想讓墨遲察覺到什麽。

他知道紫姬就在附近，那麽虛幻之境的裂口肯定也在周邊。

墨遲漸漸覺得握着的手心有些微濕，剛想松開查看，就看到一團紫色的小火苗落在瓊華的袖口上，甚至越來越多，紫色火苗四面八方的朝他湧來，奇怪的是沒一個會接近墨遲，全都停留在瓊華的身上。

墨遲倏地擡頭，才發現瓊華的不對勁，此刻瓊華的瞳孔已經變成了暗紅色，目光呆滞，嘴裏卻低聲念叨着什麽，墨遲聽不清，剛想湊近一些，就看到了不遠處巨大的一團火。

外圍的火光呈暗紫色，裏邊的火心卻是鮮紅色，周邊還伴随着滋啦滋啦的聲響，突然間一聲巨響，火團瞬間炸裂開來，濃稠滾燙的液體濺得四處都是，撲鼻而來的是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墨遲趁機用力一扯，立刻把失神的瓊華護在身後，他輕咬指尖，血珠從圓潤的指頭源源不斷的冒出，墨遲擡手虛空一劃，空中漸漸形成了一張紅色的網。

他看着那團惡心的東西，左手搭上右手，朝那邊一揮，網就朝所指的地方飛去。只聽見一道哀嚎聲，似乎是兩個人，一男一女同時發聲。

墨遲心裏暗感不妙，他們竟然在這虛幻之境裏待到了黎明，難怪玄傀和紫姬同時出現，然而此時也是他們最強大的時刻。

直至那些肮髒的液體全部滑落，一個軀體有着兩個上半身的紫姬玄傀終于現身了，然而壓在他們身上的網卻越縮越緊，直到那網嵌進他們的□□裏，随着一陣惡臭，身上的網竟慢慢融化了。

“你這氣味也太惡心了。”掙脫束縛的紫姬不滿的朝和她是同一個身體的玄傀抱怨着，美目裏滿是嫌棄。

“你以為我想和你待在一塊兒？”玄傀睨了紫姬，才看向墨遲這邊，嘲諷道，“怎麽還多了一個，紫姬你是怕解脫不了嗎？”

紫姬沒太在意玄傀的諷刺，畢竟他們鬥嘴都鬥了幾千年，反正都是互看不順眼。

“本來只是有穿白衣的那小子，沒想到還多來了一個，既然這不要命的小子也送上來，那我也不介意多收一個。反正弄完這個就可以解脫，再也不用和你這個醜東西共用一個身體了。”

“那你還不趕緊上，啰嗦什麽。”玄傀喑啞的聲音就如同拉鋸木頭一般。

“催什麽，解脫前帶你看一場好戲。”

紫姬勾起嘴角，渙散的紫光從身後騰升，眼眸逐漸變紫，紫色蔓延開來占據了整個眼睛，她直勾勾的看向瓊華，瓊華像是感受到了什麽，突然擡眸望着那雙紫眼，鼻息間湧動這那股詭異的香味，這時體內靈力開始暴動起來。

瓊華迫切的需要什麽來平複這份躁郁，提着的銀霜的手本能的揮舞着，藍光乍現，所到之處均是深深的裂痕。

知道銀霜的威力，墨遲顧不上別的，只擔心瓊華會傷到自己，他試圖用靈力束縛住瓊華胡亂揮舞的雙手，沒想到卻被瓊華蠻橫暴走的靈力反噬，反而劃傷自己。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卻看到瓊華提劍欲做出自殘的行為，墨遲的瞳孔倏地放大，顧不上疼痛，直接撲向瓊華，只感到腹部一痛。

還好這劍刺到了他身上，墨遲瞬間松了一口氣。他和瓊華貼的很近，仿佛黏在了一起，這時他終于聽清了這句話。

“不要抛下我。”

墨遲眼中柔光暈開，輕聲應了句：“不會了。”

聞言，瓊華眼中的紅色漸漸褪去，墨遲想擡手撫平他緊緊皺着的眉頭，突然口中一股溫熱湧出，視線漸漸模糊，他在昏迷之前看到了瓊華驚慌失措的臉。

瓊華竟然哭了，哭得像個失去心愛之物的小孩。

墨遲想開口安慰，聲音卻吶如飛蚊，周圍的景象漸漸虛化，視線變得模糊，很快就陷入了黑暗，他也不知道那句話，瓊華聽到了沒有。

“別難過，我不會死的。”

瓊華放下墨遲，肅殺之意暴起，虛幻之境裏狂風呼嘯而過，轉瞬間便幻化成一匹通體潔白的雪狼，只見這只雪狼龇着牙，眼中乍放的紅光讓人不寒而栗，它一步步朝紫姬玄傀走去，所行之處都留下了一道微弱的藍光。

“不可能。”

紫姬玄傀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巨型雪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渾身不停的發顫，他們早該看出來，心中後悔不已，然而他們的死期已經到來了。

*****

睡夢中的墨遲只覺得自己臉上黏糊糊的，總有什麽粗糙的東西在上面劃來劃去，有些癢。

見墨遲有轉醒的痕跡，一直殷勤地舔着他臉的小雪狼嗚嗚嗚叫不停，口水糊了墨遲一臉。

受不了這種滑膩膩的感覺和周圍的吵鬧聲，墨遲終于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雙晶瑩剔透的紅色瞳孔，以及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而眼前的畫面漸漸和虛幻之境裏邊的重合，墨遲下意識叫了一聲。

“小雪狼？”

“嗷嗚嗷嗚。”

小雪狼歡快的回應了幾聲，又埋頭在墨遲臉上就是一頓亂舔。

墨遲無奈的按住某個毛茸茸的腦袋，佯怒道：“別亂舔，再舔就把你的毛都剃光。”

似乎聽懂了墨遲的話，小雪狼垂着腦袋嗚嗚嗚的低哼着，似乎訴說着委屈，良久，見墨遲沒有安慰它，耳朵慢慢往兩側擺平，低垂着腦袋鑽進墨遲的懷裏，用小腦袋不停地蹭着墨遲的胸膛。

墨遲雖感到疑惑，但還是有點招架不住小雪狼的熱情，好笑的看着在他懷裏亂動的小家夥，伸手摸了摸柔順的毛，卻沒頭沒腦地問了句。

“是你，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