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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葉曉芯在家裏已經收拾好了小嘉的水壺, 給小嘉穿好了外套,等着聞銘來。
小嘉其實已經不那麽痛了,只是隐隐的陣痛, 但他對聞銘的到來很是期待, 他的生活中沒有成年男子,他也很羨慕別人都有爸爸, 可以騎着爸爸的脖子舉高高, 和爸爸踢足球。媽媽雖然也很好,可是媽媽總有些事情是做不到的。他把對父親的孺慕和向往全傾倒了在聞銘身上,乖乖地坐着,對葉曉芯道︰“爸爸要來了, 我要乖乖的。”
葉曉芯心酸︰“不能叫爸爸,要叫叔叔。”
小嘉不解︰“為什麽?”
葉曉芯看着小嘉不谙世事的單純眼楮,竟一時說不出話。這是她自己種下的惡果, 她因為自己的私心,私底下偷偷教小嘉喊聞銘爸爸,可上一次聞銘已經說了不能讓小嘉再這樣喊他,她怕小嘉再這樣喊, 聞銘會生氣。
正在這時, 聞銘到了。
小嘉原本尚可, 一見聞銘的臉, 頓時委屈起來,眼淚就嘩嘩下來了︰“聞爸爸!”
聞銘一頓, 但看到小嘉淚汪汪的眼楮, 也不能說什麽,只道︰“肚子還痛嗎?來,我背你去醫院。”
小嘉乖乖張出兩只手臂, 環繞着聞銘的脖子,依賴地趴到他背上,他想象中的父親,就是有這樣寬厚的肩背,可以背負起他的整個童年。
葉曉芯拎着小嘉的水壺跟在聞銘身後,不知情的外人看來,都會以為他們是一家人。她無比留戀地看着聞銘的背影,盡管聞銘從到來以後就沒怎麽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但她還是心滿意足。
三人到了醫院,醫生問了些吃了什麽,給小嘉做了檢查,便說是吃壞肚子,配了些益生菌,便讓他們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小嘉在車裏睡着了。聞銘從後視鏡裏看了小嘉一眼,确定他睡了以後,才道︰“曉芯,我和你說過,你不能讓小嘉再叫我爸爸了。”
葉曉芯心裏一驚,臉上擠出笑容︰“我說過的,他可能忘了,也可能看到你太激動了。小嘉很喜歡你,上周他們幼兒園開親子運動會,他還想讓你陪他去呢。唉,那個運動會有幾個項目還真得爸爸上,我可抗不動他,所以他好幾個項目沒參加,回來還不高興呢。”
聞銘沉默了一會兒,道︰“你也該開始新生活了。小嘉在長大,他會越來越需要父親,你考慮一下組建一個新家庭吧。我有些不錯的人選,可以介紹給你,你相處試試看,有合适的就定下來吧。”
葉曉芯大驚失色,她本意是想勾起聞銘的內疚的,卻沒想到聞銘要給她介紹對象,那一瞬心痛如絞,眼淚都差點兒下來,她強自鎮定︰“我暫時還沒考慮這麽多,我總覺得對不起小嘉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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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重又把話題轉回去,聞銘只能無言。
葉曉芯也有些不自在,一雙眼漫無目的地在車裏逡巡,忽然,腳墊角落有一道微弱的光閃過,大概是車窗外的燈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來的,又轉瞬即逝。葉曉芯卻注意到了,她看看聞銘,他正目視前方,沒有注意到她這裏。她便偷偷拾了起來,是一枚發卡。
這發卡精致可愛,一看便知是年輕女孩的審美。葉曉芯握着這枚發卡,只覺得心直往下沉,像是要沉到無底深淵。她最害怕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到小區了,小嘉還在睡。聞銘把小嘉抱上樓,直接放到了他的小床上,和葉曉芯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葉曉芯怔怔看着聞銘遠去的背影,又回到小嘉房間,坐在床邊看着熟睡的兒子,暗自垂淚。
周末很快過去了,又到了周一。今天是應子弦到“心蓮”值班的日子。應子弦對待這份工作很認真,無論她以後是要繼續深造還是工作,這段工作經歷都能讓她獲得經驗、受益匪淺。
她到了前臺,整理好各個來訪者的資料,然後等客上門。雖說如今國人的觀念與時俱進了很多,但一方面依然有人認為去看心理醫生是件見不得人的事,會被當作是心理變态或者神經病;另一方面,心理咨詢的價格也不便宜,按時收費的價格也吓退了不少人,因此,來“心蓮”的人并不多,遠遠不到門庭若市的地步。
這種沒有來訪者上門的空閑時候,應子弦往往會再回顧一遍上個來訪者的咨詢記錄。這一次,她正一邊聽着咨詢錄音一邊記筆記的時候,忽然有人上門了。
應子弦摘掉耳機,迎接來訪者。做他們這一行的,下意識地會去打量來訪者的外在表現,衣着是否整潔、面容是否悲傷等,這些隐性的細節其實能提供很多資料。應子弦不着痕跡地看了來訪者一眼,來人是個女性,年紀不大,面容姣好,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她正四處打量着心蓮內部,臉上有一絲猶豫。
應子弦請她在沙發上坐下,替她泡了杯茶,聞道︰“女士貴姓?”
女人頓了幾秒︰“我姓王。”
“王女士你好,有什麽我可以幫到你的嗎?”
王女士看了應子弦幾眼,大概在判斷應子弦是否可信、這裏是否保密,第一次來訪的人很多都會有這樣的顧慮,畢竟心理咨詢意味着要把心裏的秘密,不管是陰暗的還是痛苦的,後悔的還是仇恨的,統統要告訴一個陌生人。
心理咨詢這行有一句名言︰心理咨詢就是出租你的耳朵。應子弦猶記得,她在本科上課的時候,曾聽老師說過一個案例,說有一個來訪者的首次來訪,剛看到咨詢師,一句話都沒說就開始哭,五十分鐘的咨詢時間,她足足哭了半小時。他們班有個同學當時便驚嘆︰“花這麽多錢就去哭?”
老師看了那個同學一眼,意味深長道︰“正是因為她在現實生活中找不到一個人可以肆無忌憚地卸下心防哭,才不得不花錢來來心理咨詢師面前哭。”
這個社會很殘酷,不是每個人都有足夠的幸運得到親情與友情的支持。有些時候,就是有些話無法宣之于口,就是有些情緒連最親近的人也無法理解。成年人早早就學會了不動聲色的崩潰,當一個人來到心理咨詢室時,很多時候心裏的傷口已經潰爛流膿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
他們急于向人傾訴,也猶疑于對方的可靠程度。
應子弦見過很多這種情況,她用專業的态度向王女士解釋了一遍心理咨詢的架構,強調心理咨詢的保密性和職業規範,王女士放下心來,喝了一口水,才慢慢開始敘述。
“我有一個朋友……”
應子弦一邊聽一邊記錄,同時在朋友這兩字後面打了個問號。有的人是真的為自己的朋友咨詢,有的人卻是出于顧慮,假借朋友的名義訴說自己的故事。
“三年前她女兒上小學,她早上送她女兒去讀書,路上出了車禍,兩人都傷得很重,最後她救回來了,她女兒卻沒救回來。她女兒死了以後,我這個朋友也瘋了。”
“她每天早上起來,還是騎個電瓶車,去她女兒學校;放學的時候又去學校門口等,就像她女兒還活着一樣。一開始她家裏人想着她可能接受不了,人沒緩過來,也就沒管。後來發現越來越不對勁了,她天天接送,連續接送了一個月。學校也怕啊,校長、她女兒的班主任,都來勸她,結果她看到她女兒班主任,居然還笑了,說她女兒調皮,要班主任費心照顧。”
“這下家裏人都怕了,帶她到處去看心理醫生,但沒用。她還是天天騎個電瓶車去她女兒學校接送,風雨無阻。我網上查過資料,這是不是叫什麽創傷障礙?”
“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應子弦補充,“但是現在資料不是很詳細,還不能下定論。你能再具體說說她的情況嗎,比如她是天天接送還是按照學校開學放假的規律。”
“哦,說來也心酸。她是按照開學放假的時間去的。比如碰到節假日、寒假暑假,她就不去了,只有平常讀書的日子才去,好像真的是她女兒還在世讀書似的。出車禍那年,她女兒一年級,是下午三點半放學的,她就那個點去接;今年,如果她女兒還在,應該讀三年級了,她也不知道哪裏打聽來三年級是四點放學,她就改時間,那個點去接了。她家裏人都受不了了,什麽話都勸過,還去精神病院給她配了什麽百憂解的藥吃,也沒啥用。”
應子弦筆下不停︰“除了接送,她在日常生活裏有別的異常表現嗎?比如,吃飯的時候多擺一副碗筷,多準備一份早餐等。”
王女士回憶了一番︰“好像是沒有吧!我也不是很清楚,這些情況也是她家裏人告訴我的,更詳細的情況我也不是很了解。”
應子弦道︰“你那個朋友能親自來一趟嗎?”
相比起別人的二手資料,當事人親自接受心理咨詢是最為有效的。
王女士搖了搖頭︰“就是因為她不肯來,所以我才只能自己來。”
應子弦點了點頭︰“好的。那情況我基本知道了,接下去我會把這個個案和我們機構的專家匹配的。這裏需要你填一下預約登記表,留下聯系方式,然後再看看我們機構的一些條款。”
王女士把應子弦遞來的資料浏覽了一遍,留下了手機號碼,再三拜托應子弦給她找一個專業的醫生,這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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