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蔣若萌跑了, 她的幾個助理跟着追了出去,道具心疼地去修補摔成兩半的飾品,陳和維氣得直喘氣, 現場亂成一團。

夏苡遭受池魚之殃, 被蔣若萌遷怒,心裏別提有多郁悶了。

這最後兩場戲今天是不用拍了, 她去了化妝室卸妝。

蕭昭昭一邊和化妝師一起幫忙,一邊生氣地吐槽:“她這人怎麽這樣?導演說她她罵你幹什麽?你演得好難道也錯了?真是小心眼。”

氣到一半,她又托着下巴開始發愁:“怎麽辦, 這部戲不會真的被黑子說中了是部爛戲吧?她會不會真的不演了啊?臨時換主演,這得損失多少?”

夏苡想了想, 爛戲不爛戲,她不知道, 但蔣若萌罷演的可能性不大:“應該不會, 我看她還是很喜歡演戲的, 要是真罷演傳了出去,她就不用再吃這行飯了。”

卸完妝出來, 兩位直男在外面等她一起回酒店。

“怎麽就忽然發火了?”俞嘉百思不得其解,“她這是沒碰到過嘴毒的導演,多少人現場被罵哭了還不得乖乖繼續拍,這幾句就受不了了, 以後怎麽進組?”

“我們怎麽就抱團了?”程明佑心裏也有點不太舒坦, “她自己不住酒店去東邦那裏住了, 我們想找她一起對戲也找不到人啊。”

“聽說那天她住進來的時候天花板上有一個蜘蛛網,被吓得夠嗆,然後就跑去東邦了。”蕭昭昭在旁邊八卦了一句。

程明佑樂了:“我們也不是大劇組、大明星,條件差也只能将就點了, 離得近拍戲方便,這年頭,誰也不是真公主要被捧着寵着的。”

“看王老師怎麽處理吧,”俞嘉皺着眉頭道,“這樣一搞,就算她回到劇組來,大家都……”

他嘆了一口氣,不說話了。

夏苡和程明佑對視了一眼,心裏也擔憂不已。

劇組有矛盾很正常,但都不會放在明面上,像蔣若萌這樣公開撕破臉的少之又少,就算她被勸回來,以後拍戲的場面都會很尴尬,她的演技本來就不好,還要強行和她讨厭的人拍情侶、知己、兄妹,這拍出來的還能看嗎?

和夏苡預料得差不多,第三天中午,蔣若萌回到了劇組。

這兩天臨時改了通告,沒有安排蔣若萌的戲份,她一個人坐在旁邊看別人拍,背挺得筆直,板着一張俏臉,看起來情緒還不太高。而陳和維也還在氣頭上,沒搭理她,就是導演助理過來打了聲招呼。

快四點的時候,俞嘉請了下午茶緩和氣氛,大家坐在一起說說笑笑,只有蔣若萌坐得遠遠的,邊上放的一杯鮮橙汁一口都沒動,壓根兒沒有融入進來的意思,看起來還真是被抱團排擠了一樣。

喝完橙汁,夏苡不經意間一轉頭,蔣若萌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

下午茶喝完,還剩兩場重頭戲,第二場是夏苡在內閣的一次舌戰群儒,有大量的臺詞。片場太吵了,她穿過化妝室到了後面的一排後罩房,準備再把臺詞溫習一遍。

坐在石凳上剛剛默念了兩句,角落的冬青樹叢裏傳來了一陣低低的啜泣聲,夏苡本能地探頭一看:“誰?”

啜泣聲一下子止住了,樹叢裏擡起一張臉,剛好和夏苡四目相對。

兩個人都愣住了。

蔣若萌的雙眼哭得紅紅的,臉上的粉底被沖出了一條條的淚痕。

夏苡尴尬不已:“那個……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她正要轉身離開,蔣若萌霍地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哽咽着道:“你就是故意的,故意來看我的笑話是不是?你笑吧,我讨厭死你了……”

夏苡有點無語:“你多心了,我是來背臺詞的,沒想到你在這裏哭。”

蔣若萌非但沒有聽進去,反倒哭得更傷心了:“你騙人,你從一開始就瞧不起我,看我的時候連個笑臉都沒有。是,我是選秀女團出來的愛豆,可我就是喜歡演戲,做夢都想看到自己演個飛來飛去的俠女……我已經很努力了,每天做夢都在背臺詞,我也不想一直NG的,為什麽就是演不好……”

眼前的小姑娘哭得像個淚人似的,喃喃地訴說着自己的夢想和困惑。

夏苡的心軟了。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演戲的時候,也是這樣惶惑無助,半夜偷偷躲在被窩裏哭,第二天還要強撐着不讓人看出來。

幸虧那時候有耐心的導演和前輩,帶着她走過了那個門檻。

摸了摸口袋,她找出了一張餐巾紙遞了過去:“別哭了,被別人看到還以為我在欺負你呢。演戲這東西,不是說越勤奮越好,還是要講究些技巧的,你沒找對方法。”

“你是說我沒有天分嗎?”蔣若萌又氣又恨,一把把餐巾紙奪了過來,在臉上胡亂擦了兩下,“看吧,我就知道你是假好心,表面裝成一個好人,背地裏卻看不起我。”

夏苡斂了笑容,薄唇微抿,眼神冷了下來:“我看不起你,你就不演了嗎?”

蔣若萌被看得心裏打了個突,越發生氣了。

露了原形了吧?被看穿了以後連裝都不想裝了。就是這樣,對着別人笑得溫柔,對着她就經常是這種神情,冷傲、淡漠,讓人覺得自己很低級似的。

她定了定神,倔犟地挺直了後背:“我才不會,我偏要演,你們別想把我趕走。”

“那就等着,晚上我們過來和你對戲。”夏苡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別像個祥林嫂似的一直念叨誰看不起你,真正看不起你的,只有你自己。”

夏苡走了,靜谧的角落裏只剩下了蔣若萌一個人。

她呆了片刻,到了洗手間胡亂洗了把臉,悄無聲息地回到了片場。

片場裏,夏苡正在和幾位配角練習走位,神情專注,不時和配角們交流幾句。蔣若萌咬了咬唇,心裏忍不住一陣嫉妒。

不知道為什麽,夏苡在劇組的人緣很好,明明她不愛賣萌、也不會用小恩小惠拉攏人,為什麽大家都喜歡她?

很快,準備工作就緒,幾個機位對準了夏苡,導演喊了a。

夏苡飾演的寧子萱,一襲緋色官服,腰間系着玉佩,站在內閣元老之間侃侃而言,談古論今。她的臺詞講得抑揚頓挫,長長的二十分鐘辯論戲幾乎一氣呵成;臉部的神情和動作層次分明,一開始的狡黠試探,中期氣勢磅礴的質詢,到了最後則是掌控一切的傲然,讓人不知不覺就看完了表演。

演完最後一個鏡頭,陳和維喊了卡,嘴角帶着笑,一看就是很滿意的樣子,夏苡跑過去看了一會兒監視器的回放,又和他讨論了一會兒,陳和維點了點頭,讓各部門再準備重拍一遍。

看着看着,原本蔣若萌心裏快要噴出來的憤怒之火,漸漸消失了。

她的心情十分低落。

這一場戲看下來,就算是傻瓜也該明白了,她和夏苡的确沒法比,夏苡是天賦型的演員,而她,連表演的門檻都沒摸到,連嫉妒的資格都沒有。

回酒店的路上,蔣若萌坐在保姆車裏一路默不作聲。

旁邊的助理頭疼死了,試探着問:“小萌,既然在這個劇組不開心,那要不我們就別演了,讓蔣總把投資撤了,看他們去求爺爺告奶奶去。”

蔣若萌搖了搖頭。

“鄭哥手裏好幾個古偶戲呢,咱們別在一棵樹上吊死,”助理勸道,“誰讓他們都欺負你呢?”

“別說了,我就愛在一棵樹上吊死。”蔣若萌忽然發了脾氣。

這下沒人說話了。

回到酒店,蔣若萌胡亂扒了幾口飯,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裏,拿起劇本開始背臺詞。

其實她的臺詞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昨天那場戲也早就和表演老師對過好幾次,可一上場換了人卻總是不對勁。

臺詞越背越焦躁,下午夏苡那游刃有餘的表演不停地在她眼前閃回,她在房間裏來回打着轉,不停地看着時間。

已經快九點了。

她是騙你的,怎麽可能會特意到這裏來幫你對戲?

同行相輕,她巴不得看你笑話呢。

……

“篤篤”兩聲,房門敲響了。

蔣若萌的心髒漏跳了一拍,屏住了呼吸:“誰?”

“客房服務。”有人應了一聲。

一陣失望浮上心頭,她沒精打采地拉開了門:“服務什麽?我沒叫——”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房門外,夏苡、程明佑、俞嘉笑吟吟地站在門口,俞嘉朝她舉了舉手裏的水果:“七公主,深夜造訪,小小心意,還請笑納。”

胸口一陣激蕩,蔣若萌的眼圈紅了。

原本阻塞的拍攝進度,一下子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脈,暢行無阻了。

蔣若萌雖然悟性不夠,但勝在勤奮,只要有人肯多加點撥,還是能理解點東西出來的,再加上七公主的人設就是一個刁蠻的小姑娘,和蔣若萌有幾分相似,她只要在本色出演上多添幾分就能演好。

表演老師給她的指導太過用力,表情動作都過于誇張,以至于演成了四不像。

夏苡幫她捋了捋七公主洛荻月在劇中的性格變化,總結了三個關鍵點,設計了幾個相應的動作和表情,把她和幾個主演的劇情都一一歸類,幾個人再一對戲,蔣若萌頓時融會貫通了。

第二天蔣若萌和俞嘉重拍的那場對手戲NG了一次就過了,陳和維在監視器裏回放了兩次,基本滿意,末了還誇了蔣若萌一句:“有進步,這含情脈脈的小眼神很甜。”

蔣若萌第一次得到陳和維的誇獎,受寵若驚,被碾壓得快要粉碎的自信心恢複了不少,學習的勁頭也更足了,一整天都拿這個小眼神在看夏苡,夏苡都被她看得起雞皮疙瘩了:“打住,你是對俞嘉含情脈脈,不是我。”

蔣若萌理直氣壯地反駁:“陳導說了,我們倆也有感情戲,要愛恨交織、相愛相殺,先練着。”

又拍了幾天,夏苡發現,蔣若萌也并不是一無是處,她是女團裏的舞擔,舞蹈功底在,身姿挺拔,拍文戲的時候還顯不出來,一旦拍了打戲,幾個花架子耍起來非常漂亮,尤其是吊威亞的時候,飛來飛去的姿勢飄然若仙。

這下全劇組的人都對她刮目相看,夏苡還拉着她學跳舞,說是以後沒戲拍了跟着她去女團混。

“你來了我就把C位讓給你,不來是小狗。”蔣若萌将信将疑。

程明佑樂了:“你拉倒吧,她會沒戲拍?”

“太傻了,這都信。”俞嘉在旁邊連連搖頭。

“好啊,你騙我。”蔣若萌對着夏苡打了一頓粉拳,兩個人笑倒在一起。

場務在叫蔣若萌了,蔣若萌卻沒起來,還是挂在夏苡的身上。

夏苡推了推她示意,她還是沒動。

夏苡只好掰了掰她的臉:“小李在叫你呢……你怎麽了?”

正值陽光充沛的中午,樹梢中光點灑落,夏苡仿佛看到了她的眼中有一點瑩光閃過。

抱着肩膀的手臂驟然收緊,又忽然松開。

“謝謝。”蔣若萌的聲音幾不可聞。

她一說完就不好意思了,掩飾着背過臉去,飛一樣地跑了。

一天的拍攝很快就過去了,今天沒有夜戲,六點多就收了工。剛出了影視城,夏苡才發現蔣若萌沒跟着一起出來,一問,說是早就上了保姆車走了。

她有點納悶,這陣子蔣若萌黏他們黏得緊,收工了都是跟他們一起去酒店吃飯的,今天怎麽忽然不打聲招呼就跑了?

等到了酒店大堂,他們正商量今天要去哪裏吃一頓放松一下,忽然看見蔣若萌和幾個助理拖着大箱小箱走了進來。

“我回來啦。”蔣若萌高興地朝他們招了招手。

“不搞特殊化了?”程明佑開玩笑道。

“我那是怕你們太辛苦,”蔣若萌嘴硬,“你們到我那裏去對戲,一來一回兩個小時沒了,休息不好拍不好戲,我又要被陳導罵了。”

“太貼心了,”夏苡捧場,“我們七公主就是人美心善。”

蔣若萌得意地笑了笑:“那是,走吧,今天的晚飯我請了,往貴了斬我,慶祝七公主歸隊。”

從酒店裏出來,天已經暗了,蔣若萌挽住了夏苡的手,一起和兩位男士商量着要吃什麽,昏黃的路燈把交頭接耳的人影疊在一起,拉得長長的,在寒風中看起來特別溫馨。

“小苡。”旁邊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夏苡的腳步一頓,轉頭一看,嘴角輕快的笑容僵住了。

光禿禿的梧桐樹下,站着一個颀長的身影,正是很久未見的顧之珩。

作者有話要說:前夫這個渣男拉出來溜溜。

雙更奉上,累死啦,求表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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