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鳳凰男之妻(二)

回到趙府, 趙晚清就吩咐采荷去将藥煎了。

一開始采荷知道趙晚清準備将這個孩子打掉的時候,一度以為是因為那天趙晚清在院子裏睡着了,染了風寒導致腦子有些迷糊了。

但是再迷糊也不能将孩子打掉啊, 要知道趙晚清在最開始知道喜訊的時候, 喜得當即就去給早逝的夫人上了香,告訴她娘這個好消息。

她這些天都在跟有經驗的嬷嬷請教,要怎麽保胎, 吃什麽對孩子好之類的問題,怎麽突然要将孩子打掉?

但緊接着, 趙晚清跟她說的話就讓采荷理解了為何姑娘要将這個孩子打掉。

那個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姑爺, 竟然早就在老家成了親,連孩子都有了的!

采荷跟在趙晚清的身邊最久, 對她也最衷心。知道這個消息後,她就全心全力地支持趙晚清打掉孩子。這個馮冠書實在是禽獸不如!

采荷悄悄去煎了藥給趙晚清端過來, 剛好在門口就碰上了馮冠書。

馮冠書盯了一眼她手上的木托盤,多問了一聲,“怎麽,晚清還沒有用晚膳嗎?”

采荷現在看到馮冠書就覺得惡心,她寒了臉, “姑娘早就用過了, 姑娘說吃多了肚子有些不舒服, 這是開胃湯。”

馮冠書昨晚上歇在了書房, 次日冷靜下來之後,覺得自己處理得不好。若是這事情傳到趙丞相耳朵裏去, 還怕他會覺得他馮冠書對他女兒不好。

他本來想白天就過來哄哄趙晚清的,但是趙晚清出門了,他撲了個空。以前趙晚清出門都會告訴他去向, 今天竟然沒有,馮冠書以為是她在生氣的原因。

馮冠書自然而然地就想将采荷手上的托盤接過來,正好他也要進去跟趙晚清賠罪,端着這個去,就有了開場白了。他也不至于姿态太卑微,這是馮冠書不喜歡的。

但是采荷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嘴上道:“這藥姑娘要得急,還是奴婢送進去了。”說完,她自顧自地一手揭開簾子,扭身進去了。

馮冠書的手懸在半空,他讪讪地收回來。

這丞相府的千金,連身邊伺候的婢女都有一股清高自傲的氣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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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晃動的門簾片刻,才走了進去。

“姑娘,姑爺來了。”采荷走進去後,将藥碗放下,就輕聲地提醒趙晚清。

趙晚清好似沒有聽見一般,她揭開托盤上略小的那盅上好的白瓷碗,裏面放了幾顆晶瑩剔透的蜜餞,是為她喝藥後吃準備的。

她端起藥碗欲喝,馮冠書就走了進來。

“夫人慢些,可別燙到了。”馮冠書體貼入微,一臉的擔憂,看那樣子仿佛是恨不能替趙晚清喝。

趙晚清沒理他,這藥又苦又澀,她一口氣喝完之後,差點沒吐出來,連忙撿了兩顆蜜餞丢進嘴裏,才将那股沖鼻的澀味壓了下去。

馮冠書走到她身邊坐下,一手拉住她。

“夫人現在有孕在身,這些藥還是少喝才好。若是積食了,我就陪你去院子裏走幾圈,對身體好,對孩子也好。”

采荷在一旁看得眉頭直皺,若是她不知道這馮冠書的真實面目以前,她看到這一幕會覺得十分溫馨,她會為姑娘感到高興,高興姑娘找到這麽一個溫柔又體貼的好人。

但是現在她只覺得惡心。這個男人裝出來的樣子讓人看了倒足了胃口。

而趙晚清也真的吐了兩下。

她是真的覺得惡心,連忙将馮冠書握住的手抽了出來。

“你怎麽來了?”趙晚清皺眉,嫌棄都顯在臉上。

馮冠書本來就是為了跟她道歉才來的,這會兒見她這樣冷淡的樣子雖然不舒服,但也不敢再生氣,輕聲道:“我昨天有些公務沒有做完,晚上就在書房處理,處理完之後,就有些晚了。我怕你睡下了,就直接在書房歇了,怕過來吵到你。”

看到趙晚清臉上露出笑容,馮冠書松了口氣,趙晚清性格溫良,雖然太木了一些,但是從來不會給他添麻煩,這是馮冠書還算比較喜歡她的一點。

“我最近睡眠都很不好,昨晚上自己一個人睡,總算一夜安眠,你以後就都在書房歇吧,我要自己一個人睡。”

馮冠書笑容微僵,“晚清,你這是生我的氣了?我知道昨晚上是我不好,我應該派個人來知會你一聲的。”

趙晚清微微一笑,“我怎麽會生氣呢,你只要老老實實地聽話,我就不會生氣。”

這話好像說得他不是她丈夫,而是她趙府的下人,還叫他聽話?他又不是下人憑什麽聽她的話,他是她養的狗嗎?馮冠書當即心中不喜,但面上不顯,還是帶着溫柔的笑,“你前次不是說想多看點書,以後孩子生出來才像他爹那般聰明嗎?我今天從翰林院帶了不少書回來,回頭就讓人送過來。”

“不必了。”趙晚清拒絕得直截了當,別說這孩子根本不可能生下來,就是有萬分之一有可能生下來,趙晚清也不會想要他能那些聖賢書讀得多好,只希望他首先能做好個人。至于像他馮冠書,佛祖保佑,千萬不要。不然她寧願掐死。

馮冠書好脾氣地哄她,“既然你不願了,那就不看了,我先前就勸過你,孕期不要用眼過度,後面會留下後遺症的。”

趙晚清抓住他言語中的一個漏洞,似笑非笑地問:“你怎麽知道這些?怎麽,你有經驗?”

馮冠書冷不丁被她提起這一遭,沒有想到用別的理由搪塞過去,而是下意識地反駁,“怎麽可能呢。你就是我的第一個妻子,我哪裏來的什麽經驗?”

趙晚清故意正了臉色道:“這誰知道呢,說不定你在老家早就娶妻生子了,所以有這方面的經驗。”

馮冠書臉色不自然地微微一變,随即反應過來,“怎麽會?我要是在老家娶妻生子了,又怎麽會娶你?”

“你保證?”趙晚清揪着不放。

馮冠書臉上閃過一絲不耐,但是很快被他掩過。

“我保證。當時丞相請人去說和的時候就知道我沒有娶妻,不然怎麽會同意将你嫁給我。”

馮冠書說了一個似乎能讓趙晚清信服的理由。其實,事實是,趙丞相因為太相信自己的眼光,根本就沒有派人去瓜州核實。而馮冠書害怕自己的謊言被戳破,幹脆就說自己父母年紀大了,來不了京城,親事他會派人回去跟父母說,至于接父母入京,就以後再說。而瓜州那些親戚都是些勢利眼,在他窮困的時候從來沒有伸過援手,反而欺他只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讀書人,将他家原先的財産都侵占了許多去。

所以馮冠書此生不想再回老家,他娶妻生子,也不欲讓那些人知曉。

馮冠書說自己沒有什麽喜訊可以報回老家去,趙丞相也就不強人所難,反正他招的是贅婿,這些無關緊要。

“說不定我爹被你蒙騙了。”趙晚清說得異常正色,馮冠書心裏着實一跳,他佯作生氣,怒而起身,“如今你我夫妻二人同為一體,你為何會不信任我?既是如此,你就派人去瓜州查也就罷了,何苦在這裏為難我?”

他以為他這樣發怒,按照趙晚清以前的性子,定會反過來哄他,說自己不過是逗逗他。

但是這次趙晚清沒有,她只是坐着,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她這個樣子讓馮冠書警鈴大作。

他仔細想想,趙晚清應該不會平白無故地提起這遭,難道是因為她聽到了什麽風聲?這也有可能,畢竟從昨天起,她對他的态度就有些微妙,今天又突然問起這件事。

馮冠書越想越覺得不妙,他想起瓜州,他還有幾個同窗,雖然他從來沒在他們面前說起自己成親的事情,但是家離得不遠,他們會不會知道這件事,然後聽說他成了丞相的女婿,心生嫉妒而将這件事抖了出來?

馮冠書心裏七上八下的,他重新坐下,賠着小心,“晚清,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來了,是最近心情不好嗎?還是你聽到了什麽奇怪的傳聞?”

趙晚清轉頭看向他,目帶諷刺,“怎麽,你心虛了?”

馮冠書本來心裏就沒底,趙晚清說話又陰陽怪氣的,她一改之前的賢惠體貼,變成這副咄咄逼人的樣子讓馮冠書十分煩躁。他拂袖站起身,丢下一句‘你願意怎麽想就怎麽想’之後就拂袖而去。

“姑娘,我如今才發覺這姓馮的惡心。”采荷等馮冠書一走,湊到趙晚清身邊輕聲道。她連姑爺都不願叫了,直接稱呼姓馮的。

“惡心?他遠不止惡心。”趙晚清若有所思地看着馮冠書離去的背影,她心裏有一種預感。

馮冠書知道她起了疑心之後,一定會想方設法地打消。

這打消的法子,要麽就是加倍對她好,讓趙晚清更加依賴他,從而不主動去懷疑那些,但是馮冠書很快就會發現,這條路走不通,那麽他就只有一條路供他铤而走險。

将妻兒除去,永絕後患。

原主那世,可能真的是對馮冠書太過信任,其實這種謊言十分好戳破,只要派人去馮冠書家鄉那邊一打聽,就知道馮冠書是成過親的,畢竟馮冠書是十裏八鄉難得的少年舉人老爺,在當地的名聲炙手可熱。

但是馮冠書就是輕易地将這個謊言揭過去了。馮冠書的氣運确實十分之好,前世做了那麽多惡,當官的時候也是大肆斂財,甚至是買賣官職。但是他就是深受寵信,還安然無恙到致仕歸田。

不過這世,他就沒有那麽好運了。趙晚清會将他的氣運,一一戳破。

确實如趙晚清預料那樣,馮冠書察覺道趙晚清起了疑心之後,絞盡腦汁,想要将她的疑慮打消。

他現在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翰林院編修,他頂頭上司從來不敢挑他的刺,甚至平日都是小心翼翼地陪着小心,生怕馮冠書哪裏一個不高興,就給他在趙丞相面前穿小鞋。

馮冠書才将将體會到這些從前在他面前趾高氣揚的人反過來巴結他,才将将嘗到這權勢帶來的享受,怎麽可能舍得放棄。他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一定是趙晚清聽到了什麽風聲,這才會突然懷疑。

他一開始也是每天去趙晚清那裏,想着趙晚清畢竟只是個後院女人,能有多大見識?成了親之後,不管她是個什麽出身,她丈夫才是她該依靠的天。

所以馮冠書一開始是有恃無恐的,特別是現在趙晚清已經懷了身孕的情況下。他甚至覺得就算趙晚清有一天知道了真相,為了孩子,她也會忍氣吞聲的,像他們這樣的大戶人家,最愛要臉面,有時候,寧願打碎牙齒肚裏吞,也不會将家醜張揚出去。

但是事實的發展卻讓馮冠書越發不安了。

趙晚清一開始還不會管他去不去,雖然他去了也是冷着一副臉,要麽是不願意和他多說話,要麽一說話就帶刺。

而且這刺還專門紮他最疼的地方。

她甚至有一次捏着鼻子,一邊扇風,一邊問:“什麽味兒啊?”

她身邊的采荷附和,“我也聞到了,奴婢曾經在外面的叫花子身上聞到過。”

“是什麽?”趙晚清興致勃勃地追問。

“窮酸味兒啊。這味兒準沒錯,奴婢曾經聞過的。”采荷說得煞有其事。

馮冠書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她們主仆二人實在嘲諷他,随即兩人相視哈哈大笑,将他視于無物時,他猛地反應過來,這兩人是在嘲笑他呢。

馮冠書當即就氣白了臉,偏這主仆二人還一唱一和,又對他明朝暗諷。

幾次下來,馮冠書也不想自讨沒趣,他本來就是個自尊心很敏感的人。

馮冠書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睡了書房快一個月了。

趙丞相趙莘得知這個消息之後,還将他叫過去訓話。

“晚清現在身懷有孕,你凡事多包容她一些。你到底是男人,若是連這點胸襟都沒有,還想做成什麽大事?”

馮冠書只是垂頭聽訓,好在趙莘沒有像趙晚清那樣說難聽的話。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馮冠書也知道。但是他現在去趙晚清的院子,不僅連面都見不上,甚至連院子都進去。

他苦笑,“晚清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莫名其妙發脾氣不說,連院子都不讓我進去。我已經歇在書房快一個月了。”

趙莘只知他和趙晚清鬧了矛盾,但不知是什麽原因。聽馮冠書這樣一說,他眉頭微皺,有些不相信自己那麽乖的女兒會主動挑起事端。

“我聽說你最近和你們同仁下了值之後,常去喝酒。你現在不是新鮮出爐的進士爺了,那些酒,還是少喝為妙。”

他最近偶然聽人提起馮冠書下了值經常和同仁去喝酒,現在趙晚清在孕期,馮冠書去喝酒當然會引得趙莘不滿,他看似随意,實則是警告地敲打了兩句。

馮冠書頓時心中一凜。

他沒想到趙丞相還是不放心他,連他下了值去了哪裏都查得一清二楚,他感覺自己那可憐又敏感的的自尊被人狠狠地踐踏。他本來就不滿趙晚清最近莫名其妙的針對,這會兒趙丞相又一副防賊防他的樣子,更讓馮冠書極不舒服。他心中冷笑連連,面上還是唯唯諾諾地應承了下來。

他現在是贅婿,寄人籬下。凡事都得看人眼色。有朝一日、有朝一日….馮冠書心中暗自發狠。

趙莘還是将趙晚清找了過去詢問。

“你最近怎麽和冠書鬧起來了?這才成親多久?怎麽回事?”

“我就是聽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算算日子,也快一個月了,她肚子裏的肉早就掉了下來,而李夢鳶那邊,大概也就是近幾日就會有消息傳來了。

趙莘察覺到異樣,擰眉問起,“什麽消息?”

“有消息稱馮冠書在老家有妻兒。”趙晚清忍了一個月,終于能将這個消息跟她爹說了。

趙莘眉頭大皺,‘這個消息不知傳了多久了,從你和他的親事定下就開始流傳起來的。如今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竟然還有人造謠。不過是因為馮冠書的年紀稍大,像他這樣的年紀的人早就成親生子了,馮冠書是例外罷了。他早年一心只讀聖賢書,沒有理會終身大事,不然你以為他為何年紀輕輕能中舉?’

見趙晚清好像猶自不服想要說話,趙莘打斷她,“你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地将胎養好,這些事情理會它做什麽?平白傷了心神。”

趙莘說這些話的時候,帶着不容置疑地決斷意味。

趙晚清無奈地對巴拿拿道:“看來原主被養成那副樣子,不是沒有原因的,看她爹,凡事都替她做好了決定,還不許她有異議,原主在這樣的教育下長大,難免會逆來順受。”

果然,趙莘見趙晚清不說話了,以為趙晚清已經聽進去了,匆匆道,“你聽爹的,主動和冠書示個好,我聽他說,他已經連續一個月睡在書房了?這像什麽樣子!”

趙莘教訓完趙晚清,也不管她是不是還有話要說,就讓她回去。

“爹還有事要忙,你先回去吧。”

見趙莘是這種性格,趙晚清将本來要告訴他的關于孩子的事情,被她咽了下去。

從趙莘簡短的話裏可以看出,趙莘對子嗣問題十分看重,可能是因為趙家在他這一代,就只有趙晚清一個女兒,他想讓趙晚清趕緊生個孩子繼承門楣。

趙晚清猜測自己若是現在告訴他孩子沒了,趙莘一定會大失所望。

趙晚清決定還是先将這個緩緩,等馮冠書的家人被送到京城來,在趙莘面前揭穿馮冠書的真面目之後,趙莘大概就不會可惜這個孩子了。

沒兩天,李府派人過來請趙晚清過去。

趙晚清頓時抖擻了精神,肯定是馮冠書的家人被接到京城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晚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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