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一見傾心

方源以為鐘明恒會逐漸醉心于戀愛之中,然而他似乎猜錯了方向。

鐘明恒還是老樣子,待人不溫不火。自從鐘明恒和孫莉莉因為那場手工比賽而冰釋前嫌後,兩人時不時心平氣和地說說話,也不再對着幹,卻并沒有産生更多交集。

方源的擔憂被證明只是一場杞人憂天,他費勁地糾結來糾結去,結果鐘明恒卻依舊和他混在一起。

方源疑惑不解地問鐘明恒:“我還以為你喜歡上那個孫莉莉了?”

鐘明恒聽到方源所提出的問題,就像是聽到了什麽稀奇古怪的言論,眉毛挑得老高。

他不以為然地撇嘴道:“我不喜歡她。說實在的,我對女生沒有太多興趣。”

“為什麽沒興趣,難道你長大以後不打算結婚?”

“我已經看透女人了,她們不僅摸不透,還麻煩。”

“你不能把女生一棍子打死。”方源想了想,比如說他們二班的那位班花,人品和性格就不錯,雖然方源也沒記得班花的名字。

鐘明恒的發言越來越超出方源的認知:“在我看來,結婚沒有任何意思。”

方源的腦袋裏頓時翻江倒海,他認為這簡直匪夷所思:開什麽玩笑!這是你這個年紀的人說出來的話嗎,難不成你這家夥心裏有什麽陰影?

“你呢?”鐘明恒冷不丁地反問道。

“啊?!”方源遭受了如此突然的襲擊,他一下子傻眼了。

說實在話,他從來沒考慮過這麽超前的問題,他甚至連女朋友都沒考慮過,結婚這檔事,目前對他來說尚是“有生之年”系列問題。

方源無奈,只好老老實實地耷拉着腦袋答道:“我還沒想過關于成家的問題。就我個人來說,現在我既沒有要傳宗接代的壓力,也沒有要好好呵護一個女孩子的願望。但是反過來說,我也沒有抵觸心理。大概今後我會順其自然吧。”

“有女孩子偷偷跟我說她喜歡你哦——不是王思豔。要不要我告訴你她是誰,好讓你考慮一下。”鐘明恒眨眨眼睛故作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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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源眼角的神經抽了抽:“你告訴我也沒用,我還不适合考慮這些。”

“方源,既然你短期之內沒有跟人談戀愛的打算,我們組個單身搭檔吧,讓我給我們取個代號……這樣好了,今後我是勺子,你是叉子。”

“開什麽玩笑……”方源簡直被雷得外焦裏嫩,看似穩重踏實的鐘明恒,怎麽會有如此令人牙酸的想法?

更何況,勺子和叉子只是看起來像搭檔,但實際上叉子和刀子才是一對吧!

等等……誰是勺子,誰是叉子了?

哦哦,我是叉子。方源很快就為這兩個難以區分的詞彙而陷入了混亂之中。

鐘明恒雖然經常會爆發出以上種種匪夷所思的邪理歪論,但他在為人處世方面,仍舊細心謹慎。

星期五,方源他們所在的初二(二)班開展大掃除。

方源這一組分到了擦窗任務。

班主任林老師對着擦窗的孩子們千叮囑萬囑咐:“你們可不能爬到窗子上去,高處的如果擦不到就擦不到了。”

方源由于個子不夠高,只得搬來一個小凳子,站上去擦窗。

他一面擦,一面和站在旁邊擦另一扇窗的鐘明恒談天說地。

結果方源在跟鐘明恒打趣時笑得太開心,身子朝後一仰,失去了平衡,從凳子上摔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鐘明恒搶先邁出一步,将方源給扶住了。

“小心。”鐘明恒語重心長地補充道。

這句話是遲來的馬後炮,卻也足以從側面表明,鐘明恒的行動比言語更快。

方源扒着鐘明恒的肩膀,感覺到鐘明恒那雙瘦而有力的手搭在自己身上,頓時害臊到極點,耳根都微微泛紅了。

他父母的身高也不算得太矮,小時候他因為自己的個頭而自卑的時候,父母總會告訴他,他只是生長期來得比別人晚,但總有一天會長高。

鐘明恒拍拍方源,又伸手在方源的頭頂摸了摸,權當是一種無聲的安慰。

方源很感激鐘明恒這種默默無言的關懷,他暗下決心,以後要繼續抱着對自己未來身高的期待,該吃的時候猛吃,該睡的時候猛睡。

總有一天,他也能與身邊的鐘明恒互相扶持。

現在方源和鐘明恒已經成為了幾乎無話不談的好友,之所以說是“幾乎”,因為顧盼的事情不在他倆的談話範圍內。鐘明恒未必不知道這麽大一樁事情,只是他體恤方源,從不在方源面前提起。

每天放學,他倆都一同回去,盡管能同路的路程并不長。

當然,同行的人還有鐘明恒的表姐。

方源和鐘明恒互相之間的稱呼,已經改成了“勺子”和“叉子”。

方源原本以為,他的雞皮疙瘩要因為這兩個昵稱而此起彼伏很多天,但他所預料不到的是,他竟然很快就适應了。

因為他發現,當鐘明恒喊自己“叉子”的時候,那聲音比起平時刻板的語調要愉悅得多,所以聽在方源的耳朵裏,格外的動聽與熨帖,他也就漸漸坦然接受了。

然而方源本人那一邊的業務并不熟練,時常會錯把鐘明恒喊成“叉子”。

鐘明恒聽到自個的代號被弄錯的時候,神色卻非常自然,就好像方源說得相當正确一樣,但他會在随後兩人的對話中,不動聲色地對着方源多叫幾聲“叉子”,以便讓方源意識到之前所犯的錯誤。

在長期不斷的反複練習與糾正下,方源再也沒有叫錯。

*****

生活中發生的變化,總是讓人措手不及。

初二下學期的段考結束之後,教務處再次宣布,将要根據段考成績重新進行各班級人員的微調。

方源在段考中的成績碰巧發揮超常,被提升到了尖子班——也就是一班。

早晨第一節課之前,方源不言不語地聽完調班的通知,心中感概命運的無常,随後沮喪地背起書包,像個戰敗者般地準備離開二班的教室。

他離開座位之前,鐘明恒閃電一般地伸出手,拽住方源的書包背帶,說了一聲:“放學一起回去。”

方源對着鐘明恒點點頭,留下這沉默的承諾,轉身離開了。

他在二班只待了半個學期,真心對二班沒有太多留戀,而值得他惦念的鐘明恒,如今雖然不能與他朝夕相對,然而鐘明恒同他之間所締結的約定,卻極大地安撫了他的內心。

鐘明恒剛才的舉動提醒了他,就算兩人不在一個班,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依舊是好哥們。

方源在心裏做了個類比,比如說顧盼與他相隔陰陽兩岸,他們也還是永遠的好朋友。

陰陽相隔尚且是這樣,何況只是隔着一堵白牆。

方源懷揣着鐘明恒賦予他的信念加持,腳步輕松地向新班級走去。

他在走廊上看見周雨琦堵在教務主任面前,正在百般控訴。

“為什麽要把我和我朋友分到不同的班裏去?這樣分來分去到底有什麽意義!”

……

方源沒有多聽就邁步遠去,他邊走邊想,這種事情,其實沒有什麽所謂。

如果真的是好朋友,那麽無論兩人在哪裏,兩人作為“好朋友”的性質是不會改變的。

周雨琦不願意和朋友分開,反而是對雙方關系不自信的表現。

這一次分班,沒有人跟方源約好同行,于是他腳步走得悠哉悠哉的,緩緩踱到了初二(一)班的教室外面。

教室裏有不少人在走來走去,方源站在前門口,觀察自己接下來該到哪兒去找位置。

結果他位置沒找到,卻一眼望見了站在第三排的某個人。

在短短的一瞬間,那位素未平生之人的身影,徑直撞入了方源的心底。

方源茫然地怔在原地,整個人手腳麻木地呆滞了許久。他腦袋裏的時間指針仿佛被魔法之力輕輕一撥,陷入了停滞狀态。

他此時的心情,就像是終日在晨間彌漫的霧氣中惶惶獨步,卻忽然瞧見了一點微暖的日光。

方源提醒自己,那是位男生。可是當方源扪心自問之時,他卻也只能承認,未曾見過如此令他心曠神怡的人。

那是一位身材颀長的少年,穿着輕工中學的淺藍色襯衣校服。

在此之前,方源從不知道,竟然有人能将一身簡單樸素的校服,穿得仿佛量身定制。

少年雙手撐在桌面上,扭頭看窗外,從方源這個角度,能看到他眷雅清秀的臉,一雙鏡面般的眼瞳裏彌漫着淺淡的霧氣。

仿佛是一位不食煙火的谪仙,站在了凡間人世。

方源忽然就産生了莫名的沖動,他想走過去,伸手擦亮那對眼瞳,從此透過它們看到春夏秋冬,晝夜更替,生老病死。

方源不動聲色地左顧右盼,眼珠子閃了閃,頓時有了主意。

他裝作漫不經心,實則暗搓搓地坐到了那男生的正後方,跟一位看樣子挺活潑好動的女生做了同桌。

那女生見方源過來,眼中笑意盈盈,似乎很是歡迎方源的到來。

方源以為那女生露出這表情的原因是沒有人願意與她做同桌,而實際上的原因是,在旁人的眼裏,方源的外在形象實際上十分讨喜。

黃因那些人欺負弱者,也是挑長相的,醜的人他們會往死裏教訓,教訓過後就算了,而方源,卻是讓他們樂意長期欺負下去的對象,方源那張漂亮乖順的臉上,流露出的委屈和隐忍,值得讓他們慢慢挖掘和享受。

女生趕緊對方源做自我介紹,自稱叫李芳香。

李芳香長相中等偏上,但方源并不是那種看見女生就雀躍的類型,便只是禮貌地做了些許回應。

方源在用無所謂的态度與新同桌李芳香寒暄的同時,眼角餘光一掃,觀察坐在前桌那位令他心儀的男生……的同桌。

方源曾經見過此人,似乎叫吳亮。

吳亮名聲在外,然而名聲的來由卻不是別的,而是由于右半邊臉上有大塊大塊的青色胎記,因此而獲得了“兩面獸”的花名。

吳亮扭頭到後面,與方源對視幾秒鐘,自顧自地笑了起來,露出以前打架被打缺的半顆門牙:“你是傳說中的方源啊,我聽你們以前四班的人說,你的同桌死了,你還敢坐在那位置,老師喊你換你都不換。”

方源微微低頭一笑:“你從哪兒聽來的?”

他的語調十分輕柔,就像羽毛輕輕拂過水面,但聰穎的吳亮立刻接收到了他笑容裏的訊息,緘口不言了。

因為方源的這個問句,實際上是非常不好回答的,弄不好就會招誰惹誰。

坐在方源正前方的男生,也就是方源心儀的那位,在聽到這兩人的對話之後,便也回頭看方源。

他的目光裏并沒有太多的深意,只是平平淡淡的一瞥,卻讓方源一時深感局促。

那位男生第一次回頭看自己,竟然是因為外界的風言風語。

方源無奈地把頭枕在臂彎裏,在桌面上趴了下來。

他就愛坐顧盼旁邊,因為這是他的習慣,其他的地方能坐就坐、不能坐就拉倒,這又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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