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致鐘明恒

方源漸漸地開始習慣于坐在公車右手邊靠窗位置,或者在沒位置的時候也站在右側,心裏抱着能不能在今天又看到楊睦的想法。

回想從前,他曾經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心情,想象自己能跟楊睦一起比肩走過高中三年,可惜現在連一年半也不到,竟然成了同路不同行。

回家的路途,從過去的短暫變成現在的漫長。

過去他在車上看不到楊睦,但心裏滿滿的;現在他在公車上看着楊睦,卻徒增孤寂。

如今除了感傷,也做不了其他事情了。

方源勸自己。然而他勸不動。

方源從公車上看了楊睦那麽多天,可楊睦從來不會扭頭去看身旁不遠處駛過的8路車。

方源對此很是郁悶,難道楊睦就沒想過,自己的朋友很可能就在旁邊的8路車上嗎?

可是,如果楊睦并不在乎方源,當然不可能在意這種細節。

方源并不惱恨,他每次看着悠游自在的楊睦,還是會發自內心地微笑了起來。

他終究還是沒法手起刀落地除去楊睦在心裏占據的位置,那是一個溫馨的位置,雖然冷了,餘溫猶存。

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八中裏,楊睦雖然不是他遇到的第一個人,也不是他遇到的最好的人,但卻是跟他相伴時間最長的人。

方源自知自己年紀不大,沒有機會在物質上依賴父母,所以在更容易從心理上依賴另一個人。楊睦曾經每天有那麽多時間陪着他,給他抄作業、給他講題,楊睦曾經是他好長一段時間裏的精神寄托。他曾經翻遍了那些時裝雜志,只為了給楊睦畫漫畫找題材和靈感。

從小到大第一次被朋友忽略的方源,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

物質和金錢是不會辜負人的,它們之間永遠有個兌換比率。

而人是會辜負人的,同樣的感情換不來等價的回報,對一個人再好,他也可能會因為習慣而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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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方源仍舊低估了事情最後結局的殘酷程度,他以為兩人頂多會退化成普通朋友,如今竟是有老死不相往來的趨勢。

他直到如今,才看清現實,楊睦已經不再是高一時的楊睦。如果沒有共同愛好,沒有那張課桌劃出的固定範圍,他和楊睦定然是走不到一起去。

*****

方源的新同桌是梁元樂,一個深受父母寵愛的獨生子,每天中午和晚上都有父母輪番給他送飯菜。

方源發現這主意不錯,就仿效了梁元樂的自帶大法,在前一天晚上做好第二天中午的飯菜,第二天早上熱好,裝進一個質量比較好的手提式保溫飯盒,到了中午就可以拿去學校飯堂的微波爐加熱。

中午,他把飯菜熱好了,梁元樂也正好從校門口領飯菜回來,兩人結伴吃飯。

“你的菜誰做的?”梁元樂撿了方源幾顆菜花。

“我自己做的。”

“你媽咪有點兒懶啊。是不是你在家表現不好,她最近不疼你?”梁元樂擠眉弄眼道。

“哈哈哈……”

正逢學校的午休床位又有松動,梁元樂聽從了方源的慫恿,也租了一個鋪位。

從此以後,梁元樂告別了中午趴桌睡覺的歷史,而方源也多了一項任務——每天下午按時拍醒賴床的梁元樂。

至于晚上,方源就跟沈雁鳴一塊兒去混食堂。食堂的飯菜口味每況愈下,方源覺得他們兩個也是蠻拼的。

一天中午,沈雁鳴去學校便利店買東西,正好碰見方源和梁元樂在便利店門外的圓桌邊吃便當。

沈雁鳴大感興趣,蹭蹭地跑到方源旁邊坐下,沖他張開嘴,像是等待投喂的雛鳥。

方源心裏歡喜得不行,但行動上卻使了壞。

他用筷子夾了一顆肉,丢進正在賣乖讨食吃的沈雁鳴嘴裏。

“……”沈雁鳴想了想,臉上露出一種“這東西很糟糕,要不是為了捧場,我才不會吃下去”的神色。

其實這次的炒肉,方源一個手抖把鹽放多了,他這次是故意喂給沈雁鳴的。

沈雁鳴好不容易把肉咽下去,一臉正直地提出了改進意見:“我覺得太鹹,不好吃,下次你少放點鹽。”

梁元樂見沈雁鳴這樣講話,便打圓場道:“去去去,給你吃都不錯了,還挑嘴。那是方源他媽媽給他做的愛心便當,你有嗎?”

“嗯嗯,好啦好啦。”方源欣然點頭,趴在桌上笑得很開心。

他特別喜歡沈雁鳴這一點,如果方源在哪方面做不好,沈雁鳴絕對不會因為是朋友而給方源面子。換做別人可能只說聲“謝謝很好吃”就完事了。

方源再次覺得欣慰。還有這樣像顧盼一樣陽光而率直的男孩子存在于這個世上,生活的還很自由自在。

他想,總有一天他看着沈雁鳴的背影,看着看着,或許就能徹底釋然了。

只是不知道那一天會不會是很久以後。

*****

方源身為小組長,幾乎每天都要收作業。

這天是周六,本應不上課,但年級裏巧立了個名目,讓大家在今天都來上課。

課間,方源把楊睦的作業本收了上來。

那時快要打上課鈴,楊睦總是拖着不肯交,導致方源最後收得匆忙,動作太快,把楊睦的作業本下面的草稿本也給夾帶上來了。

方源回到座位,整理作業本,發現了楊睦那本草稿本。

草稿本是打開的,前面被用過的部分已經別到後頭去了,方源所看到的這一頁是楊睦熟悉的動畫的塗鴉,畫的是三笠,動畫的名字方源以前記得,但是現在忘了,就好像考試前抱佛腳背得一清二楚,考完試卻忘得一幹二淨。

動畫的名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方源在那幅三笠的頭像下面,看到楊睦用潦草的筆跡寫了一句話。

“不等你了,方源,再見。”

面對這熟悉的字體,殘酷的字眼,方源的手僵住了,停留在紙張之上久久不能動彈。

這是……楊睦故意讓他看的?

良久後,他才清醒過來,趁着老師正在背過身寫板書,把草稿本放到後桌同學的桌上,讓其回傳給楊睦。

方源在震驚之餘,其實也沒弄得明白。

你在等嗎,等什麽?

等我向你道歉,說我錯了,讓我們繼續做好朋友吧?

下了晚自習,方源背起書包,跑到複讀班坐在的舊樓下面的涼亭裏。

此時複讀班的晚自習還在繼續。

方源放眼一望,德慧樓三樓的理科重點班也依舊燈火通明,而下面的兩層樓燈光都已熄滅。

校園寂靜,一切依舊。

方源打開了涼亭的燈,坐在涼亭裏給鐘明恒寫信。

他早已經告訴過鐘明恒,楊睦不再是他的好朋友了。不過他當時是輕描淡寫地告訴鐘明恒,他倆分開的原因是興趣不統一,加之楊睦換了座位。

方源這次又提起了筆,第二次談起楊睦的事情來。他這次終于把他跟楊睦、沈雁鳴、黃艾林四人在那晚發生的不愉快,原原本本地寫了一遍。

随後他寫道,他在今天收到了楊睦的絕交信號,可他明明并沒想要絕交,前段時候發生不愉快之後,他已經很快向楊睦道歉了,兩人之間明明時不時能說上幾句話的。

他不知道楊睦在等什麽。但楊睦發出的很可能并不是絕交信號,而是最後通牒。

楊睦在等他走過去,嘻嘻哈哈地笑起來,對楊睦說:“你別這樣,我們還是和好吧,我跟老師講講,我調到你旁邊去,我們重新做同桌好嗎?”

而楊睦本就不是那種說絕交就絕交的強硬派,如果方源真的這麽做,結果必定如方源想象的那樣,兩人順利言歸于好。

方源咬了咬筆頭,繼續給鐘明恒寫信。

“我知道楊睦現在坐在後排,他的新同桌跟他更是沒有共同語言,他很苦惱。可是如果我們又做回了同桌,可能我倆的關系會重新好上那麽一陣子,過了那一陣子後,我又會回到原來被他冷落的路上來吧,肯定的!因為不管怎樣,我和他的本性都不會變!我喜歡他,他不喜歡我!

“可是我真的是很想他,每天我在公車上看他哼着歌騎自行車的樣子,我知道自己并沒有忘記他這個好朋友。你說,我要不要明天去跟他低頭道歉,繼續站到他旁邊的角落裏去?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已經不願意了,就算想他,我也不願意了,因為這樣很……賤!”

方源的信很快被他顫抖的手給抓出痕跡,最後皺到要不得了。

方源靜靜坐在涼亭裏,獨自挨了很久。

他不打算重新謄抄了,寄不出去也罷。

他已經向自己曾經最鐵杆的朋友傾訴了一番,将自己的心事随着筆墨一同留在了信紙之上。

寄不寄出去都無所謂。

鐘明恒就是這樣特別的存在。

就算是沒寄出去,光是給鐘明恒寫信的行為本身,便已經是一種将情感寄托出去的方式。

雖然已經通過這樣的方式進行了傾訴,但方源還是覺得心裏難受,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已經做出了最後的選擇,那就是放棄這段辛苦的友誼,也放棄将自己的憤懑情緒傳遞給無辜的鐘明恒,但他仍舊難過得不想回家。

他想象不出來,當多年以後,如果他回想起今天的決定,會不會後悔自己沒有最後一次去挽回與楊睦之間的友誼。

可是這畢竟不是考試卷中志在必得的選題,他并不能預測如今所做的選擇的結果。

作者有話要說:

埋頭K書中的沈雁鳴:( >﹏<。)好憂傷,我們班怎麽還沒下課啊……我家圓圓是不是已經坐上公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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