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中秋月圓

一天晚上,方源跟沈雁鳴到美食街去吃了一路,吃飽以後買了奶茶,站在廣場邊上看表演,順便消食。

這時走過來一個女人,帶着個小男孩,問他倆要幾塊錢給孩子買東西吃。

方源知道沈雁鳴的脾氣,立馬趕在沈雁鳴前頭掏了錢。

沈雁鳴把手上拿的奶茶遞給了小孩,居然出乎方源的意料,同母子倆聊上了。

只辛苦了方源,全程都在注意身旁的動靜,免得有什麽後招,被人偷了錢去。雖然他也沒帶什麽錢就是了,但是他知道沈雁鳴帶了手機和錢包。

方源很慶幸,母子倆直到離去也沒發生什麽麻煩事情。

沈雁鳴這個樣子其實也沒什麽不好的,至少沈雁鳴自己是無愧于心了。又或許沈雁鳴可能有一種無論如何也看不下去、無法容忍自己從弱者面前踏步而過的強迫症。

對,就是強迫症。

但是以後,方源認為自己可得看管着沈雁鳴,免得鬧幺蛾子。錢沒了是小事,遇到騙子就麻煩了。

時間久了,他倆在放學後或是外出游玩時,在街上見到的乞兒實在是太多,有失學兒童,有驢友,還有一看就是為了乞讨而把腿打斷的。至于那條腿是不是被別人打斷就不得而知了。

最近在等公車時,出現了一位老婆婆。她總是直接拿着碗,伸到等車人的面前,顫巍巍地抖抖碗,說聲行行好吧。

這原本并沒有什麽,但沈雁鳴這種有一顆深閨裏養出來的心的男孩子,以前從未見過如此主動出擊的陣仗,一下子就僵着臉懵在那兒不動了,氣氛異常尴尬。

方源看得簡直想扶額,他知道沈雁鳴這次不太想投錢,但心裏那道坎還是邁不過去,情感和理智的兩只小人兒大概在腦袋裏直打架,還沒打出個高低來。

“對不起婆婆。”方源擡起手拉住沈雁鳴,把沈雁鳴拽離到一旁去。

他所牽着的沈雁鳴的手,暖暖的軟軟的,就像他永遠無法硬下來的心腸。

方源甚至開始猶豫,要不要放開,還是裝作不知道,再牽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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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你想投就投,不想投就閃開。或者你可以投給在街頭拉二胡、唱歌的人,至少還獻出了勞動不是嗎?我鄰居家的大嬸是財政局出來的,她給我舉了個例子,有的貧困地區的小學,三不五時地就有人去捐東西、捐錢,學校領導的惰性也就來了。

“大嬸在財政局做事,很多事她是知道的,國家每年真的都會給這些小學大批的專項撥款,可都不知到了哪兒去。”

“沈雁鳴,你看到的乞讨者生活苦,這一點的确沒錯,可是你投了錢并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會助長他們身後操縱的人的氣焰。

“我們作為社會裏的小小一份子,社會中有很多我們看不過眼的灰色現象,甚至當地有關機構也摻和在裏面。我們這些學生能做的很有限,頂多是自己行得正做得直,感染身邊的人,能披露的就披露,能阻止的就阻止。

“但是你要明白,有些事你真的改變不了,而且也并不是你的錯。如果真的看不下去又改變不了,幹脆轉過身,不要看。這就是所謂的成人。我們……也快要參加學校裏的成人宣誓了吧。”

方源語氣雖是循循善誘,但沈雁鳴仍像被父母訓斥的孩子,腼腆地低着腦袋,頻頻點頭:“嗯。”

要是能抱一抱他,親親他的臉頰,大概會讓他心裏好過一點。方源心想。

為什麽他們性別相同,使他天生就失去了這樣的權利?

*****

九月中旬,中秋月圓。

沈雁鳴這天騎了自行車來學校。

晚上不用上自習,兩人共進了晚餐,在宿舍呆了一陣子。

眼見着天黑了,沈雁鳴就來了精神,将書包往自行車上一搭,騎車帶着方源出去溜達。

兩人聊天聊了一路,順道欣賞路邊小孩們手上的璀璨花燈,不知不覺間沈雁鳴就把車停住了。

“到目的地啦!下車。”沈雁鳴自顧自地找地方停自行車。

方源在沿途跟沈雁鳴聊得太開心,沒注意看究竟到了哪兒,等他定睛一看,這裏竟是裕江邊上的一處,位于他家的上游。

他們正處于河堤外面不遠處的路邊,再走一百米左右,便是高高的河堤了。

方源小時候不常來這兒,但他記得這附近江面走勢平直,周圍沒有大型建築物遮擋,如果他們走上河堤,必定可以瞭望到他和顧盼所居住的下游一帶。

沈雁鳴停好了車,春風滿面地走過來,仿佛腳步都輕盈了幾分。

“我研究了好多天,在一大堆本市中秋出行攻略裏面,挑中了這裏,雖然有點兒偏,人也不多,可是風景美如畫哦。從那道河堤上面下去,走到河邊上,有很多人在賞花燈。我們快過去吧!”

沈雁鳴伸手去撩方源的手腕,卻被方源一抽手,避開了。

方源不願意去。

他初中的時候到裕江邊的溜冰場溜旱冰,尚能勉強前往,因為溜冰場建在河堤之上,與江岸有段距離。

可是如果沈雁鳴讓他走到河邊,甚至腳踩浪花,他就心生怯意了。

他難免想起當初,若是他答應跟顧盼一起去游泳,兩人最後或許不會天人相隔。

越是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就越是确定,那的确就是他的錯。他太過放任那個不讓人省心的混蛋家夥。

“怎麽啦?”沈雁鳴以為方源避開他的手是一次意外,便再接再厲地嘗試,這回可讓他給勾住了,“你的臉色不太好?”

方源搖頭不語。

“不想去?”

“沈雁鳴,我們換個地方吧,還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嗎?”

“為什麽啊,你不去看看怎麽知道景色不美……”沈雁鳴今天或許是太過于高興,有些粗枝大葉了,一時沒察覺出方源的異常。

“我有點怕水,我們還是別去了吧。”方源竭力把向前走的沈雁鳴往反方向拉。

“你有那麽不想去呀?不是在跟我鬧脾氣吧,我從沒聽說過有人怕水的,”沈雁鳴終于後知後覺,他輕聲細語地說道,“可是我們都已經到這裏了,你讓我上哪兒找別的地方去玩啊?”

方源察覺到,沈雁鳴的聲音雖然柔和,但是音色有些冰涼,說明他心裏一定很不舒服。

兩人的手還勾在一起,卻陷入了難堪的沉默境地。

良久,沈雁鳴嗫嚅着道:“我的第二備選地點很遠的……”

方源知道沈雁鳴心裏定然非常失望。沈雁鳴費盡心思找了那麽久,滿心歡喜地帶朋友來玩,而且在這麽一個本該合家團圓的日子,沈雁鳴沒有選擇跟父母呆在一起,而是帶方源出來玩。

“你以前說過……我可以不那麽順從,可以對別人說不的,”方源力求能說服沈雁鳴,低聲哀求道,“我能行使一次我的權利嗎?”

“為什麽呀!”沈雁鳴很憤怒,提高了音調,“可是我沒做錯什麽啊?你為什麽拒絕我?”

方源的心髒急促地跳動起來,他甚至能聽見嘭嘭的心跳聲。

他把脾氣那麽好的沈雁鳴給惹急了,他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情?

“我不管!我叫你去你就去!憑什麽……憑什麽楊睦讓你做什麽你都願意,我帶你去哪兒你都不樂意。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以前我叫你出去玩的時候,你挺不想去的。這個我認了,可能是因為我們的興趣有些差別。可是你這次怎麽能這樣,連看都沒過去看一眼,憑什麽就拒絕我了?!”

方源倒退了兩步,他被發脾氣的沈雁鳴叱責得雙腿發軟。

沈雁鳴拽着方源,不準方源再後退,也不準他坐下來,兩人就這麽僵持着。

“我不想去,我真的不想去,我害怕,求求你……放過我。”方源苦苦哀求着。

“有什麽好怕的?”沈雁鳴發了狠地拽方源走。

方源反射性地抵抗,兩人在路邊幾乎扭打成一團。

周圍有人看到了,但他倆打得不太兇,只是在拼盡全力地較勁,也就沒人過來勸架。

最後敗陣的是方源,他被沈雁鳴按倒在地動彈不得,偃旗息鼓沒了力氣。

沈雁鳴對方源說:“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麽,也不知道你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很可能我沒有辦法幫你解開,不然你也不會扯我走。

“我其實知道的,你并不是在無理取鬧,你只是不想傷心難過。可是,這對我來說,意味着你對我的否定。你認為,跟着我過去,不能戰勝你的恐懼。”

沈雁鳴放開了方源,蹲在坐在地上一臉敗相的方源旁邊,看着方源顫抖而蒼白的嘴唇,把方源的手拉到兩膝之上,用手捂着。

“對不起,方圓圓。我生氣是我不對。我……只要跟你一起,去哪裏其實都可以。反正我們是出來過中秋節的嘛,只要開開心心的就好啦。我們到別處去逛呀?我們去環江花園游樂場好不好?”沈雁鳴讨好地玩着方源的手指。

方源嗖地抽回了手,用銳利的眼神注視着沈雁鳴,直至沈雁鳴眼中流露出了驚慌之色。

然後方源将上身前傾,雙手扒住沈雁鳴的肩膀手臂,借力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

“去江邊吧。不過你得拉着我……”方源皺了皺眉,“如果我要跑回去,你沒阻止我,我們就絕交……對,絕交。”

“好哇!”沈雁鳴跳了起來,由于起身得太快導致頭暈眼花,身體晃了晃,趴在方源身上,“啊,我不是說我們絕交的好,是說……”

方源搖頭直笑,把手伸給了沈雁鳴,等着他勾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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