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鸠占鵲巢

兩人各自回家,此時還是上午。

沈雁鳴在随後的一天裏給方源去了三個電話,每次的通話內容都是些不着邊際的話題。

方源配合地做出了應有的回應,以免沈雁鳴這個愛操心的小子心神不寧。

沈雁鳴的話題往往很奇葩,就比如——

“方圓圓!你送給我的小鈴铛紅手繩……我明明沒有脫下來,可是我剛才發現它不見了,怎麽辦?是不是掉江裏啦?”

方源真想當面給沈雁鳴一榔頭:“瞎掰扯,當我傻的是不是?就不能找個不那麽坑爹的話題嗎?”

“我真沒掰扯……”

晚上臨睡前,方源正想給沈雁鳴去個電話,以示自己依然四肢健全安然無恙,既沒有跳樓也沒有開煤氣,沈雁鳴的電話卻又打過來了。

“幹什麽,我說過晚上會自己打電話給你的,”方源無奈地道,“就算你的聲音賽過百靈鳥,我聽一天也要累的不是,更何況你不是百靈鳥。”

方源想想沈雁鳴今天每次給他打電話都要唠嗑半小時以上,天南地北海闊天空都被沈雁鳴唠叨了個遍,就想揍人:“明天我們去釣魚吧。比誰釣得多。”

“我們不去好嗎,我坐不住!我想去水上世界下餃子。”

方源繼續調侃了沈雁鳴一頓,嘴上雖然貶損着這位愛操心的主兒,心裏卻像俗稱的灌了蜜糖一樣,黏糊糊的甜。

方源挂了電話,拾掇好後就去睡覺。

方源做了個很長的夢。

在夢境中,方源又回到了他和沈雁鳴在晨間趟過的江水裏。

方源嘴上雖然嫌沈雁鳴瞎BB,但他還是帶着沈雁鳴,沿着今天白天走過的路,一路找到了江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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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倆走進淺水裏,在水面上張望,雖然能找到手繩的幾率已經接近于零。

“雖然我懷疑我的小鈴铛手繩是掉江裏了,但是如果實在找不到就別找了吧……”沈雁鳴嘴上雖然這麽說,但臉色沮喪不已。

“再找找吧,別急。”

沈雁鳴勸說方源跟他回岸上:“不找啦,估計早就被水給沖走了。實在不行你再重新做一條給我。明天我們去水上世界下餃子好不好,很有趣的,我的游泳現在進步很大,能憋氣憋好久,明天向你展示。”

方源突然往旁邊轉過頭,眼睛發亮:“我感覺到你的手繩了,好像在那邊?”

“怎麽可能啊,找個手繩怎麽能靠感覺,你過來。”

方源順從地聽了沈雁鳴的話,兩人向江岸走去。

江水忽然平白無故地漲了潮,剛才水線明明還在腰際徘徊,如今卻快要淹過胸口。

方源發現有一股力量拉着他的雙腳往下扯。那力量在他腳底下打着漩渦,讓他難以站穩。

為什麽剛才明明沒有這種拉力?

沈雁鳴并沒感覺到這股力量,但他也被水勢的變化所驚動了。

方源驚慌地“啊”了一聲,整個人往下沉,吞了兩口水。

千鈞一發之際,方源看這趨勢已經不是人力所能挽回,怕沈雁鳴遭殃,便用力一甩,甩開了沈雁鳴的手。

“圓圓?!”沈雁鳴游過來,卻反而遭到了方源一個狠心的巴掌。那一掌正好打在沈雁鳴肩頭,将沈雁鳴推開了,“滾!”

方源連在水面上多撲騰幾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拖進深水裏,腹腔被灌了一肚子水,難受至極。

就在這時,一個陰影壓了下來,死死地抱住了方源。

饒是方源那亂成一鍋漿糊的腦袋,也産生了怒氣:神經病!知道救不起來,還來?!

水下漩渦的拉扯力越來越大,沒多久就将兩人卷走了。

方源萬念俱灰,他并不想害死對他而言極為重要的沈雁鳴。

方源醒過來,發現自己飄到一個幽深的水潭裏。

潭水很幹淨,而他和沈雁鳴都還在水底以站立的姿勢漂浮着,沈雁鳴的一只手臂還挽在他腰間。

方源搞不清狀況,清亮的潭水似乎在他的體內和體外游走,卻絲毫不令他感到不适。

他一臉茫然地問:“我們是……死了?”

“不知道啊。”沈雁鳴顯然也處于和方源同樣的狀況,四處張望沒個結論,他捏捏方源腰間的肉,确定地說道,“肯定死了,但是好像不是幽靈?”

“蠢貨!”方源比沈雁鳴回神的速度快,在沈雁鳴臉上拐了一拳,“你讓我活該欠你是不是?要是能救我還不讓你救嗎?”

“我知道啊,你推我的時候,我的直覺就告訴我,救不了。”

方源聽後怒氣更盛,又給了沈雁鳴一巴掌,覺得不解氣,又接着揍:“我錯了,今天真不該帶你出來!我知道你肯定是見義勇為類型,但是我不知道你那麽蠢!”

沈雁鳴被方源揍得雙手護住腦袋:“疼……”

方源揍着揍着就覺得舍不得,停了手,恹恹地道:“我還以為如果我當初跟着顧盼去游泳,就能讓他好好地跟着我回家。現在看來,可能他會像你一樣,為了拽我,挂得更快……”

“哈哈,沒有啦,真的不是你的問題,你不要随便給自己扣帽子。我覺得奇怪的是,那江水不知道怎麽就漲了?難道真的有什麽力量……拽你下去?”

“但是你本來可以脫險的……”方源猶豫着說。

“方圓圓你忘啦,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那時候一看就知道有外力存在,不可能把你救回來,就自願抱上來不撒手了。我真的一點沒做無謂的掙紮哦。我們沉得快,痛苦少一點嘛。”

“真是人傻歡樂多,”方源瞪沈雁鳴兩眼,才放過了他,“我們現在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伸手在水中劃拉幾下,歪七扭八地前進着。

沈雁鳴指指潭底:“看那邊啊,圓圓。”

方源低頭,目光在潭底梭巡來梭巡去,沈雁鳴見方源降低了警惕心,就又靠過來,攬着方源的細腰,偷偷地捏了捏,捏得方源眉心一跳。

方源終于找到了沈雁鳴所指的地方,在潭底一塊平坦的大石旁邊,有一根眼熟的紅色繩圈,挂在潭底的水生植物上。

繩圈已經不複正常狀況的鮮豔,有些發白泛舊。

在這清澈的潭水裏,方源努力地看清了繩圈的樣式。

“那是我的手繩吧,可是上面的鈴铛怎麽沒啦?”沈雁鳴仍蒙在鼓裏。

“這根繩看起來比較舊,應該不是你的,而是我以前做來送給顧盼的生日禮物。”

方源越是确信,就越是不知所措。

“你要去撿嗎?”沈雁鳴陪着小心地問。

“嗯。他一個人呆在這裏那麽多年,我也因為愧疚,沒來看他。所以我想至少能把跟他有關的東西帶回人間。雖然,我似乎也不屬于人間了。”

“他好像不在這裏,”沈雁鳴發動了他那清奇的腦回路,思索道,“我們跟他的死法不一定是一樣的。”

“大概我和你只是留在世間的最後一縷魂……”方源被沈雁鳴拐帶得胡思亂想起來,“可能過不了幾天,我們也會消散?”

“我倒覺得不一定,”沈雁鳴像是沒摸夠似的,又在方源身上揩了一把油,“挺結實的。而且,我們和他的屍骨也沒在這附近啊。這潭水很奇怪,似乎并沒有直接連着裕江?不然水也不會這麽清,難道我們漂過了很多地方,才來到這個終點?”

“有可能。”

方源在沈雁鳴的牽引下,游到了潭底,從水生植物的枝桠上取出那條被泡得蒼白的手繩,細心地撫摸着。

“他到底到哪去了……”方源嘴裏念叨着,遲遲不能釋懷,“他要是像我們一樣還能思考、能走動,為什麽不來找我?”

“大概……他的确是去找你了,可是你是人類,看不到他?”

“找我?他方向感最好了,哪可能找個幾年還找不到。”

沈雁鳴一時答不上來了,卻猛地靈機一動:“既然他方向感好,那他肯定早就找到你了。作為一只鬼,他可以附身在人類身上,但是他的記憶可能跟被附身的人類混在一起,導致他不一定想得起來自己是誰?”

“也是,”方源把顧盼的手繩遞給沈雁鳴,喃喃道,“你幫我看一下這根手繩。手繩明明沒斷,怎麽會從他手腕上掉出來了。”

沈雁鳴揉揉方源的頭,及時遏制了方源心中即将發生的“顧盼的手斷了”之類的荒唐想法,把手繩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

沈雁鳴看到,這根手繩确實沒有任何損壞,很結實。

他扯了扯手繩,将上面的結打開。

這根手繩被方源設計為活動式,沈雁鳴猜,是因為方源打心底裏希望顧盼能從小把它戴到大。

除此以外,他能沒看出什麽名堂來,就把手繩綁在手腕上。

方源沒料到沈雁鳴居然自個兒把手繩戴上了,連忙扒拉了兩下,想把顧盼的舊手繩拽下來,卻發現沈雁鳴趁他不注意,在顧盼的手繩上打了個巧妙的死結,怎麽都拆不開。

他前所未有地恨所有心靈手巧的人!

“你……你為什麽又這樣?”方源拽着沈雁鳴的手臂,怒道。

“又哪樣?”沈雁鳴明明知道方源在抱怨什麽,卻故意壞心地逗方源。

“你說說,你搶過我多少東西?我送給別人的河燈你搶去說是給你的,楊睦送我的布偶你搶去說不準我拿,現在連顧盼的手繩你都搶着戴?你什麽居心啊!”

沈雁鳴嘻嘻地笑着:“是噢,我居心不良。”

方源動粗又不是,不動粗也不是,氣鼓鼓地漂在水裏,不知該拿沈雁鳴如何是好。

沈雁鳴把方源攜到淺水區域,直到浮出了水面。

方源在這時候才從自己的世界裏清醒,注視着沈雁鳴濕漉漉的頭發上滴落的水珠,它們像沈雁鳴的眼睛一樣,輕靈透徹。

沈雁鳴正在欣賞岸上的景致,眼睛時不時一眨一眨的。他的睫毛扇動之時,就像是在這炎熱的季節裏煽動火焰。

這裏的确還在人世間,周遭的景物雖然沒見過,但也帶着他們這座城市裏最熟悉的氣息。

他們的城市是南方山城,城市被山與水擁抱着,纏綿悱恻,安于一隅。

層疊的遠山就像是國畫的背景一般,于深沉的基調中蔓延着淺淺的蒼翠。

作者有話要說:

沈雁鳴:ヾ(^o^*)你送顧盼的手繩也是我的我的~

方源:(ノ ̄0 ̄)ノ你夠啦!我的東西全都是你的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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