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師弟列傳02【大修】

“呵。”

韓子澄低笑一聲，将林朝半攬在懷裏，握住對方的手腕，将兩人受傷的手掌緊緊貼合在一處。

林朝原本開始愈合的傷口，因為這輕微的摩擦，重新迸裂開來。他咬着牙沒敢吭聲。

“不叫痛了？”韓子澄用帶血的手掌在林朝的臉色蹭了蹭，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林朝縮了縮脖子，低聲道：“痛。”

不怪他沒骨氣，只是對手太強大啊！林朝還當着皇帝的時候，司禮監有個大太監喜歡剝人皮畫畫兒玩，總喜歡在朝堂上嚷嚷的禦史們鬧了不知道多少回，他也就一笑而過。

現在他知道他錯了！真的！

這樣的變态就應該回爐重造！沒商量！

韓子澄雖然不剝人皮，可是他，他，他——

正是月上中天的時分。

韓子澄原本攬住林朝肩頭的手開始發抖。起初只是微微抖動，片刻後十指已經無法并攏，無力地從林朝肩頭滑落。

“別動！”韓子澄喘着粗氣，倒地之前不忘在林朝身上下了一道禁足咒。

林朝無奈地看着腳下閃着白光的圈兒，慢吞吞坐了下來。

韓子澄雖然不剝人皮，可他喜歡自虐啊！

接下來的事林朝都是捂着眼看完的。

韓子澄渾身痙攣，狂暴地将長袍撕裂，雙手反背着探向自己的肩胛，食指深深插入琵琶骨上的血洞。

那處原有陳年的傷口，韓子澄的師父——誅仙教掌教——親手用鐵鏈穿透。前幾日韓子澄逃出囚禁了他十多年的地牢，這才掙脫了幾乎和血肉融為一體的鐵鏈。

十多年的時間，傷口結過痂，化過膿，但因為地牢悶熱的氣候，始終無法痊愈。

如今本該抓緊時間治療，韓子澄偏偏還要在舊傷之上又添新傷。要不是雙手現在已經握不住劍，恐怕他毫不介意再在自己的琵琶骨上戳出幾個洞來。

林朝知道韓子澄這麽做，也是沒有辦法。

身為這個世界的主角，韓子澄走的是悲劇出身最後逆襲的道路。

自小被邪道大派誅仙教的掌教收為首座弟子，日夜修煉終于小有所成時卻被師父關進地牢。原來掌教收他為徒并非出于好意，而是看上了他一身好資質。被關進地牢後，韓子澄先是被穿了琵琶骨，鎖住內息流轉，然後被定期灌入催逼潛力的藥物，養出一點內力後，掌教便來吸個幹淨。

待遇簡直還不如後山上的魔獸。

長達十多年的囚禁，雖然沒能損毀韓子澄天賦的根骨，卻活生生扼殺了一個大好青年。

從地牢逃脫的韓子澄，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對師父恭謹，對同門友愛的大師兄了。當他積蓄了實力，便會抓住機會殺了掌教，順便把誅仙教變為人間地獄，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血洗了誅仙教之後，韓子澄才會正式走上輝煌的人生道路。正道衆人以為他洗心革面，紛紛遞出橄榄枝。韓子澄不予理睬，以一人之力挑翻正道各大門派，最終被正道魁首清心教掌門收入門下，許配愛女，從此名利雙手，美人在懷，好不惬意。

可惜這個未來的人生贏家，現在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催逼內力的藥物會讓人成瘾，此刻韓子澄的體內如同有千萬只魔蟻在啃食骨肉。饒是強悍如他，也要憑借疼痛的刺激，才能勉強熬過。

林朝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還沒适應誅仙教外門弟子的身份呢，就正好撞上韓子澄從地牢逃脫。對方一言不發把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逼他跟着一起越獄。

以韓子澄當時的身體狀況，誰帶誰越獄還不一定呢。

抱着為人生贏家服務的理想，林朝順從地摻着韓子澄逃避追捕，躲進後山。

兩人在後山上呆了三天，林朝就看見韓子澄如此這般自虐了三次。

每次對方都像是熬不過去了的樣子，但最後還是能撐着脫力的身子重新站起，盡管傷口血流不止。

林朝想，如果換做是他，恐怕早就撐不下去了吧。

“說了別動！”韓子澄居然還能分神留意林朝的動作。因為劇烈的疼痛，他的額頭不斷滲出冷汗，沿着裸/露的軀體淌下，浸濕了皮肉外翻的傷口。

林朝小心地往泛着白光的圈外挪動，一碰到圈子的邊沿，白光便大盛，将他擋了回去。

韓子澄皺眉，因為傷口沾上汗水，痛感愈發強烈。

林朝并沒有因為白光的阻擋而退縮。他在腦海裏和系統讨價還價了一番，要到個新手傷害削弱的buff，便一頭沖出了光圈。

沖勢太猛，林朝險些撞上飛來的利劍。

韓子澄冷眼打量着他:“再走一步，就死。”

林朝忙擠出個無害的笑臉，舉起雙手投降道:“別誤會，我沒想逃。”只是怕你失血太多死了啊，少年。

林朝步步向韓子澄靠近，那把飛劍時刻懸停在他的頸側，似乎随時會刺穿他的咽喉。

“別激動，我畢竟還有用不是？”林朝一邊放軟了語氣，一邊靠近，“再說你要殺我，也就是動動手指的工夫。”

這種示弱的本事，還是從他的妃嫔身上學來的。每次人家姑娘抹着眼淚拽着手絹說軟話，林朝都只能長嘆一聲，英雄氣短。

韓子澄斷不會為這點伎倆迷惑，但确實也不把林朝看做威脅，放任了他的接近。

林朝長嘆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瓶傷藥，屈膝在韓子澄跪下。

“給你上點藥。”

這藥還是他和系統賒賬賒來的呢！

韓子澄不置可否，林朝見他額頭暴起的青筋，就知道對方此刻哪怕想要拒絕，也有心無力了。

硬撐了三天，鐵打的人也受不了。

韓子澄就算是主角，開挂也要考慮會不會爆機的啊。

從袖口撕下一塊幹淨的布料，沾了沾洞裏山縫中流下的水，小心避開傷口，将韓子澄背上的污血擦去。

對方背部的肌肉崩得很緊，哪怕林朝說了再多好話，也沒有放松的跡象。

林朝又嘆了口氣。

碰上這樣的主角簡直倒了八輩子的黴。萬一因為主角傷重不愈任務失敗，他找誰說理去？

那個坑爹系統嗎？

清洗完傷口，林朝輕輕往上撒了些藥粉。

他上輩子二十年從來沒這樣伺候過人。之前清洗傷口的時候已經幾次誤傷，這回倒藥粉也沒控制好劑量。

當然，林朝自以為已經做的太棒了。簡直是業界良心呢。

藥粉的刺激比單純皮肉破損的疼痛要猛烈的多，韓子澄的雙手緊緊扣入石壁，十指血肉模糊。

林朝退開一步，遲疑道:“真那麽疼啊？”

他怕對方失血太多才上的藥，怎麽上完藥，對方的臉色好像更差了？

沒有辦法，林朝蹲下身子，往韓子澄的後背湊了湊，輕輕呼出一口氣。

“別怕，吹吹就不疼了。”

韓子澄感覺自己的意識在天上漫無目的地飄。

沒有任何痛苦，也沒有任何仇恨，只是莫名的寧靜和淡淡的愉悅。

就像他很小的時候，坐在家門口的小溪邊上，脫了鞋襪，把腳丫浸進水中。溪流在他腳邊打上一個轉兒，又歡快地向遠處奔走。偶爾路過的游魚，好奇地靠近，探出個呆愣愣的腦袋，又沉入水底。

河水慢慢漲高，浸過了他的膝蓋，還在不斷往上。

他一無所察。

那頭已經沉入河中的魚，忽然又蹦噠起來，從河面一躍而起，狠狠撞上了他的手背。

濕滑的觸感，還有些疼痛。

痛？

意識猛然從半空墜向地面，失重的感覺讓他的瞳孔一瞬緊縮。

還好，還活着。

韓子澄知道，剛剛他陷入了極危險的境地，如果不能及時喚回意識，恐怕就要永遠在那幻夢裏沉睡。

那是修真者身心都疲勞到了頂點，才會産生的魔障。一旦為其迷惑，便會死于美夢之中。

而把他喚醒的人——

韓子澄回頭冷冷掃了一眼，青年正毫不講究地蹲在地上，嘟着嘴吹氣。

“好玩麽？”

“啊？”林朝愣了愣，才發現自己正對着的部位從對方的後背變成了大腿。

韓子澄站起身，居高臨下俯視着青年。

林朝仰起頭，正看見對方精壯的上半身——韓子澄再如何喪心病狂，也不會在他人面前裸奔，暗紫色長袍的下半部分還好好地挂在腰部。

林朝捂住雙眼，悶聲道:“我什麽也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