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向導列傳04

薩頓不可能答應林朝的要求。

即便拒絕了向導，當晚他還做了一個夢。夢見在阿米熱的戰場上，向導被敵方擊中，滿身是血倒在廢墟之中。向導臨終前渙散的雙眼在他腦海無限放大，他能感受到對方體表不斷下降的溫度，感受到從傷口湧出的血液的粘稠，感受到敵方還有幾個槍口正對準了自己，感受到廢墟之下穿行而過的一只老鼠……他看到、聽到、觸摸到了所有的一切，但是找不到向導的靈魂。

哪怕五感再敏銳，他也無法将知覺延伸到另一個世界。

薩頓從夢中驚醒。

這不是感官神游，但他只覺得一場夢比感官神游還要讓人疲憊。

等到心跳慢慢平複，他嘗試着去感受一牆之隔的向導。對方睡得似乎也不怎麽安穩，呼吸時而錯亂，翻身的次數也很多。

薩頓放輕步子，推開對方的房門。

仰躺在向導的床上，彼此的呼吸近到可以交錯，他終于放松下來。

不過是一場夢。

就算在阿米熱，他也可以保護向導。

他的向導。

第二天一大早，薩頓依循精準的生物鐘定時醒來。

身邊的人早就從這頭滾到了那頭，連原本裹得緊緊的被子掉到地上都沒有反應。

薩頓沒有像在軍營裏那樣為了追求速度一挺身就坐起，他稱着身子放輕動作，不願意吵到還在熟睡的向導。

下床後，他替對方把被子重新蓋好，确定屋裏的恒溫系統還在正常運行，才掩門出去。

“滴滴滴。”個人終端傳來呼叫。

薩頓瞥了一眼，是星艦一個半小時後将從首都星開往阿米熱前線的通知。他花了二十分鐘洗漱和解決早飯，然後坐在餐桌前，抓着一支電子筆，發呆。四十分鐘時間，薩頓只在留言板上寫了四個字：等我回來。

臨出發前還劃掉了。

“快快快快！”

“我的衣服呢！”

“證件證件！”

“這家夥怎麽這麽磨蹭啊我要趕不上船了！”

薩頓一離開家，林朝就從床上蹦起，胡亂指揮着家務機器人做這做那。

他看到文包資料裏有寫，登記過的向導享有同自己哨兵同等的權限，于是昨晚嘗試着登進星網給自己買了一張去阿米熱的船票。這種開往戰争區域的航班都實行限購制度，只有獲得軍方批準或者享受高級別待遇的人才能買到票。結果他一點擊付款，就确認購票成功了。

有一種抱到了很粗很粗的大腿的感覺。

林朝原本打算等薩頓走後，自己悠哉悠哉地漫步去發射站。但沒料到看起來就很講究效率，為了确保不會遲到一定要提前一小時到達發射站的薩頓少将，居然拖到距離發船只有半小時了才出門。

于是美味的早餐沒有了。

悠閑的漫步沒有了。

連自己的衣服都找不着了，只有大了好幾號的薩頓的衣服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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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讓，借道。謝謝。”

賽爾號星艦上，薩頓坐在靠近公共休閑區走道的座位，閉目養神。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猛然睜開眼，條件反射一般攔下了過路的人。

“唉！燙！”路過的人因為驟然被攔住，端着的泡面一斜，潑出的湯燙到了手，大叫起來。

薩頓眼疾手快地搶過泡面碗，擱在方桌上，掏出紙巾遞給對方。

“謝謝！”

“不用。”薩頓看着忙着低頭擦手的人，木木道，“你怎麽。在這裏。”

“我可以解釋！”林朝把紙巾往褲袋裏一塞，揚起臉大義凜然。

薩頓沒說話，盯着向導的肩膀。

林朝感覺肩膀陣陣發涼，伸手扯了扯領口。因為趕着出門，他只好放棄了找到自己衣服的打算，随手套了件薩頓的t恤。大了幾碼的衣服挂在身上，領口總是蕩來蕩去，幸好他不是姑娘，否則就被一覽無餘了。

薩頓猛地站起身，幾乎是半抱着把林朝推到了私人艙室。

“換衣服。”

林朝倒是也想換，可是出門的急，根本沒帶行李啊。

薩頓的目光在他白嫩嫩的肩膀上流連了一會兒，低頭撥下賽爾號的服務號碼。

不多時，艙室被人敲響。

薩頓只把艙門打開一道口子，伸手接過對方送到的貨物，然後砰的把門關上。

順便領受了服務員一個我們都懂得的眼神。

撕開包裝袋，把衣服扔給向導。

林朝被扔了個正着，從衣服上聞到了撲面而來的土豪味。雖然他沒有乘過星艦，但也知道，這種運輸裝置上簡直是通貨膨脹，就他剛剛買的那碗泡面，比市面上要貴十倍！

正常人幹不出在星艦上買衣服的事。

當然正常人也幹不出上了一艘飛行時間長達一周的星艦卻不帶行李的事。

林朝敏捷地脫衣服，穿衣服。

薩頓背過身，直到林朝說“我換好啦”才重新轉回來。他的舉動在林朝看來就是“我對你沒興趣你不要多想”的表示，但是薩頓自己知道，如果真是那樣，他早就應該走出艙室了。

不，壓根不會因為見不得向導被人看個光而折騰這麽一番。

“解釋。”薩頓冷聲提醒。

林朝覺得脖子後邊不太舒服，可能是衣服的商标還沒有剪掉，硬邦邦卡在那裏了。他一邊伸手往身後夠，一邊解釋：“其實我也是擔心你啊，阿米熱那邊那麽危險……你不要騙我說要講和，我看過星博了，大v丁丁都說了，那都是謠言……”

薩頓上前兩步，從腰間抽出一把軍刀，在向導驚悚的目光中，抽刀割斷了商标。

“……謝謝。”

把反射着雪白冷光的軍刀插回腰側，薩頓抿抿嘴：“繼續。”

“唉……沒什麽好說的了啊……就是阿米熱那邊那麽危險，你又要過去，我怎麽着也得跟着吧。”林朝攤手道，“畢竟，我是你的向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