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向導列傳13

一年。

如果用向導必修系列教材的本數來計算，就是十三本。

如果用精神疏導過的志願者數量來計算，得出的數字還要大。

如果用他想起薩頓的次數來計算——

林朝低頭咬了口蘋果，盤腿坐在宿舍的床上等星網同步直播。

“畢業典禮你真的不去啦？”同期受訓的向導問，“按平時成績排名你還能撈個優秀畢業生獎章呢。”

林朝搖搖頭。

宿舍的大門被關上。

全宿舍的人都去參加向導學院年度的畢業典禮，除了林朝。他捧着光屏，連星網的插播廣告都看得津津有味。

說是同步直播，但由于安全方面的考量以及一些跨星域信息傳輸的技術問題，林朝真正看到“直播”的時間有四五個小時的延時。

如果坐航速最高的星艦，都足夠從阿曼達飛到首都星了。

連綿的禮炮聲拉開了授勳儀式的序幕。

林朝把光屏舉得更近一些，像是恨不得把整張臉都緊貼上去。

在那麽多軍功卓越等待授勳的人之中，他一眼就看到了薩頓。

并不陌生。

這一年在向導學院的生活，他的私人通訊并沒有受到限制。雖然薩頓一次也沒有聯系他，他也一次都沒有聯系薩頓，但每一個關于對方的消息，林朝都沒有錯過。

這樣的生活也并不陌生。

帝國首相身着華麗的禮服，開始了漫長又無趣的講話。鏡頭在等待授勳的諸人面前一一掃過。不知道是不是林朝的錯覺，他覺得攝影師也偏愛薩頓，鏡頭在這位即便神情冷峻也不減英氣的年輕少将面前多停留了片刻。

林朝的指尖下意識地碰了碰光屏。

想要碰觸。即便是感官神游時會帶來的幾乎要灼傷人的熱度。即便是沉默無言時拒人千裏之外的錯覺。

他都想……

光屏啪的一聲跳轉到了其他界面。

大概是因為林朝之前下手沒輕沒重，點到了不該點的地面。

一時間手忙腳亂。

手掌因為緊張冒出了細汗，滑動光屏的時候就更加不靈敏了，連點好幾下只讓網頁在404之間跳轉。

林朝把光屏翻了過來，拍到床單上，死命地蹭了兩下。

等擦幹光屏上的汗水，他又把手在褲子上擦了擦，重新點開被意外關閉的頁面。

還好，首相的發言很長。

說到最後，首相也察覺到自己不該挑這麽個場合展示自己的口才，趕着衆人沒有厭煩之前收了尾。

平日裏不常出席公衆活動的皇室成員，在儀仗隊的歡迎下，走到了首相身邊。

首相知趣地将諸位皇室成員介紹一番，并宣布将由他們為将領們授勳。

林朝覺得自己有些緊張。

皇室成員都長得很不錯，尤其是那些從小被保護的很好的公主們，個個閉月羞花。大概長相一般的，沒有勇氣出席這種場合吧。

給薩頓別上獎章的，就是個羞花閉月的公主。

公主很緊張似的，別了幾次都沒有成功，雙手拽着薩頓胸前的衣服不肯松開。

林朝不自覺握緊了拳頭。他想爆粗口。

薩頓就在這時候接過了獎章，鏡頭裏他的手都沒有碰到公主，獎章就被別到了胸前，就跟變戲法一樣。

林朝頓時覺得他還是一個非常講文明樹新風的人。

授勳典禮持續的時間不是很長，星網報道的重點還是集中在了典禮結束後對各位将領的采訪上。

德高望重的老将們自然不會漏過，被樹為典型的年輕标兵也要給幾個鏡頭，但最能挑起新聞熱度的，自然還是沒有随大部隊返回首都星、久違了的薩頓少将。

“闊別一年重回首都星，請問您有什麽話要對大家說的嗎？”記者們紛紛包圍了少将，伸出長短不一的話筒。

薩頓在媒體面前還是那張冷臉，不會曲意迎逢。

“沒有。”

某位軍事雜志的記者搶在衆人前開口問道：“一年前正是您帶領先鋒部隊撕開了反政丨府軍的防線，徹底扭轉了戰局是嗎？”

薩頓對這樣專業性稍強的問題興趣也有限，只簡短回答：“看軍部公告。”

“據某參加了阿米熱會戰的前線士兵透露，一名向導曾跟着您到了羅坦星球，并參與了戰鬥，是嗎？”女記者力壓衆人，成功把話筒伸到了薩頓嘴邊。話筒上巨大的某娛樂新聞标志搶占了小半個屏幕。

薩頓冷冷掃了她一眼。

女記者悍不畏死，追問道：“請問他是您的向導嗎？”

衆人嘩然。

薩頓的婚姻狀況并沒有對外公布，但一個優秀的哨兵身邊必然有一個優秀的向導已經成為了共識。在羅坦星球那麽激烈的戰鬥中，哨兵和向導能夠彼此依靠，互相支持，又是一段充滿着着正能量的帝國愛情故事。被星網改編成影視劇，在每晚黃金檔播出也不是沒有可能。

“據我們掌握的訊息，那位可敬的向導是一位軍醫，在前線拯救了不少士兵……”

薩頓聞言終于點了點頭，平靜道：“莎黛爾。确實是個好醫生。”

光屏啪的一聲又黑了。

這一回林朝沒有按錯，他的手指還停留在關機鍵上，久久沒有挪開。

莎黛爾是個好醫生。

也是個好向導。

原來他離開一年，所有的劇情就會重新回到正軌。

只是薩頓在做出這樣的決定之前，是不是該告訴他一聲？畢竟解除關系的話，也是需要他簽字确認的啊……

“還有一句話。怎麽。不聽？”

林朝愣愣地擡起頭，看到薩頓站在自己面前，眼角似乎彎了彎。

他伸手碰了碰對方胸前的獎章，好像……

薩頓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胸口：“莎黛爾确實是個好醫生，但不是我的向導。”

講得極為順溜的一句話，他曾經在羅坦熱火朝天的重建聲中練習了無數遍。

“我的向導是林朝，他很好，我很愛他。”

林朝覺得自己像是在夢游。

“你……你不是在首都星？”

“最快的星艦。到這裏。四小時。”

怪不得還穿着授勳時的軍裝，連被記者們蹭皺的衣袖都沒有熨平。

“那你怎麽沒戴着金星獎章？”金星獎章是帝國授予軍人最高的榮譽之一，剛才在光屏上，薩頓就是親自給自己別上的。

薩頓握着林朝的手指，牽引着它在胸口的獎章上一寸寸劃過。被他別在胸口的這枚獎章很樸素，沒有金星那麽耀眼奪目，只有天藍的底色，寫着“優秀畢業生”五個小字。

林朝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我的。給你。”薩頓将金星獎章別在林朝的胸口。皺巴巴的睡衣上挂一個這樣高檔次的獎章，林朝自己都覺得不像樣。

他拽着自己胸口的睡衣，好像要把那枚獎章藏起來似的。

薩頓大手一攬，把林朝從床上抱起。

“一年了。”

“是啊。”林朝吸了吸鼻子，悶聲應道。

薩頓嘆了口氣：“等你。想你。”

林朝緊緊抱着對方的脖子，頗有不肯撒手的架勢：“我也是。”

一年，他都沒有理清楚那些亂七八糟的記憶。也許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畫面？他的精神狀态現在很穩定，很穩定，只是……不想放手，不想就這麽離開。

可是授勳典禮之後，劇情線就走到了盡頭。

等着系統倒計時響起的時間，無限漫長，漫長到林朝這樣原以為自己沒心沒肺的人都開始感到絕望。

“別。哭。”

林朝抹了抹眼睛：“你什麽都不知道。”

“嗯。”薩頓感覺對方雙眼紅彤彤的像只小兔子，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麽讨好這種連肉咬不動的小家夥。一年前知道對方要離開，他雖然不情願，卻沒有阻止。這樣的等待是有時限的。不管對方還有什麽理由要躲開，他都不會再……

“你不知道有個辣雞玩意兒叫系——”林朝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系統的提示音遲遲沒有響起。

在嘛？人呢？

無論林朝在心底怎麽呼喚系統，都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這簡直——

太好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林朝趴在薩頓的肩頭，輕聲說道。

“好。”

“很久很久。”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