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哀帝本紀01
恍如隔世。
林朝再次醒來的時候,以為自己只不過又是到了一個新的世界。上一個世界崩解的時候他記得很清楚,自己緊緊拉住了身邊人的手,他也緊緊拉着自己。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值得慶幸的是,現在他們不會忘記彼此了。
他笑着從床上翻下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裳。
手指靈活的系上扣子,從這一身粗布短褐中就約莫判斷出自己的身份地位。總之不會很高就是了。
屋子裏擺放的也都是普通人家的用物,沒什麽富貴氣。牆角擱着一副扁擔,看上面的磨痕,該是常用的。
他拎起扁擔掂了掂,又放下,推門走出屋外。
屋外是一方不大的菜地,外圍有籬笆圈着,幾只花毛大公雞在地裏昂首挺胸走過。
林朝笑了笑,自言自語道:“這還真是……”
籬笆外走過一個姑娘。姑娘的頭上插着一朵新摘下的花,撲面而來滿是鄉間的清新。
“你還不走啊?”
林朝笑問:“去做什麽?”
姑娘的打扮在鄉間也可以算得上盛裝了,層層疊起的裙擺都快拖到地面,和平日裏上工的短衣差別明顯。
姑娘朗聲道:“去看皇帝和皇後娘娘啊~”
居然是這個,林朝哭笑不得。不說他自己的身份,後來在穿行的世界裏,皇帝也并不是什麽新奇的玩意兒。
可姑娘不這麽覺得。她見林朝腳像生根了似的不動,便催促了兩聲:“抓緊咯!皇帝難得來靈山上香,可不知道下一次要等到什麽時候啦。”
“靈山?”林朝道,“來雞鳴寺上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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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姑娘接話道:“當然啦。這兒可不就那麽一個大寺嗎,還能去哪?以前那個小皇帝來上香,也去的是雞鳴寺啊。”
林朝錯愕地看着她。
姑娘和他穿着的衣物,兩人的口音,還有靈山和雞鳴寺……真的有那麽巧嗎?一個和他生前世界無比相似的世界?
他不自覺往外面走了兩步,盯着姑娘問道:“現在的皇帝……姓林麽?”
姑娘笑道:“才不是呢。”
林朝松了口氣,他就說……只是相似罷了,他在原來的世界都已經是個死人了,怎麽還可能回去呢。他并不害怕回到原來的世界,只是害怕……
鄉間小男女沒有那麽多禮節講究,姑娘抓住了林朝的衣袖道:“林姓的皇帝不是前幾年死了麽,現在的皇帝姓顧啦。”
顧……
林朝努力忍住,但那兩個字還是活了一般自個兒從他的齒縫中漏了出去:“顧淮。”
姑娘連忙捂住他的嘴道:“唉,輕點!”
林朝點點頭,示意她把手放開。
那個人的名字,也終于成為民間的忌諱了嗎。而他,在這個世上是個“前幾年死了”的人了。
“你先去吧,我還……想梳洗一下。”他想要找一面銅鏡,或者一灣清水,照照自己現在是個什麽模樣。會和原來的自己一模一樣嗎?還是幹脆換了一張全然不同的面孔?如果是後者,那他——
和顧淮相遇的時候,對方還能認出他嗎?
他們還會相遇嗎?就像之前無數個世界那樣?
又或者——
之前所有不過是他做的一個夢?
姑娘拉了他一把,做了個鬼臉,笑道:“怎麽大清早就跟丢了魂兒似的?叫你好幾聲啦。”
鄉間的姑娘那麽熱情,林朝有點無福消受。
姑娘把他的臉看了又看,最後下結論道:“很端整嘛,還梳洗做什麽?前面就有條小河,不放心的話你再去照照。”
林朝只得依她。
河水中的面孔說不上陌生,和他生前有七分像。眉眼要長得更開一些,看着更成熟了。
畢竟“幾年”過去了。如果這是時間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那麽顧淮呢?他真的有陪自己在漫無際涯的時空裏走過一遭?
要去見他。
因為确定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在其他随意哪一個世界上,都不會有比顧淮更讓他喜歡的人了。
“顧……”
看姑娘又要吹胡子瞪眼了,林朝才将滑到舌尖的名字咽下去。輕悠悠打了個轉兒,他覺得這兩個字光是想想,都帶着甜味。
以前在深宮的夜裏,常常無聲念起的兩個字,終于不再滿是壓抑和苦澀。林朝很想現在就站在他的面前,對他說,你看我——
林朝用袖沿沾水擦了擦臉,起身對姑娘道:“走吧,去看皇帝。”
……
山上的行道旁,滿滿都是圍觀的平民。看他們手中的扁擔或者鋤頭,大概都是靈山腳下的耕農。山上的大和尚每日念經,吃穿用度總要有人供給,于是山下就慢慢生出一些農莊,給大和尚們供米供菜。
皇帝的車馬還沒有來,衆人擠在一塊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唠上兩句,然後把目光往前方的行道上瞟。
目光中有些敬畏,也有些熱望,林朝很熟悉。他也曾經坦然地接受來自四方的這樣的目光。
姑娘和幾個相熟的小夥伴談笑,被調侃了幾句,臉上便多了一片飛霞。
林朝站在她們身邊,只覺得心态滄桑。
“來了來了!”姑娘軟軟推了他一把,趴在他耳邊輕笑道。
圍在一塊兒的年輕女孩子們笑她不害燥,姑娘便柳眉倒豎,叉腰道:“這有什麽怕的,你們要是喜歡小林哥,也可以自己上啊。”
說完挽着林朝的胳膊不肯松開,俨然一副捷足先登的樣子。
林朝看她就像看鄰家的小妹妹,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你這樣還怎麽看?”
一抹明黃色隐約可見。
先導的官兵努力維持着秩序,但人群還是躁動起來。
林朝趁機輕巧地脫開姑娘的小手,護着她往前擠。姑娘感激地一笑,回頭對起哄的同伴吐了吐舌頭。
“皇帝在哪?”
“還得等等。”輿乘車馬的次序林朝記不甚清,但皇帝的禦辇還是能認出的,并不在這一列裏面。
“好大的排場。”
又等了許久,才看到一架格外氣派的雕辇。明黃色繡簾上的五爪金龍騰雲翻滾,就要沖破錦緞直上九萬裏。
林朝擡手遮住愈發刺眼的陽光,看着辇車緩緩駛近。
繡簾将車內光景遮了個嚴嚴實實。他希望能有纏人的風把簾子撩起,但是一絲風也沒有。
“什麽都沒看見呀。”
姑娘的語氣頗為失望,林朝心中的失望比她挂在嘴上的還要重得多。
不過她很快又振作起來了:“還有皇後娘娘可以看!”
皇後?
“去看皇帝和皇後娘娘啊~”姑娘早時的話被他下意識忽略了後半句,可現在那招搖的鳳辇,卻直直撞進了他的眼裏。
很漂亮的鳳凰。比金龍的色彩更斑斓,雕飾浮誇,卻也富麗。
86.哀帝本紀 02
“皇後……”多說無益,不如自己去問個清楚。他生前也來雞鳴寺上過香,但他不喜歡大和尚那副慈悲做派,一路上都縮在龍辇裏,到了要上香的時候才懶洋洋挪過去插三炷香。就是拜,也拜的不甚誠心。
現在的問題是,以他的身份,接近不了那個皇家寺廟。但是既然是常年住在靈山腳下的耕農,總是會有些辦法的。
人群散去後,林朝拉住姑娘,笑道:“幫我個忙?”
……
曲徑通幽處。
林朝拍去一聲泥印,整好被後山的歹竹扯歪的衣襟,從後廂禪房向前方大殿走去。
皇家專供的佛堂在大雄寶殿東面,一間不大的屋子。皇家出行的儀節繁瑣,林朝走到佛堂附近的時候沒見到侍衛,大概還在大殿那邊“大師”“陛下”的交談。
檀香袅袅。
佛堂晦暗,沒有擺着一尊金身,只有自上而下九排長明燈,從前朝一直燃到如今。
這都是為林家先祖供起的長明燈,現在……大概其中也有屬于他的一盞。
顧淮不是個薄恩寡信的人,雖然奪了他林家的天下,卻還是把前朝皇家的佛堂好好保留着。
林朝一陣唏噓。
可惜那只是對待死人的尊重。對待生人,顧淮下起手來,可是沒有半分仁慈的。在西北疆的沙場上,一柄唐刀斬落的大好頭顱,可不止區區幾兩。便是回到京城之中,較量着軟刀子細磨的本事,他也不遑多讓。
顧家也是大族。
他的娘親也出身于這個門生故吏塞滿了半個朝堂的門第,他和顧淮因為這一層關系,自小就很親近。
小時懵懵懂懂,只覺得這個大表哥厲害的緊。太傅布置要讀的書,自己怎麽也看不進去,但對方只過一眼便能在次日對答如流。自己還得踮着腳去夠禦前侍衛腰側的佩刀時,對方就能和人對打不落下風。
那個時候,在他眼裏,全天下也沒有比顧淮更厲害的人了。
就連父皇,勝也只勝在胡子長。不過太傅的胡子也很長,等顧淮年紀大了,肯定也不短。太傅也姓顧,一家人不長兩家胡子。
娘親從小就對他耳提面命,讓他多和大表哥親近,日後有的是靠着人家的時候。
不用娘親這麽吩咐,他也喜歡跟在顧淮的身後,活生生一條甩不脫的小短尾巴。他只有丁點大的時候,顧淮還會把他背在背上,抱在懷裏。等他再大一點,顧淮就投了軍,兩人能見面的時候就不多了。
他非常想念顧淮。
宮裏的女官要是想逗他,便說顧家的大公子來了,他不管在做什麽,準會抛下手中的夥計,眼巴巴跑到殿外去候着。直到把臺階都坐涼了,才會氣憤地回來罰女官給他念詩聽。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後來那麽暴戾。即便生氣,也只是玩鬧一般地罰人,哪裏會是動不動拖下去幾大板呢。
後來是怎麽……變成大家眼中的昏君的呢?
也許是從宮裏的晚宴開始。
一年一次的大宴,就算顧淮再忙,也抽身來赴宴。
林朝早早就挑了自己穿着最精神的一生雲水服,淺藍色正襯他少年人的身材。
女官笑道:“這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妝為悅己者容,這個道理在宮中,是大家都懂的。
林朝好心情地笑笑:“看上了顧家大公子啊。”
女官只當玩笑。
他自己都沒有當真。
大抵晚宴都差不了太多,恭維、敷衍、無意義的閑談,還有酒,好像永遠喝不完的敬酒。
林朝頂着太子的名頭,加上還未及冠,便沒有喝上幾杯,一聲輕松地倚在榻上笑看旁人。
但顧淮就不一樣了。
同輩相交的友人、與顧家親善的長輩、心懷叵測的政敵……幾乎每一個參加宮宴的人,都能找出由頭來和他喝上一杯。
顧家大公子、當今皇後的親族、西北軍年輕有為的将領,總有一個身份是值得被人看好,借一杯酒來套套交情的。
滿滿一圈喝下來,饒是酒量再好,也頂不住。
林朝在一旁早就等得心焦,見顧淮不時揉一揉眉頭很是難受的樣子,低頭把自己的袖子扯了又扯,都快扯爛了。
老皇帝那個時候身體已經不是很好,精神不振半躺在上位。渾濁的眼球關注不到場間的明槍暗箭,卻看到了愛子愛子一副想走又想留的為難樣子。
愛子之心從未淡過的老皇帝便開口問了幾句。
林朝忙道身體不适,能不能請大表哥扶他去外邊兒走一走。
老皇帝低眉不語。林朝知道這是他不喜自己和顧家人走得太近,當初老皇帝上位借了顧家扶持,但坐穩位子後又嫌顧家勢大,可惜下手已經太遲了。現在和顧家保持着不冷不熱的關系已經不易,老皇帝不希望自己的兒子還被他們把持在手中。
可林朝一再要求,衆人面前,老皇帝也只得松口。
林朝迫不及待地黏上顧淮。表面上靠在顧淮身上,實則撐起對方站立不穩的身子,朝後花園挪去。
顧淮喝的确實多了,呼吸之間盡是酒氣,林朝覺得自己也有些微醺。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寝宮,女官都圍了上來。林朝看到她們拉扯着顧淮的衣帶,心中便無比煩躁,揮手将人都趕開。
等宮中只剩下兩個人了,他又覺得坐立難安。
好像怎麽都不對。
明明是他盼星星盼月亮天天都等着能見到這個人,怎麽一見面反而連手該擱哪裏都不知道了。
大概因為對方醉了吧。
如果顧淮醒來,那麽他一定會像以前一樣,親密地擁着自己,說些有趣的事兒,然後他們一起笑,一起看東方漸白。
扶着顧淮來到床邊,林朝轉頭去拿了一杯茶。
“顧淮?”
他輕輕喊了一聲,顧淮眯起眼看着茶盞。
“喝一點?”
顧淮依言低頭,在茶盞邊舔了一口。
“!”
他說一聲顧淮給個反應,這本該是很好玩兒的事,卻忽然變了味。當顧淮的舌尖不小心蹭到他的手指時,他差點沒把整杯茶潑出去。要是真的潑出去了也好,茶水把心也澆個透涼,也就不會再那麽不安分地跳動了。
顧淮似乎有些醒了,含糊問了一句:“林……朝朝?”
意識到自己身處何地,一向謹慎的人撐着床沿站起身,道:“我不方便留在宮裏,你喊人送我出去。”
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林朝很想把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後宮這麽個地方……你大晚上出去還不如留在我這裏。”
顧淮蹙着眉深思,似乎在考慮現在出門會不會被人算計。畢竟後宮裏都是老皇帝的女人,沾上半點都有的他受了。
林朝趁熱打鐵道:“這麽晚了,喊人也不方便。你就在我宮裏住一晚上,明早再走?”
顧淮終于點了點頭。
林朝如釋重負,只是他也不知道把顧淮留下來能做什麽。對方的酒顯然還沒醒,一副疲倦的樣子,沾了枕頭大概立刻就能睡着。想象中的徹夜長談肯定是不可能了。
有點失望,但也只是一點。
學着女官常做的樣子,端來一盆水,替顧淮擦了擦臉。看到自己的手隔了層薄薄的布,一寸寸滑過對方面頰的時候,心裏滿滿當當的感覺,比被父皇誇獎還要強烈。
想念太久,這樣的接近就讓他非常滿足。
當知道對方去了萬裏之外的西北沙場上後,他日日看的書就變成了西域志怪,喜歡聽的詩也成了“醉卧沙場君莫笑”。好像那樣,在夢裏就可以和對方一起在荒漠上馳騁一樣。
可是醒來之後,睜眼閉眼看到的還是雕欄畫棟,佞寵宮娥。
他知道自己對顧淮的感情,已經遠遠不是正常的兄弟之情可以解釋的了。他一直在仰望顧淮。
顧家是詩禮大家,從沒出過武将。可顧淮在全家人的反對之下,依然投身沙場,這就是他怎麽也比不了的。
他羨慕顧淮的勇氣。
不止是勇氣,他羨慕顧淮的所有。然後期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成為那樣的人。
一晚上,他和顧淮沒有再說過話。
側身躺在床上,蓋着一床棉被,只是聽着耳畔的呼吸,就可以等到天亮。
可是……
可是第二天,他懷着雀躍的心情等待顧淮醒來,對方卻捂住額角問了一聲:“阿翠?”
後來他知道了,這個“阿翠”是顧淮身邊的侍女,不久就成了他的妾。等顧淮登基做了皇帝,不知道是封了貴妃,還是加了鳳冠?
當時的林朝,根本按捺不住胸口澎湃的殺意。
自小在宮中耳聞目濡的、前朝野史中見過的、宮人夜談口耳相傳的酷刑,輪番在腦海中掙紮,每一個都叫嚣着要用在那個叫“阿翠”的人身上。
那個人簡直十惡不赦,就因為,只因為——
顧淮從來沒有,用這樣輕柔到接近呵護的口吻,喊過他的名字。
其實娶妻生子,于富貴人家只是尋常。
他生前的正宮皇後位子雖然空缺,但宮妃也有不少。有的是權臣豪門塞進宮來推脫不過的,有的是為了平衡勢力不得不娶的,有的是番邦結交收來當擺設的……
等他一死,這些貌美如花的女子即便沒有身死亂軍之中,也逃不過枯守皇陵的下場。
他自己娶了兩只手數不過來的妃子,憑什麽要求顧淮——
守身如玉?
87.哀帝本紀 03
那一次宮宴之後,他和顧淮再也沒有那麽親近的機會。因為老皇帝死了,他繼位登基,成了大秦九州二十七郡之主。
登基那天,顧淮和衆臣一同拜倒,山呼萬歲。
他在天壇上站得太高,只能看見一片墨青色連綴的補服,連品階都分不清,更找不到哪個外袍之下,是他想要緊緊擁住的那個人。
如果他能就此成為一代明君,而顧淮便是那為他開疆辟土的名将,那也不錯。可是只要一想到顧淮孤身在離得那麽遠的地方厮殺,他就沒有辦法不焦躁。
那麽冷的地方,積雪能漫過半個身子,他的身邊會沒有人陪着嗎?
在他帶着血腥和寒冷的氣息走進帳中的時候,會沒有人為他溫一壺酒嗎?
林朝不能不焦躁。
于是宮中慢慢有了傳聞,皇帝喜怒無常……
顧淮在西北連着一兩年都不回來,朝裏衆臣都說,顧家有了反心,恐怕皇帝屁股底下的椅子坐不久了。
他宮裏伺候的女官也說,顧家大少爺一看就是個有主意的,哪裏是甘于心下的樣子呀。
朝裏的老臣他動不了,便把那亂嚼舌根的女官都打發去了別處。
他覺得他們都不明白。如果是顧淮想要當皇帝,他馬上就能雙手把玉玺捧上。顧淮有什麽必要自己來搶呢?
但他也想顧淮了,便親手寫了一封信,讓親信送到邊關去。
信裏半真半假地試探,質問他為何一去邊關兩年都不回來,難道是真的有心造反?
顧淮接到信之後,只帶了十騎連夜啓程,回京請罪。
當林朝知道對方披星戴月趕回來時,心裏滿滿都是得意,恨不得喊得全天下的人都明白。顧淮要是真的想要造反,怎麽可能被他一紙書信就召了回來?
他親自出城門迎接對方,替他解下滿是風塵的戰袍,換上明黃色的薄衫。
那一天,顧淮在城門外,幾乎跪成了石像。
後來聽人說,皇帝這番作态,簡直是在誅心,活生生把人逼上反路啊。
他只是想要顧淮穿上自己親手遞過的衣服,但在有心人眼裏,那卻是敲山震虎的迂回心思。
顧淮到底是反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被他逼上了絕路。他當年捂着一顆熱騰騰的心生怕對方不要,根本不清楚自己的舉動會被理解成怎樣的帝王心計。
反訊傳來的那一天,他把自己關在了寝宮裏。
試圖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一切都還和原來一樣。
但是大臣們聲嘶力竭的勸谏,宮人們驚慌失措的表情,都昭示着他不能回避的命運。老皇帝早就死了,即将成為亡國之君的,是他。
娘親不肯見他,他以為對方是無顏面對被娘家人搶了位置的兒子。
他能理解這種心情,他也無顏面對即将要殺到面前的人。
“報——西北軍急行八百裏,現已逼近函谷!”
“報——函谷、肴山都破了!”
“報——王守文戰死,西北軍占洛城!”
坐着天下至尊的位置,卻依然被人逼到了死地。
他怎麽能這樣狼狽?
與其等到在那人面前自慚形愧,不如早點了結。
他殉的從來不是國。
只是一段什麽都沒有來得及發生的過往。
……
從回憶中脫身,林朝繞過點滿長明燈的一面牆。正要推開佛堂中的暗門,忽然聽見遠方的通報聲次第傳來。
比那更快的,是已經靠近了房門的腳步聲。
林朝不及多想,拉過廊柱邊低垂的羅帳,将身形隐在後面。
但聞衣履摩擦的細碎聲音,不聞人語。
他屏息向外看去。
顧淮背對着他,靜靜跪在長明燈前的蒲團之上。目光穿過他的肩膀,可以落在最新點上的一盞長明燈之上。
燈火微紅。
“你怎麽來了?”
林朝一驚,不知自己怎麽就暴露了行跡。
佛堂的大門再次被人推開,顧淮頭也不轉,似乎早就知道會有人來擾他清淨。
進來的人一身深青色祎衣,上繪翠鳥,腰配白玉雙環,頭頂九龍四鳳冠,姿容明豔,将整個素暗的佛堂一瞬照亮。
如此打扮,只能是新朝的皇後了。
林朝覺得她的樣子有些眼熟,卻認定了她并不是那個“阿翠”。那又是誰呢?王太師家的小女兒?還是傅将軍的孫女?
皇後冷笑一聲,昂頭道:“就你來得?我來不得?”
顧淮沉默。
皇後在另一個蒲團上跪下,俯首叩拜,姿态虔誠。三拜之後,她起身道:“你們這些人,都習慣這麽惺惺作态麽?”
顧淮淡淡道:“我們這些人是什麽人。”
皇後翹起塗着紅色丹寇的指甲,彈了彈長明燈上的焰火:“不敬神佛的人。”
顧家是書香門第,信的是溫柔敦厚那一套教化之說,自然是不信神佛的。林朝默默為顧淮辯解,但真正被指責的人,卻沒有反駁。
皇後在佛堂裏轉了一圈,長衫搖曳,衣料上的熏香濃豔,幾乎要蓋過清淡的檀香。
“今天既是來祭他,你還是收斂些罷。”
皇後笑道:“是你要來祭他,我只是來看他。看望故人,自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難道都和你一樣板着一副死人臉麽。”
好厲害的嘴!
林朝實在想不出這個女子的來路,更是不明白顧淮怎麽會娶了這樣一個牙尖嘴利不饒人的皇後。和端莊差了十萬八千裏,真的能夠統禦後宮,坐好一國之母的位置嗎?
顧淮對她的冷嘲熱諷置之不理,只道:“我要為他念往生咒。你若無事,便可暫避。”
“你念你的,我看我的,互不相擾,如何?”
皇後笑着讓開,向佛堂偏處走去。
她的位置離暗門已經不遠,和林朝的藏身處更近。
顧淮從蒲團上驚起,按住她的肩頭,冷聲道:“你——”
皇後啐了他一口,毫不畏懼地看着他的雙眼:“你真當自己做的事都沒人知道麽!那座洛城的帝陵,你修得可開心?”
顧淮捏着她的手骨咯咯作響。
“很,開,心。”
他将腰側的佩劍緩緩抽出,砸在了房門上。門外守衛的兵士得令進入,竟像是要用武力将堂堂皇後逼走的架勢。
帝後間的矛盾似乎不是第一次爆發,進門的兵士都半低着頭,動作利索,沒有碰到不該碰的位置,沒有傷到不該傷的人,只有巧勁逼着皇後不能動彈。
“你也就這點對付女人的本事了。”兵士再怎麽也不能捂着皇後的嘴,她便依樣冷笑道,“真不知道你是怎麽哄得姨母賣了自己的兒子,難不成還真的是像他們說的爬——”
“你真想知道?”
顧淮揮退士兵,對着皇後笑了笑。
他的笑很冷,像是強行牽扯着皮肉,做出了一個似乎是開心的模樣。
皇後警覺的後退兩步,道:“你敢說,我便敢聽。”
“那你好好聽着。”顧淮緩緩道,“我的姨母,前朝太後,之所以幫着我這個便宜外甥是因為,我身上流着顧家的血。”
“你是說——”皇後驚疑不定道,“他身上沒有——”
顧淮道:“正宮膝下無子,抱養無名宮人的孩子,這樣的事,你該很清楚才是。”
顧淮說的那麽明白,讓林朝連裝作不懂的機會都沒有。
他并不是那位顧姓太後的親子,所以在面臨選擇的時候,被舍棄是理所當然的。随時會因為發覺真相而生出怨恨的養子和血脈相承一榮俱榮的外甥,親疏遠近,一望便知。
“就算不是我,也會是其他姓顧的人。與其那樣,還不如是我。”
皇後大笑道:“你以為這麽說,我便會信了?你以為這麽說,就能讓自己變得幹淨嗎?”
“信不信由你。”顧淮道,“我本來也不幹淨。”
皇後抿了抿唇,而後扶了扶鬓角的嬌花,道:“你當然由我,反正你從來也看不起我。一個粗使宮女和侍衛的野種,費盡心思在他面前争寵也只撈了個昭儀的位置。要不是嫌棄他的其他女人背後的勢力太複雜,你也不會讓我做這個皇後。”
“你以為給我點甜頭,我就能安心做個宮裏的擺設,讓你好借着這麽點前朝模樣的光景來想他。”
顧淮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皇後勾起嘴角一笑:“你借着我想他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其實我會願意留下來,也不過借着你想他?”
“你怎麽會以為,在我心裏,一個皇後的位子就能比過他?”
那高高挑起的眉角,和眼裏怎樣都不會熄滅的光彩,讓林朝終于想起了她是誰。那個十二三歲還沒長開的時候,就敢在大冷天跳進冰湖,只為一博同情的姑娘。
他那時做了什麽?至多也不過差人送了碗熱湯為她驅寒吧?
原來一碗熱湯,就比得過尊崇無限的後位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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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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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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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