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月祭
西域和東域,從各方面來說都是截然不同的。相對富裕的東域人氣較重,妖魔鬼怪不敢接近,所以在東域是無法看到人類以外的有智種族的。而在西域,黃沙漫天,人煙稀少,神神鬼鬼的也就多了起來。
因為女帝一族的能力,對所有種族都适用,所以生活在這裏的人類得以與其他種族保持睦鄰友好的關系。
第二天一大早,單跡一行人就向女帝辭行。
“多謝女帝的大恩大德,越頤沒齒難忘。若有一天需要雲影之力,請盡管開口,越頤自當率全教上下赴湯蹈火。”單跡正正經經地給女帝行了個禮。
女帝道:“何必那麽着急?若給我面子,多留一天可否?”
單跡正想婉言謝絕,女帝又道:“今晚是妖怪們的月祭,諸位在東域連妖怪也見不到一個,為什麽不去看看呢?”
沈瑜瞥向單跡,那赤金色的眼眸中平靜無波。他試探着開口:“承蒙女帝好意,恭敬不如從命,我們留下來便是。”
這月祭,在書中就有提到過。單跡本就想見識見識書中描寫的光怪陸離的情景,只是礙于這張冷臉,不好開口。沈瑜道出了心聲,他心裏是感激得熱淚盈眶。真不愧是跟了我六年的智将!
軍師發了話,剩下的兩人也不好再說什麽。這件事就這麽應了下來。
“那好,”女帝奇異地興致高漲,招來一個丫鬟,“你帶他們去準備一下。”
莫非還要打扮成妖怪才能去?單跡差點裝不下去。
“還要準備?”
“唔,那是自然。”女帝叫來的丫鬟笑道,“雖然在陛下的統治下大多數妖怪不敢造次,不過總有些強勢的妖怪不受控制。像貴教教主這樣的人倒不用擔心,不過那位拿折扇的公子和藍眼睛的少年你們可要小心一些喲。”
幾人随着丫鬟到了一個別致的小閣樓。
丫鬟指着閣樓:“不過雖說是準備,也不用太麻煩。這樓裏的面具附有妖氣,你們每個人去尋得一張喜歡的面具,晚上帶上就好。月亮剛升起的時候,你們沿着西走,就可以看到妖怪們的盛宴啦。”
一直未開口的銀長冰忽然道:“裏面的面具是不同的嗎?”
經過了昨晚那短短幾秒的對峙,而後又目睹了單跡飛快的離去,銀長冰篤定,單跡是在故意躲着自己。那冷漠多半是裝出來的,不然他不會獨獨對女帝如此溫柔。早已清楚他是個怎樣的人,六年的情誼對他來說怎麽都不會比萍水相逢的美人輕。
想通了這點,銀長冰不僅生不起氣,反而有點膽戰心驚。他怕那人一退再退,兩人就連朋友都做不成了。所以一路下來,他都沒敢開口。
然而這在單跡眼裏,就成了無聲的申訴。
思來想去才說出的這句話,為銀長冰滿腔的情意找了一個釋放點。于是,絕大部分時候都生硬無比的語氣此時便輕柔得如水一般,化作一片羽毛,拂過心上人的內心。
單跡知道他的心意,所以也知道他這般輕柔的語氣是為了誰。
本該平穩的心一發不可收拾地悸動了起來。單跡扶住額頭,掩去赤金傳承也擋不住的動搖。
丫鬟不知道他們之間的種種,被這聲音打動,臉上一紅:“面具的樣式是不同的,但上面附着的妖氣強弱是相同的。族裏不乏具有戰鬥力的人,這些妖氣都是從他們殺死的妖怪身上提取的。啊,對了,紫玉姑娘,陛下叫我提醒您,您無需戴面具。妖氣會傷了您的半神之軀的。”
沈瑜看不到銀長冰昨晚看到的景象,但他通過銀長冰的反應,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從單跡目送女帝入座才轉身,他就覺得事有蹊跷,再經昨晚的事印證,他得出了和銀長冰一樣的結論。
所以,他決定要給這位自作聰明的教主一點苦頭吃。
“教主,您就不需要這面具了吧?”
單跡當然是想戴戴這面具玩玩的。但他此刻正在裝高冷,不便明說,一時間啞然。
最後,他下定決心,道:“也是。那我先走了。晚上盛典見。”
沈瑜沒想到他那麽有骨氣,傻了眼。
銀長冰則兀自想到,他寧願放棄玩的機會也不願放棄隔離自己的工具,更頹喪了幾分。一方面,又惱怒沈瑜縮短了自己與單跡共處的時間。
傍晚,銀長冰戴着藍色的面具,來到了盛典的入口。
既然是盛典,那規模自然是很盛大的,成千上萬、各式各樣的妖怪你來我往,把偌大一塊地盤擠了個水洩不通。
妖怪們的食物和人族的食物有所不同,然而實則大同小異。銀長冰沒在入口看到熟人,便獨自一人晃晃悠悠地開始逛了起來。
銀長冰沒有上雲影山之前,也看過幾次這樣的祭典。農村的生活貧苦,一年到頭就只有那麽點盼頭,所以每到過年,村裏就會辦起很熱鬧的盛會。
同樣是盛會,但這裏的氣氛完全不一樣。沒有了衣食住行的煩惱,妖怪們要開懷得多。
銀長冰以前就在書上看過妖志鬼談,妖怪們都是以妖氣識別對方,無論他的面具又多詭異,只要妖氣不散,就不會被發現。一路走下來好不自在。
幾個妖怪在沙上圍坐成了一圈,一同分享起了一壺小麥酒。這酒得了一月一次的滿月的洗禮,變成了玉露瓊漿,是可以大大提高妖怪修為的寶物。
有些小攤擺出了桂花糕、棗糕等人族制作的糕點,有模有樣地放在蒸籠裏蒸着,暖暖的甜意溢出,後面排了好長的隊。
還有些小攤賣着人族的衣服。人族生産的衣料,質地柔軟且款式多樣,深得妖怪們的喜愛。小攤的簾子還未拉起多久,一半的商品便被一搶而空。
當然也不盡是出自人族的物品。
銀長冰走着走着,一家裝修得很起眼的店鋪忽然就闖入了眼簾。鬼使神差的,他就這麽走了進去。
店裏賣的都是些妖怪打造的飾品或者帶了點小法術的靈物。來到店裏的,大都是女妖或者情侶。
店主拿起一塊用紅繩吊起的木牌,大聲吆喝道:“都注意一下注意一下!這裏有一件好東西!”
進來的顧客大多散在各個角落看着商品,被這麽一吆喝,全都聚了過來。
銀長冰恰巧站在店主身邊,所以看得很清楚。那木牌做得很精致,不大的體積上竟細密地雕出了一棵梧桐,更有鳳凰高立于枝頭上,栩栩如生,活靈活現。不僅如此,那木牌上還氤氲着柔和的綠光,似玉非玉,一似一非之間,竟勝了玉一籌。
“這木牌,取自妖族寶樹‘玉鬥’的枝幹,又神明賜福,可以佑得佩戴者平平安安,若是送給心上人,還可以佑得有情人終成眷屬。本來是妖王代代相傳之物,不過王族改姓,此物也就流落人間,幸到小人手上。”
下面有小妖起哄道:“若此物真的那麽好,你怎的不自個兒留着?”
店主嘆了口氣:“我倒也想自己留着。可惜此物定會引來衆多其他妖的搶奪,我自知沒啥武力,又何必給自己找麻煩呢?”
銀長冰想,你們妖族的争端可不關我事。人族和妖族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過了今夜我就是拿着這寶物,你們又能奈我何?憶起那人胸口被洞穿的一刻,他握緊了拳頭,打定了主意要把那木牌拿到手。可是手上實在是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
一個體型龐大的牛頭妖怪扔出一袋金幣:“我買了。”
店主還沒應,他身邊就閃出一個穿着白衫的戴面具的公子。
銀長冰看着那沒見過的面具,心裏一驚,然後又馬上搖搖頭否認。以那人的驕傲,又怎麽會反身去偷一張面具。何況,那人從來不穿素色的衣服。多半是和自己一起來湊熱鬧的人類吧。
那公子不說話,從懷裏掏出了一根白骨。
周圍的妖怪的眼中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驚羨的神色。銀長冰雖從未見過此物,但看着妖怪們的神情,他大概也能知道那物是什麽。
妖族,吞食同族之骨而修為大進。聯想到先前說的王族改姓,這骨頭怕是先任妖王的骨頭吧。
店主果然大喜,馬上就要把那木牌給那公子。
“等等。”銀長冰道,“我這裏有更好的東西。”
店主頓住手,面具公子也疑惑地看了過來。
銀長冰從袖中取出禦道筆:“這支筆能夠抵消所有的術法。老板你喜好收藏寶物,真真假假怕也能一眼看出吧。”
店主半信半疑地接過那半成的禦道筆,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兒,神情越來越震驚:“這……雖然是半成品,但是禦道之術已有千年未現于世間,你怎麽做出來的?”
銀長冰滿不在意地攤手:“我別無所長,想要偷學人族的煉制之術,但學到一半學不下去了,就偷了煉制師的作品逃出來了。東西雖好,還是保命要緊啊。”
“這,這。”店主覺得這只妖怪腦子有點問題,奈何不善言辭,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過所以然來。
銀長冰裝作不耐煩地道:“唉,老板你換不換,就幾個字的事。”
“換換換。”老板趕忙把木牌給銀長冰遞上。
銀長冰收了木牌,毫不遲疑地向外走。
圍觀的人沒看出那筆有什麽神奇的地方,都替妖王骨的主人扼腕嘆息。月祭當夜,禁止同族鬥毆,所以其他人再怎麽觑觎這寶貝,也只能等到明天再搶了。
銀長冰來這祭典,本是想見單跡一面。但走了一大圈,都沒有看到那個身影,就盤算着打道回府。
然而才到半路,他就被四五個妖怪給攔住了。
禦道筆沒了,無名刀上又一點法術都沒剩。盡管自己有一雙清瞳,但妖怪不僅會使用術法,還有一身蠻力,自己這麽赤手空拳,一點勝算都沒有。
他心裏發怵,表面上卻若無其事:“月祭之夜,不準同族鬥毆。”
“嘿,你這小子,”體型最大的妖怪站出來說,“我們也不想和你打。你如此瘦弱,我們贏了也沒啥意思。把木牌交出來,我們不會傷你。”
銀長冰這一輩子,很多時候自诩清高,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無能為力了。他痛恨着無能為力的自己,但總是不由自主地對周圍人擺出高姿态。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他一邊罵着自己,一邊抽出那把還泛着一點點紅的長刀。為今之計,只有依靠自己的刀術了。
“好,你還想幹上一場是吧?”妖怪們紛紛從腰間掏出匕首,有兇殘者,甚至放在舌上舔了舔,“放心,只要你死了,就沒有人知道我們違反了規矩。”
銀長冰放下重心,等待着合适的機會。兩滴冷汗順着額角流下:“你們要這木牌幹嘛呢?”
“自然是呈給老大,好升升官吶。”一只妖怪獰笑着,另一個直接逼近銀長冰。
銀長冰沒想到他們的攻勢如此迅速,避閃不及,面具被劈開,露出了秀氣的臉。
“竟然還是人類,”為首的妖怪笑得更歡,“這下更沒什麽能攔住……”
他話沒說完,銀長冰就提刀上前,一刀貫穿了他的胸口。
另外的妖怪臉色驟然大變。他們好像忽然發了瘋,全都“哇哇”叫了起來,不管不顧地把匕首握在胸前,奔向銀長冰。
他們這樣癫狂,倒叫銀長冰冷靜下來了。
他想,我在書閣、煉制房裏待了那麽久,還能打不過這些傻子嗎?大不了就受些傷,我再也不想像以前一樣被保護着了。如果能強如那人,至少還可以和他并肩作戰吧?
銀長冰抱着這樣不死不休的心情握緊了長刀,目光随之變得淩厲了起來。
就在他準備好了要大幹一場時,一個白色的身影加入戰圈。
說是加入戰圈,其實在落地之前,他就已解決掉了所有敵人。
只見他手幾不可見地一揮,金紅色的烈焰便噴薄而出,大浪淘沙般地血洗衆妖。而後甚至不見動作,便有一火雲自腳底生出,助他平穩落地。
如此,不用猜也知道是誰了。
銀長冰只覺得百感交集。本欲變強,卻還是被想保護的對象拯救了,內心的挫敗感不言而喻;同時,又一次感受到了他的溫柔,這近乎久別重逢的感覺令他止不住地歡喜。
“你一直跟着我嗎?”
單跡只是看着他,什麽話也不說。不能拒絕,因為事實如此,無論如何也不想騙他;不能承認,因為那樣等于給了他一分希望。
“你那妖王骨是女帝給你的?”
單跡依舊不答。他怕自己一開口,心就軟得一發不可收拾,所有的僞裝都會化成泡沫,所有的決定都會變為虛無。
銀長冰眼眸中的悲意再也藏不住,他苦笑着問:“你就這麽不想和我說話嗎?為什麽我都認出你了你依舊不肯摘下面具?你為什麽一直躲着我?是不是有人和你說了什麽?”
單跡咬緊了嘴唇,即使血腥味彌漫住整個口腔也不松開。
臉龐忽然被捧住。銀長冰不知何時湊上前來,用冰冷的雙手捧起單跡的臉。因為戴着面具,銀長冰的手大部分無法觸碰到單跡,愈發清冷,只有撫在單跡臉上的那部分散發出灼人的溫度。
銀長冰把單跡的臉輕輕擡起,隔着面具在他的額頭上烙下悠長的一吻。
月色涼如水。雖未觸及,但單跡感覺得到,這是一個冰涼的吻。
因為帶了悲傷的吻,從來不能給人送去溫暖。
良久,他松開手,把用禦道筆換來的木牌纏在了單跡手上,單跡本能地縮了縮手。
“你別怕,”銀長冰的嗓音低沉,“我不求終成眷屬,我只要你平平安安。”
單跡整個人一怔。
“哥哥,”他把頭靠在單跡的肩上,無助地說,“對不起,給你帶來困擾了。你怎麽懲罰我都行。但是我求求你,別抛下我。我們回到過去好不好?”
單跡好想對他說,困擾我的不是你的心意,相反,這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得到的最重要的珍寶。
他想放聲告訴他,我也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他想搖着他的肩膀問他,為什麽這麽傻,用花了兩年時間煉制而成的禦道筆換了這個虛有其表的木牌。
但是他做不到。他的嗓子被所謂的責任堵住了,竟連一個字也說不出,只能僵硬地點點頭。
銀長冰沒有哭,印象中他從未哭過,但聲音裏帶了濕意。他擡起頭,道:“好,好,好。”然後像怕打擾到他似的,飛快轉身離開。
心疼到麻木,單跡取下面具,久久凝視着他離開的方向,無聲地流下眼淚。
你不哭,我便替你流淚。
他的手指缱绻地在銀長冰方才吻過的部位流連許久,爾後,一狠心,将整個面具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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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