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情癡
鼻翼間充斥着淡淡的藥香,脊背被什麽東西壓住了,生硬而冰涼。他嘗試動了動手指,感到手指極微小地彎了彎,便松了口氣:太好了,看來沒有廢掉。
等等,為什麽手會廢掉?
銀長冰猛地睜開眼睛,看向右邊。雙手被白色的布條綁了個結結實實,而抱着的人已不在。才放下沒有多久的心又懸了起來,他掙紮着想起身。
“沒事,我在這兒。”熟悉的聲音響起,一雙手輕輕壓住了他,把他壓回枕頭上。
單跡坐在床邊微笑着看着他,眼波流轉,溫柔得讓銀長冰以為是自己在做夢。
赫芸站在他身後,看到此情此景,不由笑道:“真是個癡情種子。”
銀長冰臉一紅,想起之前被他冷落的經歷,忙解釋道:“不是的,我只是……”
單跡把一根手指放在唇前,比了個“噓”的手勢。看到銀長冰收聲,才放下手指,眨了眨眼睛,一臉促狹。
“你傷得很厲害,不僅骨頭斷了很多,神經也有幾根受損。別鬧,乖乖養傷就行了。”
銀長冰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後背綁了一塊大木板,手和腳都裹在了白色布條裏,動彈不得。
“那你已經沒事了嗎?”
赫芸道:“他的狀況比你好得多。雖然當時看起來更危險,不過他其實沒受什麽傷,只是脫力了,養一陣子就行了。”
“還得感謝赫當家出手相救。”
“哪裏,”赫芸把端着的盤子放到桌上,“讓你們受傷本就是我的失職。東西我放這兒了,就讓你們兩個單獨待一會兒吧。”
關上房門前,她還不忘調侃一句:“越頤,你可要好好感謝一下人家吶。為了救你,他可是連命都不要了。”
火氣“噌”地蹿上臉龐,單跡保持着僵硬的姿勢,不肯回頭看銀長冰。
兩人正尴尬着,單跡站起身來,去桌上取了赫芸端來的粥,到銀長冰身邊坐下。
“你睡了好幾天了,吃點東西吧。”說着,舀了一勺粥送到銀長冰唇前。
這粥裏該是混了些藥物,聞起來香,可味道肯定不好。然而銀長冰想都沒想,一口吞下一勺粥。
他心裏甘之如饴,身體卻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單跡無奈:“唉你,也不嫌燙。”
銀長冰幾乎是有些呆傻地笑了笑。
懂事之後,他就沒再表現出孩子的模樣。家裏貧窮,他不得不默默擔起一份責任,補添家用,照顧弟妹,所以看起來總比同齡人成熟。這會兒像喝醉酒一般失了态,露出了孩子的純真。
單跡的心像被刀子挫了一下,話語脫口而出:“你說你喜歡我什麽呢?傻不傻?”
銀長冰的笑一凝,無比正經地問:“喜歡需要理由嗎?”
單跡搖搖頭,恨不得收回剛才那話。又舀了一勺粥,不過這次他放在嘴邊吹了一會兒,才遞給銀長冰。
銀長冰喝了粥,他才道:“我早就告訴過你,情這一字,是會傷人的,你為何不聽我的話?”
其實他也沒有資格指責別人,但他寧願自己一人受苦,也不願銀長冰有一絲的不順。他甚至覺得,自己到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寵着這人,讓這人有個輕輕松松無憂無慮的人生的。
銀長冰沒有回答他的話,兀自道:“我一直很恨自己,明明沒什麽本事,卻自信可以保護你。剛開始感覺還不深,但到了後來,你頻頻出山,我卻被你留在雲影宮裏,那時的場景便開始像噩夢一樣地日日纏繞着我了。我想見到你,想待在你身邊,想有一天能用自己的雙手為你擋下一切的風浪。現在我才知道,這就做‘喜歡’,或者說,‘愛’。”
單跡手一抖,差點沒将整碗粥給灑了。
“如果你非要問為什麽,我想,或許是因為你是第一個了解我所想、對我好的人吧,無論是出于什麽樣的理由。”
銀長冰說這話的時候,簡直有如行雲流水,單跡真想佩服他的沒羞沒臊了。平時那麽容易臉紅,怎麽告起白來大氣都不喘一個。
銀長冰不是一個坦率的人,但憋了那麽久,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表達自己這熾熱的心意的機會,他自然不會放過。
也不看單跡的表情,他接着道:“我不會強求你接受我的感情,更不會強求你也喜歡上我,你希望我以什麽樣的角色和你相處,我就會成為你的什麽人。弟弟也好,下人也好,只是——”
那麽驕傲的一個人,又一次地顯示出了無助:“——別把我當做一個陌生人。”
單跡發現,雖然鬥嘴時炸毛的一般都是銀長冰,但如果真要比起來,他的口才要勝過自己。比如現在,單跡張了張嘴,想了片刻,只能無力地迸出兩字:“傻瓜。”
“對不起,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歡聽這些,請原諒我這一次任性。”銀長冰垂下眼睛,“我喜歡你,好喜歡,喜歡到變成了自己都不認識的另一個人。”
這句表白,比先前的任何一句都要直白和灼灼。單跡的老臉總算崩不住,漲得通紅。
他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地吐了出去,良久才恢複常态,沒好氣地給銀長冰舀了一勺粥。這麽一折騰,粥也涼了,倒是不用吹了。
“說得好像你平時不夠任性。”
銀長冰直勾勾地盯着他,乖乖地吞下粥。倒真像在像哥哥撒嬌的弟弟。
單跡強壓下小鹿亂撞的內心,語重心長道:“謝謝你的心意,不過我不能接受。我懦弱而自私,扛不起這麽重的羁絆。”
也沒給銀長冰答話的機會,一勺又一勺地往他嘴邊遞。經過那一吻,單跡不敢直視銀長冰的薄唇,只是盯着他的眼睛。
銀長冰很少注意正常模式下的單跡的眼睛。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現在看來,這雙眼睛在染上黑色時也是很美的。沒了赤瞳時的戾氣,在長長的睫毛的掩映下,顯出了不盡的柔情。堂堂雲影教主,這樣看起來,倒像一位溫婉的女子了。
“方才那事,我不會和你計較。無論你做錯什麽,都是我的弟弟。”單跡一手拿着空碗,一手摸了摸銀長冰的臉,“你會産生這樣的心思,是因為你相處的人不多。等這些破事辦完了,我帶你去見見世面。總會遇到真正的命定之人的。”
這最後一句話,是一箭雙雕,射穿了兩個人的心。單跡對銀長冰有情,自然不希望他喜歡上別人,但他到底是異世界的來客,怎好束縛住銀長冰一生。讓銀長冰恨他也好,反正銀長冰最後都要殺死他。
銀長冰眉頭一皺,想要反駁他。單跡打斷說:“還有,我已經說了很多遍了。那天在烏曉山上,如果沒有你幫我擋着樹枝,我早就死了。那次試煉本就是我的職責所在,與你無關。兩度被刺傷,也是我學藝不精。你不必自責。再說,這次又是你救了我啊。”
他端着空碗站起身來:“今天就這樣。你好好睡睡。我明天再來看你。”
為什麽你總要這樣?我進一步,你退十步?就這麽不願意接受我嗎?銀長冰聽着那決然的關門聲,只覺得心碎了一地,再也無法修補好。
罷了,只要你留在我能看到你的地方,我願意就這樣懷着旖旎的念頭,與你做一輩子的兄弟。
再驕傲的人,在情一字面前,也會是一讓再讓,委曲求全。
單跡随手将碗放到了桌子邊上。在一旁坐了很久的沈瑜忙起身行禮。
內室牆壁被毀,赫芸現在搬到了離內室最遠的正廳。單跡兩人正是受了她的邀請前來。
桌上擺着一副水墨畫,赫芸對着那畫中人出神。
自古丹青多負深情。
畫上是一位穿着墨色長袍的男子,飄飄然如谪仙一般。比單跡見過的所有人都要氣質非凡。雖然只有一個背影,卻可以看出,此人定是風華無雙。
他身後是朝氣蓬勃的神樹,開着爛漫的花朵。
“莫非這是……”
“啊,這是神樹的樹靈。”
赫芸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卷起畫,擺上茶具和茶水。
“今天叫你們兩位來,就是為了把一切都告訴你們。”赫芸擡手示意兩人坐下,“我獨自一人守着這秘密數年,也累了。眼下赫家氣數已盡,無力回天,我作為當家自當與其同生共死。這秘密,就請你們代我傳下去吧。”
數年前,有個女孩作為三女誕生在赫家。她上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無論是家主之位的繼承,還是與其他家族的和親,都用不着她。上天眷顧她成為了父親母親的掌上明珠,幾個哥哥姐姐也都一直寵着她。
不被逼着用功讀書,不用遵守富家子弟應有的禮儀,不會被欺負,小丫頭這麽長到了八九歲,終于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
她實在是被寵壞了,所以,打開那扇除了家主誰也不能打開的門時,她一點也沒有猶豫。
“即使這麽多年過去,即使歷經了這麽多的蒼涼世事,那還依稀像是昨天發生的。‘陌上人如玉,君子世無雙’,在看到他的那一瞬,我才真正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那人站在樹下,衣袂飛揚。幾片花瓣落到他肩上、頭上,他也未伸手拂去,只是轉過身,滿是笑意的眼睛剎那間奪去了所有的光華。
“赫家的小女孩?”
這就是那人說出的第一句話了。
“我這一生聽過的所有言語,哪怕是重如泰山的囑托,哪怕是至親的臨終之言,對我來說,也沒有那句話來得記憶猶新。真想再聽一次那樣澄澈的聲音啊。”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一直忘了說,山雞的名字是琦琦同學幫起的,突然感覺有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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