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殘酷帝國

從車上魚貫而下的是穿着和司徒淵、史密斯一樣藏藍作戰服的軍人們，各自手腕上的個人終端仿佛知曉目标似的，射出一道銀光，光芒直指向博物館內，軍人們一擁而入。

“怎……怎麽回事？”簡星寒目瞪口呆看着，他剛剛好像經歷了什麽大事件，“格倫？馬爾斯是在說元……”

“星寒，聽好，”司徒淵打斷他，将兩只手放在少年肩膀上，用從未有過的嚴厲态度盯着他，“這件事對誰都不要提，就算對着小白小藍也不要提，把它爛在心裏，帶進墳墓。”

“……我需要删除這段記錄嗎？”小白在一旁插話。

“啓動146號應急方案。”

小白說：“遵命。”然後他默默走到一旁站着不動了。

簡星寒眨巴眼，感覺骨子裏熱血沸騰，他回憶了下以前在地球看的新聞和各種戰争大片，找了個最有可能接近真相的詞：“叛軍？”

司徒淵皺眉，似乎對他的執着感到束手無策，“有人從內部侵入了博物館的傳媒系統……其它事我會找機會告訴你的，不過在這之前，絕對不要對任何人提，聽見沒有？”

簡星寒又一次感覺到這個帝國的蠻不講理，隐隐生出不爽，板着臉問：“為什麽？這麽多人都看見了，難道沒人會傳出去嗎？”

司徒淵笑了笑：“沒見他們一個比一個逃得快？沒人會承認，因為這是被絕對禁止的。”

“……為什麽？”

“我以後會告訴你的。”

簡星寒對他的諱莫如深幾乎無力了，簡直是老舍先生的茶館再現。他還想追問，突然聽見遠處傳來慘呼，尋聲望去，就看見軍人們已經從博物館門口返回，兩個一組押解罪犯，總共押着三個人出來，兩男一女，面貌似乎挺年輕。

其中一個男青年剛摔倒在地，一名士兵高高舉起槍托，砸在他腦袋上。

“別看。”司徒淵繼續嚴厲警告，對史密斯中尉使了個眼色，那個超大塊頭的黑人士官就轉到簡星寒面前，将他擋了個結結實實。

司徒淵啓動個人終端，似乎跟和博物館門口進行指揮的軍官說了幾句話，和遠處那位軍官互敬軍禮後，轉身拉着簡星寒手臂，“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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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星寒這才留意到博物館外的廣場都被清場了，沒一個行人，風吹過卷着幾片樹葉，又被掃地機器人收拾幹淨。

飛行車從天而降，駕駛座上的機械章魚腦袋閃爍着快活的鵝黃色光芒，“這麽快又見面啦，親愛的史前人類，要回去嗎？”

簡星寒心不在焉地回答：“再等等。”

他回頭掃一眼博物館方向，士兵已經停止毆打，将那三個被逮捕的“犯人”塞進了車裏。

這個國家沒有警察。

維持治安、打擊罪犯的工作由軍隊裏的一個部門全權包攬，稱之為“治安憲兵”，仔細想想，等于是同樣歸格倫馬爾斯管轄。權柄在手，江山我有，那男人怕是做夢都要笑醒。

這些場景似曾相識，讓簡星寒忍不住和地球上的某段歷史做對比——二戰時的德意志，元首大權獨攬，廣受人民愛戴，蓋世太保在街頭橫行，可以輕易抹煞一個人的存在。

海濱城市氣候微熱，陽光明燦燦灑在簡星寒身上，他卻覺得指尖冰涼。

未來世界的面紗在他面前一層層剝去，露出白色恐怖的冰山一角，可他還沒做好準備。

司徒淵摟着他的肩，半是安撫，半是保護的姿勢，說道：“看不成展覽了，星寒，你有什麽想做的事？”

他雖然刻意用了輕松的語調，簡星寒還是輕松不起來，他裝作思考的樣子，視線餘光仍然在留意博物館那邊的動靜。治安憲兵的車一輛接一輛撤離，簡星寒視線所及範圍裏有兩個十字路口，卻見不到半個人影。

“簡星寒。”司徒淵重新叫他，“快上車。”

他的聲音無奈而哀傷，簡星寒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發呆的時間太長了，急忙鑽進車裏。

司徒淵跟着鑽進車裏，對章魚下令：“去最近的電玩中心。”

“遵命。”機械章魚伸出幾條金屬臂，跳舞似的觸碰五顏六色的光觸控制板，一邊配音似地解釋着：“申請通行路線中……申請已在排隊中……前面有18765人，預估等待時間：2秒……還不夠我和史前人類簡星寒先生說句話……申請已獲批準，現在出發，請抓緊！”

飛行車啓動，加速，像利箭一樣升空，簡星寒稍微感覺到眩暈，忍不住閉上眼睛。

一雙溫暖柔軟的手輕輕放在簡星寒太陽穴上，極有技巧地按摩起來。簡星寒舒服得長舒口氣，靠在小白機器人彈性适中的懷裏，像是躺在一堆軟綿綿的雲朵上。

這個機器人太棒了，等回家的時候一定要想辦法帶走。

簡星寒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思念他那雖然霧霾漫天，卻也和平懶散的地球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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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維爾四區國家歷史博物館。

疏散了所有游客的展廳顯得尤為空曠寂靜，只有極少的人類、較多的清潔機器人和安保機器人來來往往地忙碌着。

一個身着銀灰風衣，頭戴同色高筒禮帽的男人将暗銀手杖夾在腋下，正站在上古史廳裏，從清潔機器人手中接過一頂被踩得幾乎看不出原來顏色的棒球帽。

男人有着冰銀色的長發，直垂腰際，同色的眼眸在單邊眼鏡後頭像兩顆水銀丸，雪白的皮膚和幾乎沒有血色的嘴唇，讓他整體像一具雕琢精美的冰雕。在不說話不行動的時候，自然有一種逼人的清貴冰山氣質。

——前提是，不說話不動的時候。

男人伸出兩根被白色小羊皮手套包裹的纖長手指，拎着破帽子，放在距離鼻尖不到五厘米的位置，聳動下鼻子嗅個不停。

他的同伴，一個留着黑色齊劉海，看外表不過十三四歲，穿着黑色學生服的少年交叉雙臂，對此厭惡和嫌棄地撇撇嘴：“都被多少人踩過的破帽子，你還用力聞，小心被熏死。”

男人又嗅了一會兒，閉上眼睛，仿佛在回味什麽美味一樣，慢慢露出了愉悅的笑容，中音提琴似的嗓音十分悅耳，“小孩子懂什麽，我發現寶貝了。”

少年還沒開口，就被人打斷了。

“館長！館長！”一個工作人員兩手捧着個人終端，氣喘籲籲跑過來，“萊利局長要求立即和您通話。”

工作人員捧着的終端顯示屏朝半空投射出“文化局的榆木腦袋”幾個黃字，正急速地鼓脹和縮小，仿佛生氣似的顫動着。

男人啧了一聲，“接通吧。”

全息像立刻組合出一個肥胖的中年人圖像，淡黃色的發跡線快褪到頭頂，滿臉通紅朝他怒吼：“克裏德？馮？梅耶，你怎麽搞的！三年裏被五月黨侵入兩次，趕快給我辭職謝罪！”

“不要。” 克裏德·馮·梅耶——蘭斯帝國有名的發明家、歷史學家以及前任元首的孫子梅耶先生笑得柔和，拒絕得倒是毫不含糊，接着低頭開始檢查自己的手套，皺起眉來，“這裏居然有個線頭，”他心痛地說，“我明明已經為茉莉安裝了最新的縫紉程序，看來硬件也需要升級了。”

“該換新型號家政機器人了，快把你家那個螺絲帽都開始生鏽的老古董扔進車庫，你這個戀舊的變态！”萊利局長咆哮完，突然醒悟過來這不是讨論機器人的時候，又補上一句，“總之趕緊給我滾去辭職！不然我怎麽向元首交代！”

“不要。”梅耶繼續說，他将棒球帽扔給了負責垃圾回收的清潔機器人，突然想起來什麽，“唔……那好吧。”

“不準拒絕！這次無論如何快給我辭職！嗯？你剛才說什麽？”

男人溫文爾雅地微笑着，慢條斯理整理手套：“我說我辭職。”

萊利局長愣了愣，突然更加怒氣沖沖地吼出來：“我不準！你又想搞什麽陰謀！”

梅耶笑眯眯地豎起右手食指，壓在雙唇中間，順道還故意眯了眯右眼：“是～秘～密～喲～”

圍觀群衆和萊利局長同時打了個惡心至極的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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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玩中心比簡星寒想象中更為宏大，外形像個降落在地面的大型宇宙艦，圓盤形狀、黃銅帶銅綠的色澤，據說走的是複古路線。

這裏比簡星寒見過的任何電玩中心都更加華麗，充斥着各種只會出現在科幻電影裏的超炫控制臺、機艙、甚至1：300的機甲模型、怪獸模型，兩個年輕人正站在模拟駕駛艙中，一臉嚴肅操縱機甲，和多得像海洋的蟲群戰鬥。圍觀的年輕人不時爆發出歡呼。

機甲、星艦、各色威力強大的武器、激光脈沖爆炸波、漫天飛的甲蟲碎片……這些簡直能讓所有年輕人的血都燃起來，簡星寒總算從“看見了獨裁統治可怕的一面”的憂郁中恢複，開始有興致欣賞戰鬥畫面。

兩具機甲外形和高達極其相似，剛剛利用粒子炮掃平了一群蟲子，現在和六頭巨大的蟑螂打得難解難分。

司徒淵從懷裏抽出一張漆黑的卡，表面塗着六顆白色星，“想玩什麽？”

簡星寒正打算指那個模拟機甲，突然聽見大廳廣播裏響起一個柔和的女聲：“《銀河指揮官》更新已完成，歡迎各位玩家登錄。”

簡星寒張大嘴，震驚得不會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