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離家出走

在警報響起的數十秒前，諾丁宮所在的貴族住宅區附近的居民們見到了百年難遇的奇觀。

一群銀色的飛魚撲啦啦扇着翅膀一樣的寬闊魚鳍，從夜空中飛馳而過。它們頭尾相連，行動整齊劃一，仿佛一片閃閃發光的銀色雲層急速掠過低矮雲層，轟然擊中了116號能源供應站。

能源站最顯著的建築，供應周圍居民能源的灰綠色圓型高塔在這些看似小巧的飛魚襲擊中不斷顫抖，塔身炸裂出刺目的黃白光芒，發出巨大的金屬扭曲聲，彎曲、撕裂，露出了內裏縱橫交錯的管道。

能源供應站被摧毀的同時，周圍燈火輝煌的社區立刻被黑暗所籠罩，黑暗猶如活過來的陰影，以能源站為中心，迅速朝四面八方擴散開。

諾丁宮耗費能源巨大，自給自足很難維持，所以有三分之一的能源是由116號站提供的，能源站一被摧毀，磁力場立刻減弱，一部分照明也受到影響。明顯異常的狀況觸發了警報。

然後，奧斯卡的另一支戰鬥單位從地面沖向了防禦力減弱的諾丁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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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星寒休息了一會兒，聽見門外嘈雜的腳步聲，突然意識到現在是逃走的好機會。

這個念頭給了他無窮動力，他翻身跳起來，朝着門外沖去。

人群雖然慌張卻并沒有騷亂，訓練有素的仆從和保镖們護送着蘭斯帝國的貴人們有條不紊地撤離，軍人則迅速占據了宮中緊要的位置，沒人留意一個看上去就是來做客的少年。

簡星寒跑到一個沒人的角落，借着綠植蔥蔥郁郁的枝條遮掩身形，啓動了個人終端，調出諾丁宮的地圖，這自然是奧斯卡提供給他的。

地圖開啓時就為他定位，各條通道一目了然，簡星寒決定順着這裏往後門逃走。走廊通往一個仆從專用側門，往後是茶水間，再穿過去就可以到達一個仆從出入的小側門，這個時候大概……也許……沒人？簡星寒從他現在的位置離開，踩着走廊裏厚軟的地毯拼命跑。

至于逃走以後的事……等逃走以後再說。

可惜沒等他跑幾步，身後就傳來了一個士兵大吼的聲音：“嘿！那邊的少爺，撤退通道在前面，別到處亂跑給我們添亂。”

簡星寒心頭一沉，好像在海裏掙紮的遇難者，好不容易抓到浮木，卻馬上要被人奪走。他咬着牙握拳頭，決定裝作沒聽見，繼續往前跑。

士兵繼續叫他站住，甚至威脅他要開槍，簡星寒充耳不聞，繼續逃跑，深紅和象牙白為主調的走廊景色在眼前劇烈地晃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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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追了上來，身後的腳步聲漸漸靠近，簡星寒心跳得快要沖出胸腔，恨不得馬上長出一對翅膀。

走廊頂的應急燈突然炸開火花，四周陷入黑暗。身後的士兵慘叫兩聲，立刻失去了聲音。

簡星寒根本無暇顧及，快要碰到那扇門的時候，背後突然有人抓住他，推開門将他帶進去後，反手關上門。

簡星寒大驚，卻被那個男人禁锢在懷裏，嘴唇觸碰到一些絲質的布料，頭頂有男人的聲音說：“噓……別出聲，是我。”

簡星寒除了跟司徒淵和莫斯外跟誰都不熟，氣喘籲籲地小聲質問：“誰？”

那人繼續耐心回答：“我啊，我。”

簡星寒皺眉：“‘我’是誰？”

那人沉吟了兩秒鐘：“‘我’是誰？這真是宇宙間最讓人困惑的問題。人類經歷了漫長的進化，發明了無數致命武器，橫跨了數萬光年，卻還是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無法真正認識自己是誰……”

這個調調……這種毫無緊張感、人畜無害的脫線語調……簡星寒想起來了，拍開他的手，俯身撐着膝蓋平複呼吸：“梅耶先生，你在幹嘛？”

梅耶回過神似的揉揉鼻子，打住了剛才的話題，“哦，我來幫你。”

不等簡星寒追問，他就全盤托出。原來他也來參加舞會，聽到莫斯說了元首單獨留下簡星寒跟布萊克少校的事，他就趕了過來，然後遇上六級警戒。

簡星寒皺眉，狐疑地上下打量梅耶。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再說了平常他就覺得梅耶熱情得過分，害得梅耶的養子經常一副吃醋吃多了的模樣瞪着他。

但很奇怪，梅耶連碰都不會随便碰他，只是用好像看着無法觸碰的虛拟偶像一樣的目光表達自己的熱情，讓簡星寒莫名有種自己是不是被推上神壇供起來了的錯覺。

他們所在的房間是侍從們準備茶點和休息的房間，窗戶外就是花園，不過這個位置距離地面有二十多米，要想出去還得借助一些工具才行——比如讓奧斯卡變成個竹蜻蜓什麽的。

不過梅耶在這裏礙事，就會很麻煩。

對于簡星寒嫌棄的心情，梅耶自然沒自覺。他扶了下單邊眼鏡，謹慎地靠在門外聽了一會兒，門外隐隐傳來槍聲，銀發男子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神色，“哦哦，打起來了。”

簡星寒瞪大眼，第一反應是那只飛螞蟻……不對小老鼠……不對小蝴蝶……不對小銀蛇怎麽可能對抗大量的蘭斯士兵？

梅耶又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掩面嘆息了一句：“我早就跟諾丁說了，沒錢就別死撐着占那麽大塊地方，防衛系統跟不上，多少年不升級了，這不是被海盜盯上了嗎？”

簡星寒稍微覺得失望，今天的事只是星際海盜入侵，不是奧斯卡幹的嗎？

他将這點失落收起來，準備走出去另外找地方離開，卻被梅耶握住了手臂，“等等，小寒，你聽我說，我來的路上遇到了布萊克少校，他像發瘋了一樣拼命跑着……褲子都沒穿好。”

簡星寒咳嗽一聲，轉頭看着梅耶不說話。

外表清冷如冰雪一樣的梅耶先生竟然少有地避開了簡星寒的視線，轉而低頭調出個人終端，下令道：“我是克裏德馮梅耶，現在啓用我的緊急安保權限，給我調出今晚20點47分諾丁宮E36區到E41區的監控錄像。”

貴公子一聲令下，全息像立刻映出了一段走廊，衣衫不整的布萊克嗷嗷叫着跑過去，撞到了梅耶的肩膀，之後沖出了開敞着的落地窗。

簡星寒再度呆滞。

監控鏡頭切換，這次是室外，布萊克從距離地面足有二十多米高的地方一躍而下，未來人類即使混了各種奇怪種族的血，身體機能提升也很是有限。像布萊克這樣不使用任何防護措施地跳下去，和史前人類跳樓的結果也差不多。

監控鏡頭只遠遠地照了一下堅硬石板地面上一個模糊躺着的人影，并不清晰，是為保護未成年人特意打碼後展示的屍體。

簡星寒喃喃問：“……他死了？”

梅耶刻意點頭：“死了，自己跳下去的。”

簡星寒雖然讨厭那個軍官，現在見他因為自己一句話就真的去死了，還是有些手足無措，張着嘴合不攏：“我、我不是，我沒……我……”

梅耶嚴肅地看着他：“現在還沒人發現，不過簡星寒，你不能再回去研究所。過了今晚元首肯定會追查布萊克的死因，到時候一看就會發現他是受你暗示去自殺的。你是真正的傳承者——蘭斯帝國一半以上的人會支持将你的腦子挖出來。”

梅耶雖然說得聳人聽聞，但和事實相差并不遠。“史前人類”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研究課題，“傳承者”卻是蘭斯帝國夢寐以求的精神力上的強者，如果能找到傳承者的秘密，并模仿出這種能力，蘭斯帝國的軍力将無限膨脹。

簡星寒結結巴巴：“我不是……我……”

梅耶拉着他朝窗外走去：“沒時間了，回頭再跟你解釋，你先跟我走。”

簡星寒掙脫他的手：“我憑什麽相信你？”

梅耶沒有動氣，反而回味似地聞了聞剛才抓過簡星寒肩膀的手指，用一雙剔透而深邃的眼睛打量少年：“傳承者是宇宙中最強大的種族，他們身邊總是追随着忠誠的騎士，也就是守護者——我的祖先有守護者的血脈。”

這一點奧斯卡倒是也跟簡星寒普及過，這時候聽到別人說起來，總覺得有種又不可思議又很可靠的感覺，簡星寒遲疑着，“我……可是我……”

梅耶見他膽怯，嘆了口氣：“別可是了，逃命要緊！”他索性彎下腰，将少年打橫抱起來，直接朝窗外一跳。

簡星寒吓得死死摟住梅耶的脖子，但預想中的失重感并沒有出現，兩個人穩穩地落進一輛敞篷飛行車裏。

駕駛飛行車的人是桂花，臉色很臭，駕駛技術卻十分娴熟，飛行車立刻離開窗口，飛往諾丁宮外面。

簡星寒趴在車門上張望，正好看見司徒淵在宮前廣場的人群中，轉過頭在看着他所在的方向，下意識躲了下。

然後他聽見桂花的嗤笑聲：“躲什麽，我開了隐形罩，他看不見你。”

簡星寒嘆口氣，轉過頭去繼續看司徒淵到處找人，覺得又愧疚又難受，有種辜負了照顧他的大哥，離家出走的錯覺。

飛行車無視他的心情，很快沒入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