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你為什麽生氣

翡翠城的護衛隊士兵都穿着墨綠為主調的制服，以活動方便為準則，沒有多餘花哨的飾品。為首的一個軍人穿着的制服裝飾則多一些，包括沿着縫合輪廓鑲嵌的暗金嵌線，左衣襟條形碼似的彩色勳略，以及比普通士兵更多數量的翠綠樹枝的肩章。

簡星寒就算看不懂那套系統，但也能判斷這男人明顯軍銜高于普通士兵。

這男人很有一個軍官的派頭，中等個頭，但常年保持鍛煉的身材十分結實，年紀三十出頭，相貌敦厚，笑容溫和地對簡星寒行了個軍禮，然後伸出手：“我是翡翠城護衛隊獵鷹中隊隊長，傑森玻恩中尉。你就是……新穿過長城的勇士對吧？非常感謝你和你同伴的協助，古象部落這個新武器困擾我們很久了。”

簡星寒和他握了握手，勉強自己笑起來：“哪裏哪裏，這是我們該做的。我是簡星寒。”

傑森的視線又轉向天空，深深嘆口氣：“我沒想到撒末爾族還會有後裔留存，那真是美好得像夢一樣的生物。有生之年見過一次，我這輩子都滿足了。”

簡星寒聽見了聞所未聞的單詞，一時間有點猶豫不決，于是含糊地應了一聲。

傑森卻了然地笑了，自來熟地拍拍簡星寒的肩，“看來你不是撒末爾族……果然不太可能有兩位。簡星寒，你不知道你的同伴是撒末爾族吧？這也正常，畢竟傳聞裏這個種族滅絕超過一千年了。”

簡星寒被揭穿老底，淡定點頭：“吓了我一大跳……那個種族是什麽樣的？”

傑森先是下達了幾個簡單指令叫下屬們善後及彙報，然後陪簡星寒一起等奧斯卡返回，一邊給他介紹“撒末爾一族”的特征。

那是一個沒有性別之分，後背生有雙翼，歌喉優美，戰鬥力和忍耐力超強，無比美麗的種族，也曾經是東之大陸和西之大陸上最強大的種族。

但他們沒有性別之分，繁殖後代依賴的是一種叫做“尤塔利”的樹，後來因為環境惡化，尤塔利樹滅絕後，撒末爾族也随之滅絕，成為泯滅于塵世的傳說。

傑森嘆了口氣：“所以造物是公平的，越是強大的種族，就越是難以生存。反而是弱小的物種可以生養衆多，經歷各種各樣的天災人禍打擊後，也能讓自己的dna得以延續。從這個意義來說，強大的到底是哪邊還真不好說……啊，不過，他的翅膀是怎麽藏起來的？”

他思維跳躍太快，簡星寒差點脫口而出他沒翅膀，好在及時克制了，幹笑兩聲：“我也很想知道……”

沒多久，天空中出現一個小小的黑影，并且漸漸靠近。傑森舉起望遠鏡仔細觀察後，大聲下令，叫防空單位絕對不要射擊。

所以奧斯卡順利降落在地上，緩緩收攏雙翼。

簡星寒在傑森開口前，急忙上前兩步撲進奧斯卡懷裏，摟住他的脖子，低聲警告：“如果不想讓外人懷疑，你最好別把白鷹的翅膀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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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歐們正準備散開的行動停止下來，奧斯卡身後的羽翼拍兩下，板着臉說：“……收不回去了。”

傑森仿佛恍然大悟似的迎上來：“收不回去也好，別收，別收，撒末爾人的翅膀就像勳章一樣，請盡情展示給大家。”

他笑着指指周圍。

四周的軍人們微笑着，在簡星寒視線轉移的時候，紛紛對他們敬軍禮。

兩個人被喜悅的、驚訝的、佩服的、愛慕的目光所包圍着。

簡星寒再次覺得亞歷山大，畢竟他們身後，那輛尼歐集合體的裝甲車還明晃晃地擺着，簡星寒不禁犯愁那輛車到底要怎麽處置。

在經歷了護衛隊們熱情萬分的崇拜之後，兩個人總算被送回了家，奧斯卡妥善處置了那輛裝甲車，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到小院子門口時，簡星寒看見另一輛軍用吉普停在鄰居院外，一個年輕士兵支撐着滿身灰撲撲的冉岩走下車。

他神色像是被誰狠狠揍了一頓，大半身子重量都壓在同僚身上，走路時膝蓋仍然在發抖，作戰服到處都破破爛爛，沾滿灰塵、泥土跟血跡，看來這一路翻滾得夠嗆。

梁雪勝尖叫一聲，撞開院門沖出來：“岩哥，你怎麽了？”

冉岩神色恍惚，幹裂淌血的嘴唇顫抖着，什麽都說不出口。

簡星寒咳嗽兩聲，視若無睹走回屋子裏。

小白兼任了管家職責，在簡星寒去浴室時為他備好換洗衣物，再給他泡了一杯清香四溢的綠茶。

簡星寒心事重重地随便沖了一下就出來，他們抵達翡翠城還不足一天，他卻感覺在這裏度過了半輩子似的，沉沉的疲倦從骨縫裏湧出來。他将身體甩到沙發裏，放空思緒發呆。

奧斯卡收起身後的雙翼，站在客廳窗口一動不動。

他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了星球外，他将那些石塊送到近地軌道，自然是有目的的，而簡星寒的做法給了他新的啓發。他嘗試着将那些與萊茵之金混合的尼歐同岩塊一起混合，再将它們黏合到一起。

碎石塊數量龐大，尼歐合成了許許多多龍蝦形态的小型工作單位，背甲上長着成排氣孔方便調整行動方向，兩只結實有力的大螯可以夾住岩塊，将它們送到指定的位置，口器組成的噴槍裏注入萊茵之金的混合液，之後将它們黏合起來。

奧斯卡将這些工作單位命名為“空中勞工”。

如果讓簡星寒知道，一定會誇他命名技巧有進步了，不再是千篇一律的“xx者”這麽枯燥乏味的格式。

這些空中勞工還要忙碌很久的樣子，奧斯卡安排好工作計劃以後，離開了窗口。

簡星寒也恢複了一些精神，之前的疑點就浮上心頭，他頭靠在沙發靠背上，正好往後颠倒着注視走過來的青年：“奧斯卡，可是那些傀儡星，不是一直圍着你叫殺人兇手嗎？應該是有理由的吧？”

奧斯卡停了十多秒，才慢吞吞地回答：“是有理由的。”

沒等簡星寒追問理由是什麽，他已經攤開手掌，露出手裏握着的一個深藍與橘紅兩色交織的菱形晶體。

那個晶體足有十多厘米長，像是将宇宙真空攫取了一部分凝結而成似的，深藍空間裏，被恒星光芒照耀的氣雲反射着橘紅光彩，彌散在深藍色之內。

兩種顏色裏有千萬點亮光閃爍，仿佛滿天繁星的光彩。

簡星寒擡手接過，比預料中更沉更墜手，堅硬的晶體質感光滑而溫暖。

幾乎是在接過的瞬間，他就明白這是什麽了，不禁深吸口氣，連聲音都在發顫：“這是……萊爾？”

“不完全是。”奧斯卡回答，“我……收集了萊爾的一部分思緒，并不齊全，但只要送回誕生的火山中，會重新長成完整的流浪星。”

簡星寒緊緊握住那枚晶體，“所以……這就是……傀儡星追着你打的原因？”

奧斯卡點點頭：“99.75%的幾率是這樣。”

簡星寒心髒狂跳得頭都跟着發暈，他深吸口氣，翻身跳下沙發，一手抓着晶體，一手猛拽住青年衣襟大吼：“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奧斯卡任他抓着，眼神在平靜中透出些疑惑，“這種事沒有彙報的必要。”

“你為什麽擅自就決定了沒必要！”簡星寒繼續怒吼，“機器人不是要服從人類？！”

奧斯卡繼續回答：“我每天要處理超過十萬條情報，必須對此進行過濾後再按優先級彙報，否則以你們人類的大腦，無法處理這麽多數據。這件事的優先級排在一萬以後，所以沒必要彙報。從現在開始，我得到了新的參數，會優先彙報關于流浪星的情報。寒，你為什麽生氣？”

被這麽問時，簡星寒突然語塞，他為什麽生氣？沒錯他十分、非常、很生氣，可是問生氣的人“你為什麽生氣”，這種事是人幹得出來的嗎？

這一刻簡星寒已經忘記，奧斯卡本來就不是人了。

他深吸口氣，第一次覺得人類的語言是這麽匮乏，以及兩人之間的溝通是如此困難，這種疲倦和無能為力的感覺簡直讓人絕望到極點。

他就這麽抓着奧斯卡，仰頭瞪着，後者安安靜靜任他瞪着，沒有抗拒，沒有辯解，沒有包容，只有純然的觀察與研究、學習。

簡星寒努力組織了半天語言，最後只是挫敗地搖頭，他本來就不擅長表達，至于要對“我什麽會生氣”講出個所以然來這種高難度挑戰，他只好放棄了——雖然心裏郁結得快要爆炸。

他轉而問：“那你當初為什麽要收集萊爾的靈魂……呃，思緒？”

因為竭盡全力想要救萊爾？

奧斯卡回答：“因為可以二次開發利用。”

簡星寒氣得笑了，一把将奧斯卡推開，默不作聲回了卧室。

小白将他褲兜裏那對鑰匙和鎖的項鏈墜子取出來，給他放在床頭櫃裏，簡星寒直接将它們扔進抽屜深處，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從這天開始，他和奧斯卡陷入了冷戰。

假如是平時或許會很難熬，然而因為兩個人協助護衛隊大戰傀儡星的壯舉，尤其奧斯卡還是令人驚豔的“撒末爾末裔”，他們受到了整個翡翠城的歡迎。

從城主到貴族，各種權貴、富豪競相邀請英雄們參加宴會、酒會、沙龍、賽馬甚至畫展開幕等各種聚會活動。他們還受邀參加電視節目訪談，甚至還有拍廣告的邀約也跟着上門——盡管間隔了四十個世紀，人類出名以後的待遇依然大同小異。

簡星寒原本不想這麽高調，但是忙得不可開交，可以讓他不用胡思亂想，也不用跟奧斯卡多別的話，正适合冷戰時期。

于是他挑挑揀揀，将每天日程排得異常滿。

而奧斯卡對于他的安排都照單全收，從不追問。

簡星寒甚至懷疑，這個有些時候強大得可怕，有些時候也笨得無語的戰争ai，大概都沒有意識到兩個人正在“冷戰”。

這個認知讓簡星寒更加沮喪和寂寞。

簡直像是只有他一個人在折騰——盡管事實的确如此。

這樣的日子過了快兩周時，簡星寒終于等到了一份重要的邀請。

他望着手裏的金屬質感邀請函，默默在心裏比了個v，“y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