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神之子

以漆黑如天鵝絨的真空和暗紅岩塊為背景，梭型的護衛艦悄無聲息地炸成一團璀璨的煙花，紅白相間，奪目異常。

瞄得太準，出人意料，簡星寒一個握拳，暗暗喊了聲“yeah！”，忍不住興奮起來。

他決定乘勝追擊，一手握操縱杆，一手飛快劃過控制板的按鈕，蠍尾離子炮的紅色準星鎖在座艙前的顯示屏上緩緩移動，正要和代表敵方的紅色光标疊合時，顯示屏上突然又顯現出十幾個紅色光标。

簡星寒悚然一驚，這四周巨大的岩塊就只有剛剛埋伏他們的那個，其它碎石塊根本遮不住護衛艦龐大的機體，雷達掃描的範圍內突然無聲無息就出現這麽多敵軍，讓他吓得手心都沁出冷汗。

不過好在他反應快，立刻放大了顯示屏，每個目标的尺寸也顯示出來，簡星寒才發現，那十幾個紅色光标的實際大小，只有他準備瞄準的護衛艦的萬分之一。

簡星寒突然反應過來，那些應該是從爆炸護衛艦中僥幸逃脫的逃生艙，每個逃生艙裏都有一個人。

這讓他意識到了一個問題，現在他并不是在游戲中心玩游戲，而是真真正正，在太空中戰鬥。對面的敵方目标也不是抽象的數據，而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紅色準星開始閃爍，表示已經鎖定了目标，随時可以攻擊。遠處的護衛艦正在趕過來，他們發射的導彈從黑蠍機甲邊緣接連擦過。但回過神來的簡星寒卻覺得手指硬得像木頭，無論如何按不下去發射鍵。

瞄準射擊的機會稍縱即逝，系統提示：“目标鎖定已解除。”

簡星寒只得用力一推操縱杆，黑蠍急速上升，沖進小行星群落內。尾部發射炮改換類型，變成了一柄激光劍的劍柄，紫紅光芒的劍身有兩米長，整條尾部的長度則是身長的兩倍，這保證了激光劍可以揮向任意的方向。

怎麽辦？

他大腦急速運轉着，想要找個不用殺人的解決辦法。

與此同時，因為護衛艦被擊毀一艘而得到暫時喘息的蠕蟲列車突然發力，整條列車幾乎彎折成一個巨大的c字，另一艘護衛艦像是綁在繩子上的石頭一樣甩進了隕石群裏，數不清的大小岩塊砸在護衛艦外層防護罩上，遠看過去，像是在密密麻麻的石頭當中開通了一條火光四濺的通路。

車廂內爆發出歡呼，雖然不知道操縱黑蠍機甲的人是誰，不過得到他的幫助真是得救了。

然而這樣的喜悅立刻化成了憤怒。

伊阿宋伯爵一拳捶在列車牆壁上：“機甲裏是傳承者？！誰把最重要的傳承者放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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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守在機甲倉庫門口的士兵咕咚吞了口口水，默默低下頭裝木頭人不吱聲，伊阿宋也沒空追究，只是深深皺起一雙漆黑劍眉。

他這次的任務是秘密而安全地帶回傳承者，所以戰鬥部隊帶得不多，蠕蟲列車的優勢也在于加速和躍遷準備速度很短，原本掙脫了滞纏射線後只需要全速前進，擺脫這些海盜就行了。

眼下卻走不了，伊阿宋只得脫下華麗外袍，狠狠往地上一扔，邁開長腿往倉庫裏快步走去，一邊大聲喊道：“劉易斯、田中，都跟我一起去，空中部隊全員出動！”

轟！一聲巨響，蠕蟲列車的前進突然硬生生停止下來，強橫猛烈的慣性讓車裏的人滾作一團，那個守門士兵好巧不巧滾進了伊阿宋懷裏。

伊阿宋顧不得摔疼了，手掌壓在小夥子臉上将他推開，大吼：“怎麽回事？”

觀測兵嗓音顫抖：“1、5、7、8、9、14、16號車廂都被滞纏射線捕獲……”

如果這時候從外觀察，就能看見藍色光線如同捕網一樣，密密麻麻包裹住蠕蟲列車，像是藍色蜘蛛網捉住的大蜈蚣，無論怎麽掙紮也掙脫不了。

伊阿宋仍然當機立斷，立馬派出單人戰鬥機，那些細小的戰鬥機從還能活動的蠕蟲甲殼裏飛出來，對着滞纏射線最細微處猛烈射擊，然而千萬根射線同時纏上來，斬斷的遠遠比不上纏上來的數量。

列車內的士兵們都在各自隊長號令下，換上宇航服，爬到列車外，用激光刀和燃燒器燒斷更多射線，然而也只是杯水車薪。

正在這時，士兵們的通話器和車內廣播一起響起來：“全部退回車裏去。”

是簡星寒的聲音，“留在外面就回不去了，快全部退回車裏，剩下的交給我。”

那個少年的聲音聽起來鎮定自信，有種令人臣服的力量，幾個隊長和伯爵面面相觑，有點不知道該聽誰的。

好在伊阿宋沒有猶豫太久，只是嘆了口氣：“反正也沒別的辦法……就照傳承者說的做。”

單人戰鬥機和單兵作戰的陸戰兵沿着甲殼縫隙撤退回去，伊阿宋和幕僚們在指揮車廂裏盯着顯示屏，顯示屏上放映着空間中的戰況。

一頭巨大的黑蠍機甲突然落在列車尾部，揚起激光劍一揮，成片滞纏射線被斬斷，飄散在空中，從末端開始漸漸消散。

車廂內響起一片倒抽氣的驚嘆，劉易斯撲到顯示屏上，瞪大眼仔細看：“r-72什麽時候有這麽大的威力了？！滞纏射線那種麻煩東西居然一口氣就斬斷這麽多根！”

沒人能回答，畢竟像以精神力作為破壞能源這麽奢侈的事，宇宙中已經上千年沒有出現過了，科幻電影裏的事實展現在衆人面前，難免令人生出荒謬的感覺。

然而黑蠍卻停止了揮砍動作，緊追而來的海盜船将船頭炮倉打開，藍光閃爍，發射更多的滞纏射線，這次連黑蠍機甲帶機艙一起纏繞起來。

車廂裏一陣驚呼，沒等回過神，整條蠕蟲列車外層突然爆發出奪目藍光。

那光芒仿佛會活動的手，将層層疊疊的滞纏射線從列車上剝離、随即反彈到空中，反而将氣勢洶洶沖過來的飛船一艘接一艘纏了個正着。

車廂裏安靜了一陣子，突然再度爆發出驚人的歡呼。

黑蠍機甲再度從列車上騰空而起，在太空裏來回穿梭，碩大的鉗子和蠍尾并用，将被裹在滞纏射線裏的飛船全部拖到一處集中起來。

“好像蠍子捕魚……”不知道哪個士兵喃喃小聲，随即被劉易斯一巴掌抽了後腦。

“喂……還不來幫忙。”簡星寒有氣無力的聲音再度響起來，伊阿宋按了下抽搐的嘴角，咳嗽一聲，急忙下令。

七架r-72從列車裏飛離，靠近藍色網兜裏的魚，齊心協力将十幾根金屬索纏繞在滞纏射線外頭，另一頭連接在蠕蟲列車尾部，然後他們拖拽着被一網打盡的海盜們完成了剩下的旅程。

簡星寒一回到車廂裏就被人群包圍，抱起來，抛高。

整套流程順暢得他都沒反應過來，等回過神時，餐車裏已經在召開宴會。伊阿宋正笑眯眯地給他倒飲料，“你真的是我國的救星，我真是太榮幸了。”

簡星寒幹笑兩聲，其實他很想去睡覺。

好在伊阿宋也體貼，宴會盡管在繼續，他仍将主角送回去休息。

當簡星寒準備進門的時候，伊阿宋突然單膝跪下，捧着他的手，低頭在手背輕輕一吻。

這姿勢簡直像求婚啊，簡星寒呆滞看着他。

伊阿宋仰起頭，神色肅穆而恭敬，“我，雷利·瓦西裏·弗萊德希爾·伊阿宋，晨風帝國伯爵及帝國秘密護衛處處長，尊貴的金葉女士的長子，在此以我母親的名譽和養育之恩宣誓，我在此對您——偉大的神之子簡星寒，獻上全部的忠誠。現在、将來，永不背叛。”

簡星寒不知道，這是晨風帝國最嚴肅、最隆重的誓言，不過，在母系社會的帝國裏，如果以母親的名譽發誓，他也能多少察覺到這是很了不得的發誓。

所以他沒當伊阿宋在開玩笑，只是彎腰将伯爵拉起來，困惑地問：“為什麽？”

伊阿宋溫柔笑笑，沉靜注視他，簡星寒只好點點頭，允許他入內，坐下來慢慢解釋。

“我很小的時候，曾經跟随在前任大神官身邊生活過一段時間。”伊阿宋的開頭十分突兀，簡星寒耐心聽着，“神職不允許男子擔當，我本來是沒資格和那樣身份尊貴而聖潔的人一起生活的。”

伊阿宋神色悠然，帶着無限神往。

他花了大約五分鐘回憶前大神官是多麽慈祥、溫柔、睿智、善良、偉大，仿佛在述說他的聖母奶奶一樣。

正因為像是在回顧奶奶，簡星寒實在不好意思打斷他，提醒他“講重點”，因為他也曾經這樣興致勃勃地和司徒淵、奧斯卡回憶過自己的外婆。

不過好在伊阿宋很快回歸了主題。

伊阿宋四歲的時候，跟随叔父外出打獵，打獵隊伍被一頭貝希摩斯巨蟲攻擊，他僥幸逃脫，但受了重傷，本來會死在山裏。可是他運氣實在太好，被前往山中進行冥想的前任大神官發現了，就将他帶回神殿療傷，并照顧他一直到痊愈。

在這期間，前任大神官給他講過一個故事。

那是逐漸消亡在歷史長河的傳說，據說晨風帝國建國之時十分弱小，接連遭到人類打壓，始祖皇帝更是凄慘，差點連老巢裏的卵都被人類搶去做蛋炒飯。只好帶着一群子子孫孫的蟲子到處逃跑。

在帝國瀕臨滅亡時，始祖皇帝遇到了一個傳承者。

那是一頭具有強大力量的蜘蛛（順帶一提始祖皇帝也是蜘蛛），只靠一只蟲就能摧毀戰艦、捕獲一支人類軍隊。

同時，傳承者還送給始祖皇帝幾件具有驚人力量的武器和防具。

依靠傳承者的力量和武器的幫助，晨風帝國終于站穩腳跟，不再被人類帝國追着打壓。

後來傳承者在晨風帝國留了下來，和始祖皇帝、還和其他蟲族生了許許多多的子孫後代，一直綿延至今。

簡星寒掩面：“這個傳說是想說明什麽？”

伊阿宋咳嗽一聲，“我們國家很多傳說，後半段都會變成繁殖的故事，不用在意。其實我以前一直覺得這個傳說不靠譜，一是因為沒人親眼見過強到能戰鬥的傳承者，二是因為始祖皇帝的卵不可能做成蛋炒飯。但簡星寒，你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是有奇跡的。”

他兩眼閃閃發亮，握住簡星寒的手：“我們的祖國正處在關系到存亡的危機之中，簡星寒大人，請你拯救我們，從今以後，我們會誓死追随你。”

簡星寒：“咦？”

他讀書的時候當過學習委員，後來大學開始社交活動少得可憐，進了圖騰公司後則一心一意做游戲，最多也就擔任過小頭目，帶着三四個實習生給程序做debug而已。

突然被人予以這樣的拜托，簡星寒難免覺得為難，他想來想去，只好先轉移話題，“那個蜘蛛……不是，那個傳承者送給始祖皇帝的武器跟防具是什麽樣的？”

伊阿宋笑笑：“等你到了王宮就能看見了，它們統稱為拉美西斯的饋贈。”

簡星寒聽見那個名字的時候呼吸差點停下來，将顫抖的手放回膝蓋上，安靜地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