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失控

房間裏很安靜，床鋪很軟，奧斯卡的身體很熱。血已經止住了，防護服也脫掉了，彼此貼合的肌膚觸感細滑得不可思議，仿佛要融化了連為一體。

簡星寒心跳加速，血液在藥劑跟生理雙重作用下洶湧得像決堤前的黃河，他耳邊幾乎只能聽見不知道是誰的呼吸急喘跟血流汩汩湧動聲。

奧斯卡執着地吻他，像是永遠也吻不夠，奧斯卡的手在他身上游走，揉搓的力度大得像是要将他揉碎了嵌進骨血裏。

簡星寒跟不上他的節奏，整個人像是沉入到深海一樣，只能死死地用手臂環抱住他堅實的背脊。

奧斯卡低聲笑了笑，寵溺一般吻他的耳下和頸側，伸出舌尖順着頸側血管來回掃舔，動作既溫柔又強勢。像這樣被強烈地渴求、占有，銷魂蝕骨的愉悅感像交織成一張電網，順着舌尖火熱柔軟的觸碰位置飛速擴散，密密包裹了全身。

這感受幾乎讓簡星寒感到失落。

最初遇到的小小銀色機械體，和現在要将他吃幹抹淨的男人，簡直就是兩個不同的存在，哪裏還像個機器人……

一想到機器人這個概念，簡星寒打個冷戰清醒過來，手足并用試圖将奧斯卡踹開，“別鬧……小白還在。”

奧斯卡抓住他亂踹的手腕跟腳踝，索性低頭親他剛剛受凍的小腿，“小白沒關系。”

簡星寒僵住，小腿被親得癢酥酥的，原本的刺痛仿佛消失得幹幹淨淨，他維持着身體幾乎對折成兩半的姿勢，感覺腰腿的筋繃得太緊，一跳一跳地疼，做個愛都跟瑜伽似的擺出各種高難度當做，他真是服了，“我有關系！先放開。”

“寒，請不要生氣，把我當成普通的床就行了。”小白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上來，大概是外膜充氣張開，擋住了發聲器官的緣故，他的聲音聽起來沉悶得像從罐子裏傳出來的。

普通的床不會說話也不會思考謝謝！

簡星寒窘得無地自容，這種被人抱着，試圖跟另一個人ooxx的行為實在是超過了他能承受的尺度，原本的那點旖旎心思早就不知道丢去了哪個角落，他仰頭看着奧斯卡抓着他的腳踝沉默不語的樣子，好像看見只大狗在眼巴巴張望着吃不到口的肉骨頭。

他小心翼翼将肉骨頭，不對，小腿抽回來，活動了一下四肢從床上起身，“這藥真厲害啊，我以為不死也要脫層皮，結果這麽快就沒事了。”

小白排出多餘的氣體，重新站起來，回答說：“船上攜帶的物資清單是奧斯卡拟定的，确保可以應對太空中任何意外，保護好你的每一根頭發絲。”

頭發絲每天都要自然掉落幾根，就不用每根都去保護了。

簡星寒雖然想這麽吐槽，但因為被感動了一下，就有點說不出口。

奧斯卡沒強迫他，但也沒好臉色，松開手，板着臉去對面沙發坐下來，全身都在散發着“本大爺很不爽”的氣氛。

簡星寒硬着頭皮裝沒看見，從衣櫃裏翻出襯衣長褲穿上，一邊問：“伊阿宋有沒有聯絡過？”

小白用圓胖的手指握住一個控制器，啪叽啪叽按下去：“他每隔三天會和斬首者聯絡一次，輿論戰很成功，巴拉姆試圖破壞神之子名譽的行動完全失敗了。另外，她的部隊私底下逮捕了大量神殿人員，連原本支持她的光之使徒教團如今也有人被暗殺，雙方信任出現危機。大貴族們手底下有大量戰鬥蟲類，但她們都在觀望。”

休息艙的一堵牆化作屏幕，表格、文字和圖像流水般劃過，簡星寒快速過了一遍，抓了幾個重點：第一，阿格列目前沒有生命危險，一方面是來自他母族的威懾力，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現任皇帝想利用阿格列把神之子以及殘餘叛黨全部收拾掉。

第二，這段時間裏，晨風帝國出現了十一個“神之子”，他們大多分布在邊緣星球上，借着輿論将神子捧到前所未有高度的勢頭，或是集合部隊、或是借機斂財。雖然有抹黑神之子的嫌疑，但總體來說，這是幹擾皇帝爪牙搜索阿格列殘黨的好事。在這些亂象的掩護下，阿格列的殘黨逐漸聚集在伊阿宋身邊，目前總蟲數已經達到五十萬，但這其中，可以直接投入戰鬥的兵力只有四分之一。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伊阿宋找到了一個有意向跟簡星寒合作開黑煤窯的奸商，接下來他希望簡星寒可以跟這個奸商進行一次會晤，詳細談談合作的事，以建立彼此的信任。

伊阿宋将那個奸商的資料也發了過來，一個看上去相當年輕的男性，五官硬朗，神色冷峻陰沉，名字是雷鳴，身份是蘭斯帝國席恩一區礦業聯盟主席。

簡星寒打量照片，深刻地覺得，他下巴沒脫臼真是個奇跡。

屈指算算，從他和奧斯卡逃離蘭斯帝國到現在也就兩年多的時間，雷鳴怎麽就跟坐着火箭似的嗖嗖升職了。當初跟着他在席恩大街小巷追逐，拿到客人給的小費就開心得像過節的小少年，不到三年就成了聯盟主席，或者換句話說，席恩三大勢力的老大。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其實雷鳴才是男主角吧？

換了在別的時候，簡星寒自然會單純地為友人感到高興。然而現在，兩個人以前的緣分，卻搞不好可能成為合作障礙，會給談判添加更多變數。

而且雷鳴知道他被馬爾斯元首追捕，假如他現在暴露行跡，雷鳴會不會為了利益告發他？雖然在羅克夏星，馬爾斯離開的時候，好像完全變了個人，似乎被奧斯卡說服，放棄了某些執念。

但沒有切實的籌碼和制約，僅僅寄托于某人想法而改變的行為，是最不靠譜的事，誰也不知道馬爾斯會不會心血來潮再來添亂。

為什麽偏偏是雷鳴……

簡星寒嘆了口氣，他想起來似乎有哪個名人說過：不要和朋友談生意，一旦開始談生意，你們就不再是朋友。

他想着想着，從随身的包裏翻出控制板，小心地摩挲堅硬細致的合金表面，他明明得到了足夠強大而且絕對忠誠的軍隊，為什麽反而比以前更膽小了？真是不應該。

他考慮了一下，剛剛下定決心，奧斯卡已經開口了：“這個人不能信任，不要和他見面。”

簡星寒愣住，轉頭看他，“這是你的判斷嗎？”

奧斯卡沒有對上簡星寒的視線，而是站起身來，轉過身背着他重複說：“不可信任，不要見面。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幫你安排更好的合作人選。”

“你是怎麽得出雷鳴不可信任的結論的？難道有什麽我不知道的情報？”

奧斯卡還是沒有回答，只是第三次用強硬的語氣重複：“不可信任，不要見面。”

沒等簡星寒再追問，他已經走出了休息艙。

簡星寒瞪着大門，嘴角神經有失控的趨勢，換句話說就是臉都快抽筋了，不愧是號稱宇宙最強的人工智能，這都學會當着面撒謊了。

簡星寒之所以這麽肯定，是因為奧斯卡沒有用肯定或者否定方式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選擇了逃避。雖然只是簡單的對白，但發生在兩個人身上的時候這很平常，發生在奧斯卡身上卻是個大事。

基本上他還是可以猜測到，就跟“哪怕遇到危險的幾率只有千分之三也舍不得你去冒險”的時候一樣，奧斯卡這麽做的原因，和那時并沒有不同。

大概可以叫做占有欲，或者嫉妒心。

但那時候，他是說“不建議去做”，但簡星寒問起計算結果的時候，他仍然會據實以告。

現在則是直接告訴他“因為那個人不可信任，所以不要做”，對于理由卻閉口不答。

會對管理員撒謊，會自主做不利于管理員的行動，不服從管理員指令，這樣的ai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

簡星寒看着關上的門，再次覺得心慌，他多多少少開始理解，奧斯卡以前隸屬的那個國家，為什麽會最終選擇銷毀這件最強武器。

奧斯卡幫過他很多次，也救過他很多次，如果不是遇到奧斯卡，他根本沒機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然而，這一切，終于要結束了嗎？

簡星寒并不擔心奧斯卡不能再作為依靠，他擔心的是失控，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什麽時候開始，他的控制欲變得這麽強了。

他想得太失神，連控制板都從手裏掉下去，砸在堅硬的金屬地板上發出脆響。他緊張地蹲下去撿，手指卻抖得厲害，好不容易才撿起來，幸好完好無損。

“小寒？”小白見他半天蹲着不動，出聲提醒，“長久維持這個姿勢會影響腦部供血，你需要幫助嗎？”

簡星寒搖搖頭，“沒事。”

他緩緩起身，活動一下發麻的雙腿，走到了控制艙，和奧斯卡擦肩而過，走到通訊終端跟前，和伊阿宋聯絡。

伊阿宋的全息像很快出現了，看上去十分疲憊，但也十分亢奮，看來他們的工作進展不錯。

簡星寒沒多跟他寒暄，直接說：“如果去救阿格列，需要多少支援？”

伊阿宋愣了愣，遲疑地回答：“阿格列被以最高規格嚴密看守，除非動搖到巴拉姆的根基，否則我們根本沒機會……這意味着我們需要一場至少波及十個恒星系的大戰。”

他給出了一些具體數字。

一個恒星系至少有兩個住人行星，波及恒星系的戰争至少需要出動一百萬戰艦，十個恒星系就是一千萬，士兵數量兩百億，而用于支援的後勤人員數量至少是軍隊的十倍，物資和資金則達到了讓簡星寒看都不想看的天文數字。

但只有這種程度的大戰才能吸引走巴拉姆最精銳的部隊，讓晨風帝國的首都綠森星無懈可擊的防禦出現空隙。

簡星寒皺眉，“就沒有辦法直接潛入嗎？”

伊阿宋苦笑起來，“除非有一隊比巴拉姆的鐵刃兵團更強大的戰鬥部隊。”

“實際上現在還不到非救出阿格列不可的時候，”伊阿宋看他神情灰暗，又安慰說，“蘭斯最近投入了更多部隊作戰，巴拉姆的重心仍然在同人族帝國的戰争上，我們有足夠的時間積蓄實力，所以你那個新能源計劃……是不是先見上雷鳴主席一面？”

簡星寒察覺到了身後投來的視線，他面色沒有變化，點了點頭，“當然，等我安排好時間地點後通知你。另外，你對戈德蘭帝國了解多少？”

伊阿宋緊張起來，“怎麽，你遇到戈德蘭了？”

簡星寒想起那六個錐體發射的，可以無聲無息湮滅所有物質的黑光，即使在四千年後、飛船滿宇宙穿梭的星際世界裏，那也是可以稱之為黑科技的存在。

“遇到點小麻煩而已，”他故作輕松的笑了，“怎麽他們很棘手嗎？和高維宇宙有關嗎？”

“高維宇宙？”伊阿宋稍稍揚眉，“不會吧，這東西到目前為止也只存在于科學家的論文跟妄想狂的小說裏。”

簡星寒哈哈幹笑，“是嗎，我一直以為是真的。”

伊阿宋沒有糾結，手指在控制臺上運作，給簡星寒發送文件，一邊解釋：“戈德蘭版圖不足三個恒星系，人口也最少，和蘭斯、和我們都有合作，主要是提供醫學方面的支持。他們存在的歷史是最久的，據說經歷過兩次宇宙大爆炸，文明水平相當先進。說實話假如戈德蘭和同為人族的蘭斯結成聯盟，這宇宙裏就沒我們蟲族什麽事了。但戈德蘭內部一直不和，而且有奇怪的傳統，所以一直坐視我們開戰……甚至提供支援。”

簡星寒好奇地問：“什麽傳統？”

“平衡。”伊阿宋說，他身邊的屏幕上顯露出一個金色等邊三角形圖案，“戈德蘭的國徽就是個恒久穩定的形狀，據說內部也分裂成三方，彼此僵持了幾千年。我估計這才是他們一直作壁上觀的原因。”

他露出慎重的表情，“我發給你的資料是前任大神官告訴我的，算是機密，她還說過，絕對不要和那個帝國扯上關系，簡先生，你千萬要小心。”

簡星寒心想又不是我要和他們扯上關系，反正麻煩已經夠多了，也不在乎再多點。

他下意識摸摸耳朵，又和伊阿宋交換了一些情報後，關閉了通訊終端。

然後轉頭就對上了奧斯卡陰沉的雙眼，奧斯卡抓住他的手臂，“那個人不可信任，你為什麽不聽我的建議？”

簡星寒反手扣住奧斯卡的手腕，可惜他力氣不夠，扯了幾下都沒扯開，反而被他手指扣緊，勒得手臂肌肉生疼，他忍着沒吱聲，而是皺起眉冷笑：“那麽告訴我理由。”

奧斯卡再次沉默，尼歐們處于強烈的動搖當中，幾乎無法維持集合體形狀。

簡星寒也沉默，只是無聲地注視着男人。

尼歐的計算顯示，加入一個無法解讀的變量之後，簡星寒被那個人背叛的幾率高達100%，但問題就在于，從他還是蝕星者開始到現在，完美的100%幾率從來沒有出現過。

最多也只出現過99.99……9%這樣無窮接近于100%的幾率而已。

奧斯卡不知道那個變量是什麽情況，但他也清楚，如果他說“不知道”，簡星寒一定會失望的。他可是全知全能的蝕星者啊。

所以他拙劣地選擇了沉默。

然而簡星寒沉默了許久後卻說：“奧斯卡，我對你真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