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身體OR靈魂

言清溪是在三個多月前醒來的，在這具身體裏沉睡了三個月後，他的靈魂似乎終于與這具身體融合了。

坦白說，言清溪對這具身體是不滿意的。它太虛弱了。

從制作完成後便從未動過的軀體一開始使用起來還有些僵硬，言清溪每天在廢棄零件山繞圈跑步，順便撿些能用的回來，身體好了一點後，他終于忍受不了每天跟沈昊然吃惡心的營養劑，從這家破舊的家裏翻出些好歹值點錢的東西，到交換市場上換了些食材。

是的，這個破舊古老的星球上還保留着一個原始的交換市場。

火炎星的土地面積比地球大了十幾倍，但居住人口卻只有幾百萬，再加上大部分地區是廢料垃圾山，整個星球上連大型超市都沒幾家，更別提先進的指紋刷卡設備了。

除了幾個大型商場有，火炎星上許多小店都是用星幣或者晶石交易，在一些更偏遠的地區甚至保留着原始的以物易物。而言清溪他們這裏便是其中一個慣于以物易物的地方。

言清溪的出現，讓沈昊然感動得簡直淚流滿面。

五歲起便跟在沈爺爺身邊，兩個大老爺們一個專注于人形機器人的研究一個喜歡組裝那些廢棄零件，一個為了掩人耳目的研究一個為了滿滿的廢棄金屬，他們甚至棄市區的大房子不住，跑到這個偏遠的小村莊來，住在廢棄工廠的小房子裏……

這樣兩個人怎麽可能會在意飲食？能吃飽就夠了。于是，沈昊然第一次吃到言清溪做的一碗蔬菜湯時，簡直喜極而泣淚流滿面，直接撲倒了言清溪大吼大叫：“小溪溪！！你一定是爺爺派來拯救我的天使，麽麽麽麽麽麽……”

言清溪臉都快抽筋了，這個少根筋的家夥到底是怎麽活到二十五歲的？

本來心理年齡就大，再加沈昊然那張欺騙大衆的娃娃臉，言清溪總是會不自覺地把他當成需要照顧的小朋友，不僅包了一日三餐，将破舊的小房子裝飾得煥然一新，甚至還背起了養家的責任來。

沈昊然不窮，相反，他雖然對自己那麽差，但卡裏的星幣卻不少。沈爺爺一輩子那麽多錢，除了花在人形機器人的材料上就沒怎麽用過，數不清的零全留給了他。沈大伯雖然不在他們身邊，但每年給沈昊然的零用錢也不少。

再加上沈昊然對那些廢棄金屬的興趣……不知利用那些垃圾做出了多少有用的機器，除了他實在滿意的，十分之九都通過網絡賣了出去……

他制作精良要價又不高，很多人都專門找他交易，一個月的收益比得上帝都研究院的正式科學家。

但言清溪是什麽人？他雖然沒有大男人主義，卻也有自己的尊嚴，怎麽可能讓別人養着自己呢？于是，醒過來兩個月，身體狀态好了不少後，言清溪又拾回了老本行：他重新在k網上注冊了個賬號，寫起文來。

原來的號當然是不能用的了，言清溪取名的原則仍是無比簡單，這次他的筆名是“三青”。好歹在k網上混了一陣，這一次言清溪的文比從前更容易引起未來人的注意，不到一個月就成功上架，後臺也慢慢有了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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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菜便是用他第一筆版稅買的。

不是沒想過要聯絡連祈遠，而是擔心連煜祺。那個心理不正常的家夥估計以為他是真的消失了，他想做的事情成功了嗎？0324的身體……真的能讓言朝陽複活嗎？

三個月沒有連祈遠的消息，今天外出才在車站看到了那個新聞……

看起來連煜祺像是成功了，至少站在那裏的那個言清……他用了這麽長時間的身體，自然清楚還是原本那具。能動、會說話，有情緒起伏……

1127真的在0324身上重生了。

可是如果是這樣，連煜祺怎麽舍得讓他在大衆面前出現，并且……

明顯是利用他來接近連祈遠呢？

水開着，言清溪卻不知走神走到哪去了。

外面突然下起了暴雨，言清溪回過神來，連忙沖出去收衣服。這個星球的生活原始得讓他仿佛回到二十一世紀，如果不是外面那些金屬垃圾山的提醒，他可能會繼續過着千年前的宅男作者生活。

收完衣服，言清溪全身早已濕透。這裏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而他像是白忙一場，打了個冷顫，又得進浴室洗澡。

不過淋了幾分鐘的雨，言清溪又生病了。

這具脆弱的身體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言清溪，他不是原來的自己了。他更不是連祈遠的機器人管家0324。每每他想着要不要到火星，在連煜祺沒察覺之前接近連祈遠，告訴他他的情況，又因為這具身體而糾結起來。

連祈遠會認出他嗎？他會喜歡這張平凡的臉嗎？

言清溪關掉電腦，閉上眼睛躺回床上。

他竟然為這個不安。

可是，今天……

想起在車站看到的畫面，他苦笑了起來。

有什麽好不安的？不是想過嗎？以連祈遠君子一笑的身份，他這個落後星球來歷不明的人想接近他，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他成功了，連祈遠未必會相信他。哪怕他相信他了，之後呢？他會喜歡他現在這張臉，這具身體嗎？

這種鴕鳥心态令言清溪清醒了三個月，卻沒有主動聯系連祈遠。而今天看到的畫面像是印證了他原本的擔心，一個不僅跟他長得一模一樣，而是跟他一樣用着同一具軀體的人出現在了連祈遠身邊……

連祈遠沒有懷疑。也是，他們連身體都是同一具，他能怎麽懷疑？最多懷疑他出了什麽事才會失憶，個性才會發生變化……

有誰會因為一個人記憶與性情改變而懷疑他的靈魂不是原來那一個呢？

或者千年前有人會這樣，畢竟迷信鬼神的人不少。但千年後人們都崇尚科學，他們已經征服了星際，從前神秘的事物到現在也已經不再難以解釋……

有誰會這麽想呢？

如果說之前他還抱着讓身體趕快好起來，多賺錢趕上在火星和火炎星一個月一班的飛船的話，此刻的言清溪可以說是歇了原來的心思了。

心情的沉重讓言清溪的病迅速加重，普通的感冒半夜變成了高燒，若不是半夜沈昊然餓了從地下室出來的話，他的腦子估計得燒壞了。

第一次見到言清溪這個樣子，沈昊然吓得不輕，連夜翻出自動診斷機器人，發現沒有藥後，又急急忙忙沖出去最近的房子跟人家買了藥。

照顧了言清溪一夜，等自動診斷機器人判定沒有危險之後，沈昊然才松了一口氣。

言清溪醒來的時候，就看到沈昊然從廚房裏端出一盆看起來勉強能吃的粥，一臉狼狽地道：“你醒了？這是我剛煮的粥，試試看！”

“……”言清溪的聲音還有些沙啞，“你煮的粥？”

看了他一眼，“能吃嗎？”

沈昊然臉就黑了，“愛吃不吃！哼。”

沈小盆友傲驕地回地下室去了。言清溪的這場病讓他心有餘悸，皺着眉，沈昊然翻着沈爺爺留下的那堆筆記和材料，到底是哪裏出錯了呢？為什麽人形機器人這麽像真實的人類，連生病也是……

而且，那具身體的體質也太弱了……

得想想辦法讓言清溪的身體變強壯一點才行啊……

讓人形機器人增加體能的材料……貌似只有帝都才有？

沈昊然托腮皺着眉，第一次主動産生了去火星的念頭。

樓上。

言清溪喝了一口粥，嘴角一抽，正想吐出來，又想到剛剛沈昊然那張傲驕臉……

算了，這估計是沈昊然那家夥第一次下廚，吐出來也太不給面子了。

言清溪嘆息了聲，默默地将味道詭異的粥喝完了。

跟他做出類似舉動的還有一個人。

連祈遠看着面前的飯菜，面無表情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那張熟悉的臉就在對面，嘴角揚起四十五度的标準笑容：“好吃嗎？”

“……”連祈遠扯了扯嘴角，點了點頭：“嗯。”

難得到他們這來的雷宇哲表情扭曲，趁着言清進廚房的空檔，才松了口氣，将嘴裏的食物找個地方處理掉。

“你別告訴我，這幾天你吃的一直就是這樣的食物……”

“……”連祈遠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雷宇哲瞪大眼，“……你怎麽咽下去的？！”

又皺起眉來，看了眼廚房的方向，“說起來……失憶會讓一個人連原本的手藝的忘了嗎？”

連祈遠沉默。

“而且，小溪溪的個性……似乎也跟之前完全不同了。他現在變得好……”他努力找出一個形容詞，最後卻只是苦笑，“他變得好完美，什麽都會做，什麽都喜歡，對什麽人都很好……完美得……不像正常人。”

“他本來就不是人類。”

連祈遠這話一出口，雷宇哲就像被雷劈到了一樣，一臉驚吓地看着他：“你……你說什麽？”

連祈遠眼中帶着苦澀，“他……是我爺爺送我的……人形機器人。是我的機器人管家。”

“？！”雷宇哲不敢置信地張大嘴，好半晌才道：“不可能！！人形機器人我也見過……我們家也有幾個機器人暗衛……他們不是這樣子的。人形機器人不該有情緒，除非……”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他們彼此都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麽。

“除非産生了人格。”他替他補充完，但心情卻更糟。

面前滿桌的飯菜，連祈遠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所以，之前你才一直藏着他，怕別人發現？”雷宇哲看着自己的死黨，不知為何心情也變得複雜了起來。

“嗯。”

“所以，你覺得……現在言清無論發生了什麽變化，都是程序出現了問題？所以不管他現在變得怎麽樣，你都只是默默地接受？”

“……”

“連祈遠，你有沒有想過，你愛上的言清溪，究竟是什麽樣子的？”

連祈遠低着頭，沒有說話。

“就算是同一個人，可他不再是你從前愛上的那個言清溪了，你還會愛他嗎？”

他沒有辦法說“會”，但對着言清的那張臉，卻也說不出“不會”……

“這個問題你答不出來，那我問你，如果現在有一個人，他長得跟言清溪完全不一樣，但身體裏卻裝着言清溪的靈魂，你會愛他還是愛這個只是身體一樣的言清？”雷宇哲提出假設。

“當然是言清溪！”連祈遠猛地擡起頭來，“不管他變成什麽樣子，我愛的自始至終都是他……”

他的話音卡住了，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突然沉默了下來……

雷宇哲合上門，悄悄地離開，臨走時還為自己點了個贊：“卧槽我居然能說出這樣富有哲理的話來！！簡直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