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主播愣了好一陣,才接受了自己一睡就睡了好多年的事實……

并非是因為這件事太過神奇,畢竟更神奇的事都經歷過,而是——這間屋子,按理來說,主人昏睡了這麽久,地上的灰塵都應該鋪了好幾層,但主播發現,這裏似乎幹淨得過分,物件擺放沒什麽變化,他的手機和那塊藍色石頭就安穩地放在床頭。

只不過,桌上放着的花卻十分陌生,白色的小花攢滿了一籃,花瓣上還帶着殘留的水跡,翹生生的,格外新鮮。

是有人特意放到這裏的。

“最開始,是柱間和真寧過來打掃的,後來變成了真寧和我,最後,就剩下我一個。”長大了的宇智波斑走過來,從籃子裏抓了一把花随意地瞥了幾眼,便松了手,讓花朵從指間漏下。他又回頭看向主播,淡淡道:“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了。”

“……是啊,謝謝。”

主播怔怔地坐了一會兒,緩緩擡手摸了一把臉——結果摸到的卻是沒有取下來的口罩。他大概是睡糊塗了,腦子裏一片亂,不然,怎麽會覺得斑小弟的話似乎有深意呢?

而且,記憶裏那個一點就着的小鬼宇智波斑在一夜之間蹿高了不少,性格似乎也變得陌生。

不過還好,他可以适應。

“說起來,居然一醒就看到了你……真巧啊。”

主播幹巴巴地道。他原本是想打破沉默的,但宇智波斑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他心中一沉——

“我不是說過嗎,下次見面的時候,就要繼續還沒有開始的話題。”

“什麽?你是指……”

主播突然頓住了。印象裏,确實有那個晚上,淋着雨出現在這裏的宇智波斑,那時候的他還沒有長大。

莫名地有種不好的預感。

“好多年”到底是幾年?在這段時間裏,究竟發生了多少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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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柱間鬧了矛盾?不對,最重要的是——”

“真寧,是不是出事了?”

宇智波斑看着他,卻是道:“我帶你回族地。”

“你們家不是不喜歡讓外人靠近麽……”主播勉強用輕松的語氣說着,手撐在兩邊試圖站起來。

“我已經是族長了,帶個人回去沒什麽。”宇智波斑淡淡道。他沒有插手幫忙,沉默片刻,忽然嘆息一聲。

“走吧,去看看真寧——雖然,能看的只有墓碑。”

“二十年吶。你醒得太晚了,寧。”

二十年意味着什麽呢。

可以讓當初的好朋友分道揚镳,可以讓小孩子變個模樣,當然,也可以帶來……死亡。

在無數刻着名字的墓碑中,宇智波真寧的石碑顯得太小了,一點也不起眼。碑面的字被風吹雨淋消磨得不再清晰,這也是歲月的流逝。

“……什麽時候?”

“他八歲的那年。”

背後傳來宇智波斑的聲音。

“宇智波被火之國大名雇傭,護送和親的公主與大名之子成婚,那一次我沒去,真寧去了。迎親當天,被敵人偷襲,宇智波的十幾名族人只回來了兩個人。”

“他們說,真寧本來是保護着公主,卻在敵襲的時候被大名的兒子推出去擋了敵人一刀,和公主一起掉下懸崖,被河水沖走了。”

“——我趕去的時候,連屍體都沒能找到。”

壓抑在心中多年的憤怒啊,等了這麽久,終于等到這個時候了。

“對不起,我——”

“你沒必要道歉,這不是你的錯。”

宇智波斑也走到弟弟的墓碑前,目光從那熟悉的名字上掃過,最終,落到主播袖子下捏緊的拳頭。深紅色不明顯地滲出指縫,指甲掐着手心,竟是毫不知覺地掐出了血。

“沒錯,就算我清醒着,好像也阻止不了什麽。”主播輕聲道。他偏過頭,就發現宇智波斑的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變紅了,眼裏浮現出奇特的圖案。

他一把抓起主播的手臂,俊美的面上一時間出現了像是憤怒又像是悲哀的表情,低吼道:“除了我,除了泉奈,還有誰能一直記得真寧就只有你!族人們不會想起他,因為同齡的孩子死去太多了。泉奈也不行,對他來說,這不是最重要的,真寧只是死去的弟弟的其中一個——哦,連我們也不行,死亡很快就會帶走一切!”

在這個時代,宇智波斑就像異類。他會因為年幼弟弟的逝去而痛苦,并為周圍人對于死亡的麻木而失望。千手柱間算是另一個異類,但他們現在只能是敵人。

所以,他一直在忍耐,将那股郁氣憋在心裏。

還有人可以理解他。

那個人,只能是他僅剩的——也是因為真寧才認識的朋友。

看到真寧的墓碑時,他會說什麽呢?

宇智波斑感受着扭曲的情感,有些好奇地想。

他說——

“不對,斑小弟,我不會忘記他,不會忘記真寧的。”

那雙黑色的眼眸裏終于多出了痛苦之色。主播反手拽住宇智波斑的袖子,指頭有些發顫。他不停地重複同一句話,仿佛向自己、也向宇智波斑反複确定一樣。

死亡,死亡啊,又是這個詞。

主播終于發現,他還是怕死。只是,他害怕的是別人的死亡。

就好像最開始,他艱難地找到滿地的屍堆,從裏面找到父母破爛的身體時,卻發現他們悄無聲息地失去溫度,就忍不住想——他們死了,為什麽我還活着?

有很長的時間始終在流浪。他很少和人接觸,沒什麽牽挂,卻還是能察覺到一些傷感的痕跡。

十年前被某戶農家請進來喝了一杯茶,主人夫婦很熱情,給他留下的印象頗深,于是,十年後路過附近,特意再來老地方看了看。還沒走近,就見那處院子沒什麽變化,但幽幽的哀樂卻飄到了耳裏。

曾經遇見的過路人,不管是好是壞,最後的結果都只能有一個。

那麽多年,晉江寧刻意與普通人們保持距離,雖然無趣了點,但他活得悠閑自在十分快活。可是,晉江寧變成主播以後,認識那些善良的溫柔的朋友以後,就再也不想寂寞下去了。

對不起,真寧……

“我會記得真寧,想忘也忘不了。”

主播松了手,看到宇智波斑似是驚住了,口罩下的嘴角略微勾起,趁這個機會,揉了一下斑小弟留得老長的炸毛。

“你也要努力活得更久啊斑小弟。直到不能更久的時候,再讓我永遠地記住你。”

宇智波斑出奇地愣了半天,臉上生動的表情消失了,眼睛也不紅了,這才把主播的手拍開,冷笑:“小弟?你居然還叫得出來。”

“不能因為你不願意叫我哥哥,就否決我叫你小弟的權利啊。”

“呵。”

勉強打趣兩句,他們都沒心情再扯下去了。在墓碑前靜靜站着,主播突然道:“斑小弟……你報仇了嗎?”

宇智波斑冷聲道:“圍堵他們的忍者,當年就死了。”

“還有呢。”

宇智波斑沒開口,但主播明顯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了厭惡憎意。

原來如此。

忍者只是大名們的工具,即使宇智波擁有強大的武力,不管是為了家族,還是出于某些達官貴人宣揚的觀念,宇智波斑都不能對大名出手。

當初把宇智波真寧推上刀刃的家夥,現在已經是火之國的大名了。

主播深呼一口氣。

他下意識地捏了捏放在口袋裏的石頭,短暫的時間裏,有無數個亂七八糟的念頭擠在腦海,讓他很是心煩。

最後,糾結了這麽久,他終于做出了決定。

很是平淡地說,“我猜,應該有很多人想做你們的大名。”

說完,主播便望着宇智波斑的臉。看着他瞳孔微縮,神色有一瞬的凝固。反應過來後,他也死死地盯住主播,嘴唇動了動,緩緩地,竟是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說得太對了。可笑啊,我竟然會為了這種東西忍耐這麽久——”

“既然如此,換一個聽話的大名就是了。”

宇智波斑告訴主播,那個大名死性不改,最近又要迎娶新的公主,他原本只是想在女人身上動點手腳,但現在看來計劃還得再改。

他還是在笑,而且笑容仍在擴大。那不只是喜悅,還有掩飾不住的猙獰殺意。宇智波斑的性格本來就不安分,全然沒有對于當權者的敬畏,如今,狹隘觀念的束縛輕而易舉就被打破,顯露出了野心勃勃。

主播此時的心情十分複雜。

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件蠢事。

有罪惡感,但是……在這之前,他從來沒有這麽憤怒過。

在墓碑前站了這麽久,該走了。離開之前,主播慢慢地将視線從“宇智波真寧”的名字上收回來,他想着,這傻孩子以前還說要學他呢。

幸好,成年人的陰暗面沒有讓你看到。

我……還是太自私了。

宇智波斑把主播領到他宅子的空房間後,就風風火火地去辦事了。主播便坐在走廊邊,望着院裏的池塘發呆。

有人送東西過來,不是他們家那又直又長的族服,就只是一套灰色的和服。換了衣服過後,只有手機和藍色的小石頭放在手邊,主播發了一會兒呆,手往旁邊挪了一下,剛好碰到了手機。

二十年了,手機會不會壞啊……

也不知道另一個世界的觀衆們和景吾少年怎麽樣了。

想到這裏,主播嘗試着開機,沒想到的是,他的寶貝手機如此堅韌,還是一如當年那般流暢順手。他直接去直播平臺看評論,先是看到了一群人刷了無數條“兩個月沒影兒了主播你又死哪裏去了啊”,心道原來只過了兩個月,還好還好。手指滑了一下,這時,主播注意到底下的一條熱門評論。

時間顯示的兩個月前。

【那啥,主播快看過來,你不在的時候,外挂君和一個萌萌噠正太把直播戳開了!他們好像是想錄視頻,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結果找錯地方啦23333我幫忙轉錄了,故意晚了幾天放上來,這是地址你去看看吧,太可愛了,他們對你超好啊!】

什麽?

主播心裏突然慌了,動作笨拙,半天才點開了評論發出來的連接。跳出來的确實是一段視頻,他點開播放鍵,立馬就看到一張刻意擺出來的嚴肅臉。

“真的能照到我嗎?”有些懷疑地詢問着。

鏡頭輕微地動了一下,看不到拿着手機的人,只聽到一個溫和的聲音開口道:“應該沒問題,繼續吧。”

“嗯!”

視頻裏,黑頭發的小少年有些不自在地別過臉,躊躇了半天,才堅定地轉頭看過來:“那個,寧哥哥,你不要生氣啊,我們不是故意碰你東西的……只是,水門哥說,你在瞞着我們做什麽偷偷摸摸的事情,太過分了!”

“咳咳,也不對,其實是因為,過幾天我又要上戰場啦,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所以就拜托水門哥幫忙……你不是說過,用這個可以把我們做的事情錄下來麽?我就想着留下一段悄悄話,等我走了以後再讓你看到……嗯,記得想我啊!”

畫面轉了一下,按着小少年腦袋的金發男人沖鏡頭揮揮手,含笑道:“誰叫你也瞞着我們呢,真寧不高興了,這件事不告訴你,就看你什麽時候能發現吧。”

“還要說什麽嗎?”

“啊……沒有了,下次見面的時候再講!”

“好的。”

主播慌忙地想要暫停,但沒有來得及,視頻便跳轉了回去,停滞在一開始凝固的畫面上。

這段視頻大概就是那一次,他故意讓真寧支開外挂君的時候拍的。

外挂君波風水門,還有,宇智波真寧。

“真的是……驚喜啊……”

太高興了。

高興得低下了頭,兩只手都捂住了眼睛。

隔着冰冷的屏幕,宇智波真寧的表情一直沒有變化,嘴角緊繃着,故意不露出笑臉。

可是,那張臉卻落上了水漬,逐漸變得模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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