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瓜 的 氣 息

陸之丞遠比其他導師更嚴格, 之前上過他幾次課,宋聞星還被他當衆說過,差點難堪到氣哭, 不過最後還是堅持下來了。

好在這回只有他們兩個人,陸之丞沒有公事公辦時那麽嚴厲,只是比平時嚴肅一些,但态度還是很柔軟。

扣完動作後,宋聞星再跳時, 果然流暢很多。

“你很聰明,一點就通。”陸之丞毫不吝啬地誇完他,又回頭看了下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挺晚了,你該休息了, 我送你回宿舍吧。”

“兩個大男人有什麽送不送的……”宋聞星嘴上不高興地說着,實際上早就拿起了自己的外套, “是去查房, 順便送我吧?”

陸之丞已經站在門口等着關燈了, 聽到宋聞星的埋汰,他回頭沖他笑了一下:“就不能是為了送你, 順便去查房麽?”

“那還真是謝謝你哦。”宋聞星沒好氣地說。

離開教室的時候宋聞星才發現其他教室的燈都已經熄滅,整條空曠的走廊只有他和陸之丞兩個人。

他回頭看陸之丞, 陸之丞正好把教室的燈關上, 帶上了門。

“走。”陸之丞擡起手扯了扯自己的高領毛衣。

宋聞星打了個哈欠, 點點頭。

走廊裏響起步調一致的腳步聲。

他們不是并肩而行的,或許是太冷太困,又或許是有點兒刻意為之, 宋聞星慢了小半步,稍微落後在陸之丞身後,像條小尾巴一樣緊緊跟着他。

下樓梯的時候宋聞星低下眼,緊緊盯着陸之丞垂在身側的那只手。

手指修長,指骨分明,形狀很漂亮,手心的溫度也很暖。

想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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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被牽着。

宋聞星想起自己急性腸胃炎的那天晚上在醫務室吊針,後來他做了一場關于車禍的噩夢,醒來的時候發現陸之丞就在自己身邊,驚魂未定的情緒就那樣被安撫了下來。

後來他又握着陸之丞的手安然睡去,唯一記得的是對方手心裏的那道疤痕和傳遞過來的體溫。

究竟是什麽時候對陸之丞起了這種心思的,宋聞星已經沒打算去追究了,就這樣一路胡思亂想地跟着陸之丞下了樓。

冬夜室外的溫度比白天更低,剛走出大樓,冷風直接往脖子裏灌。

宋聞星被吹得清醒,打了個響亮的噴嚏:“阿——嚏!”

旁邊的陸之丞停下腳步,轉過身,很自然地伸手,幫宋聞星拉上了外套的拉鏈:“別敞着,容易着涼。”

“哦。”宋聞星揉揉鼻子。

他剛想說些什麽,陸之丞忽然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用力地将他往另一個方向扯去!

與此同時,一輛電瓶車從旁邊的拐角處呼嘯而過!

盡管陸之丞反應很快,但他只能帶着宋聞星躲過忽然沖出來的電瓶車,卻沒留意到一旁的花壇。

在躲閃的過程中,陸之丞的一條腿直接撞到了花壇的大理石邊緣上。

陸之丞嘶了一聲,疼痛讓他下意識地皺緊眉頭。即便如此,他卻依然用雙臂緊緊地護着宋聞星,仿佛這才是他的本能。

而回過神來的宋聞星腦海裏只有一個想法。

——陸之丞的腿!

“有沒有事?你有沒有事?”宋聞星從對方的庇護下掙脫出來,火急火燎地伸手要去挽他的褲腿,檢查他的傷勢。

“啊好痛,我腿好像斷了……”陸之丞本來想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沒想到宋聞星的臉在聽到這句話後,瞬間失去了血色。

陸之丞他趕緊打住:“我瞎說的,我沒事,你別被吓到……”

宋聞星的手僵住。

他白着一張臉,盯着陸之丞看了兩秒,忽然站起身,轉身就走。

“別走!”陸之丞急了,趕緊伸手去拉他,“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吓你……”

宋聞星又氣又驚,緊握的拳頭一直在發抖。他停下腳步,惡狠狠地回頭瞪了陸之丞一眼。

就在這時,電瓶車的主人停了車,匆匆跑過來:“對不起對不起,我剛下班,沒想到這麽晚還有人在……啊!陸PD?!怎麽是你?!”

她這一喊,倒是把那兩人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去。

陸之丞擡頭看了一眼肇事車主,原來是個小姑娘。對方也被吓得不輕,不過可以從她脖子上挂着的工作牌判斷出來,是橘子視頻的工作人員。

他擺擺手:“沒事,應該就是磕了一下,你別緊張,我沒什麽事。”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小姑娘急得眼淚都出來了,“你先趕緊去醫務室看看吧!”

“哦對。”陸之丞拍拍自己的腦袋,“得去醫務室啊。”

小姑娘急得快哭了,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要給其他人打電話求助,陸之丞卻制止了她:“不用,這麽晚了,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趕緊回去吧。”

“可……”

小姑娘還想說什麽,陸之丞已經轉頭看向宋聞星,可憐巴巴地說:“聞星,我好疼,我覺得我的腿可能真的斷了,這次沒騙你,你陪我去醫務室好不好?”

宋聞星:“……”

小姑娘:“……”

你演,你接着演。

随後,宋聞星臭着一張臉架着陸之丞去了醫務室。小姑娘還是不放心,非要跟着,緊張得要命。

值班的醫生從桌前擡頭看了他們一眼,确認過是老熟人後,波瀾不驚地說了一句:“哦,又是你們。你們是輪流搖號來我這裏報道嗎?現在輪到PD了?”

“因為他是憨批!”宋聞星還氣在頭上,沒好氣地白了陸之丞一眼。

“是是是,我是小憨批。”陸之丞扶着他,在椅子上慢慢坐下來,笑着應。

“你明明是大傻逼!”看着他跟個沒事人一樣的笑臉,宋聞星氣得破口大罵,“你擋什麽擋?誰讓你幫我擋了?有多危險你知不知道?!”

“這不是沒事嗎,別擔心我。”陸之丞仰着臉沖他笑,“我哪有那麽脆弱啊。”

“你還笑得出來!”宋聞星快被這個人氣死了,他一屁股在陸之丞身邊坐下來,罵罵咧咧。

小姑娘一會兒看看陸之丞,一會兒看看宋聞星,一臉懵逼,這才後知後覺地品出了瓜的氣息。

這兩人怎麽回事啊?以前不是傳聞死對頭嗎?怎麽兩個人大半夜不睡覺還同時出現?

而且這架吵得……

呔!這叫吵架嗎?這分明是打情罵俏好吧!

給陸之丞檢查傷勢的時候,醫生挽起了他的褲腿,一直罵罵咧咧的宋聞星忽然噎住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陸之丞的小腿。

陸之丞的腿很漂亮,肌肉線條流暢飽滿,一看就是跳舞練出來的。

只是,讓人無法忽視的是,他的腿上竟然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疤痕,像是被什麽東西割破了一樣。

在肉眼可見的地方就足以吓人,那些長長短短的傷疤還一直延伸到了褲管裏,不必看就知道它的主人曾經受到過怎樣嚴重的傷害。

怪不得陸之丞一直穿長褲……

宋聞星只覺得一顆心被揪得發疼。

陸之丞留意到了宋聞星異樣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把褲腿往下拉了拉,似乎是想要遮住那些猙獰的疤痕。

“幹嗎呢。”醫生擡頭看他,“你把褲腿往下拉,我怎麽看你的傷?”

陸之丞這才松了手:“……抱歉。”

“你這腿怎麽傷成這個樣?”醫生皺了下眉,幫宋聞星把心裏的話問了出來,“你以前是怎麽受的傷?”

“車禍,被玻璃碎片紮到了腿。”陸之丞看了宋聞星一眼,語氣輕松地說,“差點兒割到腿部動脈,血流了一地,當時還以為自己要被截肢了呢,還好我運氣好。”

大概是怕宋聞星擔心,他特地用上了開玩笑的口吻,聽起來滿不在乎的樣子,就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

“……那個時候,”原本還在生氣的宋聞星卻突然換了一種語氣,低低地問,“一定很疼吧。”

陸之丞怔了下,随即笑起來:“我早就忘記啦。”

陸之丞沒傷到骨頭,就是小腿被磕出了一大塊淤青,看着很唬人。

醫生給他噴了點兒雲南白藥氣霧劑,又拿了兩個冰袋給他,讓他敷到冰袋融化為止。

“醫生,能不敷這個冰袋嗎?這可是冬天诶。”陸之丞拿着那兩個冰袋,凍得直吸氣。

宋聞星伸手捏了捏那個冰袋,嚯,是真冷。硬邦邦的,凍得他手指都抖。

“不敷你怎麽化瘀消腫?”醫生看了陸之丞一眼。

陸之丞企圖掙紮:“可是真的好冷,我想回去睡覺,明早還有通告……”

“我說你們這些人,練習生這樣,導師也這樣,沒日沒夜地工作,身體健康還要不要了?”醫生把文件夾啪一聲合上,“再冷你也得消腫。”

“可……”陸之丞愁眉苦臉。

“我這是為你好,為你的身體負責!”醫生苦口婆心,忽然話鋒一轉,“你最近每天大概睡多久?”

陸之丞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說:“……大概,四個小時?”

“這怎麽行!”醫生的語氣一下就拔高了,“你睡不好,肝髒就不好,肝髒不好,別的髒器……”

醫生訓了陸之丞一通,理虧的陸之丞只能老老實實低頭挨訓。

宋聞星坐在一旁抱着胳膊冷眼旁觀,甚至還想給醫生鼓個掌。

罵得好,罵得妙!

沒想到,訓到一半,醫生突然轉過頭,對宋聞星說:“我現在有別的事情要出去一下,你在這裏幫我看着他,千萬不能讓他跑了。”

“啊?我?”宋聞星指指自己的鼻子,瞥了陸之丞一眼,一副不情願的樣子。

“對,就你。”醫生點頭,“上次你嘴饞偷吃冰淇淋鬧肚子,是他在這裏守了你一晚上吧?現在你報恩的機會來了。”

宋聞星:“……”

陸之丞笑了笑:“醫生,我自己在這裏敷就行,我助理等下就來了,讓他回去睡覺吧。”

聽他這麽說,醫生又看向宋聞星,詢問道:“那你……”

“我在這裏陪他。”宋聞星沒好氣地說。

陸之丞愣了下,随即笑了起來:“……好。”

醫生離開了醫務室,并帶上了臨走前依然在不停道歉的小姑娘。

哐一聲關門聲後,醫務室重歸寂靜。

陸之丞坐在病床上,沒受傷的那條腿平放在床上,搭着一床薄被,受傷的那條腿則屈起來,褲腿挽到膝蓋。

他拿着冰袋,一邊敷着腿上的淤青,一邊擡頭觀察宋聞星的表情。

宋聞星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板着臉生悶氣。

他不說話,陸之丞就不說話。

沉默一陣。

最後,還是陸之丞先開的口。

“別生氣了。”他伸出手,輕輕地扯了扯宋聞星的衣袖。

宋聞星把胳膊從他手中抽開,是真的動怒了。

“你別生氣啦。”陸之丞的聲音變得低低的,好像很失落,“你理理我吧。”

宋聞星還是板着一張臉,不肯說話。

陸之丞沒音兒了,宋聞星不讓他拽衣袖,他就用手指捏住宋聞星的衣角,倔強地不肯松開。

過了一會兒,宋聞星忽然覺察到,陸之丞的手指好像在發抖。

下一秒,陸之丞開口:“……我當時沒想那麽多,只知道不能讓你受傷。如果你被車撞到,我……”

宋聞星終于擡起頭看他。

這時候,情緒低落的陸之丞才突然發現,宋聞星的眼眶不知什麽時候紅了。

他愣住:“你怎麽……”

“我不是故意沖你發脾氣的。”宋聞星盯着陸之丞的臉看了兩秒,眼淚突然猝不及防地從眼眶裏掉了下來,“我就是害怕……”

“喂,不要哭啊。”陸之丞沒料到宋聞星會哭,一下就慌了。

他放下手裏的冰袋,掙紮扯過床頭櫃上的抽紙,伸手去給宋聞星擦眼淚。

宋聞星咬着下唇不吭聲,任由陸之丞拿着紙巾費力地幫他擦眼淚。

只是他的眼淚卻像開了閘一樣停不下來。

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傷心。

不止是傷心,還有擔憂、害怕,各種複雜的情緒交彙在一起,一股一股地往外冒。

宋聞星看着滿臉焦急地給自己擦眼淚的陸之丞,突然問:“陸之丞,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聽到這句話,陸之丞的手驀地一頓。

他擡起頭,盯着宋聞星的眼睛,沉默兩秒,答非所問:“聞星,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事情了?”

宋聞星咬着牙,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瞪了他一眼:“想起什麽?我能想起什麽?”

陸之丞的眉眼在白熾燈的照耀下似乎變得柔軟下來:“不,我只是……”

“我好像夢到過你。”宋聞星卻打斷了他,“但我也分不清到底是回憶還是夢,雖然看不清楚臉,但是我心裏總有一種感覺,那個人似乎是你。”

“夢到我什麽?”陸之丞重新靠回床頭,睫毛随着垂眸的動作顫了顫,聲音很輕。

“是很奇怪的夢,上次我應該跟你說過,我夢到我小的時候,有一次放學回家,坐的公交車突然翻了,燒了起來……”提到這件事情,宋聞星的語氣變得有些低沉,“當時有個哥哥救了我,把我從車裏推了出來。”

他沒留意到,陸之丞的肩膀線條似乎僵硬了那麽一會兒。

但也只是瞬間,随即立刻舒展開。

陸之丞擡眼看宋聞星,很輕地嗯了一聲,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以前确實出過車禍,車翻了,起火了,死了很多人……但是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了,身邊根本沒有什麽哥哥,我爸媽也沒跟我提過。所以我不太分得清到底是夢還是我自己的臆想。”宋聞星把剩下的話說完。

陸之丞聽完後,沒說什麽,只是笑了笑:“你覺得那個人像我?”

宋聞星沒回答。他蹙着眉尖,略帶不安地掃了陸之丞的腿一眼。

為什麽會覺得像……

是巧合嗎?

就在這時,陸之丞忽然伸出手,牽住了宋聞星。

宋聞星一愣,肩膀先是猛地一繃,随即又慢慢松懈下來。

期待許久的熱度終于如願以償地包裹住了自己的整只手,他看着靠在床頭慢慢阖上眼皮的陸之丞,心很快就被一種柔軟又酸澀的情緒填滿了。

很有默契的,誰都沒再說話。

可惜的是,這種平靜的默契并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中途離去的醫生很快就回來了。

因此這段意味不明的對話不得不中止,偷偷牽着手的兩個人也只能及時松開了手。

他們沒在醫務室呆多久,陸之丞的小助理很快就趕了過來,把陸之丞接走了。

臨走前,醫生還嚴肅地囑咐陸之丞,一定要老老實實冰敷,絕對不能因為覺得冷就不敷了。

陸之丞愁眉苦臉地拿走了兩個冰袋,醫生還站在他身後說:“冰袋用完記得還回來啊。”

陸之丞:“……知道了。”

陸之丞還是堅持着先把宋聞星送回了宿舍樓下,讓小助理在車裏等着。

看着小朋友毛茸茸的後腦勺,他想起剛才對方紅着眼睛紅着鼻尖罵自己的樣子,心中驀地一軟。

奶兇奶兇的,還喜歡口是心非。

夜深人靜,氣氛恰好,很适合說一些暧昧的臺詞,或者再次偷偷地牽牽小手什麽的。

陸之丞清了清嗓子,正想開口說晚安,宋聞星忽然回過頭,認真地對他說了一句:“記得冰敷啊。”

陸之丞:“……”

宋聞星:“用完了記得還啊。”

陸之丞:“……知道了。”

醞釀的浪漫還是被陸之丞憋了回去,兩人普普通通地道了個別。

折騰了大半夜,宋聞星回到宿舍後,連澡都沒敢洗,生怕吵醒室友。

他摸黑換了睡衣,爬上床,把自己卷進被子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大概是被陸之丞受傷的事情吓到,後半夜宋聞星睡得并不安穩。

他在夢中反複地夢到公交車側翻起火的場景,燒焦的味道、滾滾的濃煙和人群的哭喊聲一直在夢中萦繞。

在夢境中,宋聞星坐在滾燙的柏油馬路上,呆呆地望着遠處正在焚燒的公交車,像生了根一樣怎麽都提不起力氣爬起來。

驟然間,他感覺到,手心傳來一片潮濕的觸感。

……這是什麽?

宋聞星哆嗦着低下頭,卻看到地上淌着一灘鮮血,而他的手正按在那片血跡上。

他驚恐地盯着那灘血,身體開始發抖。

呆滞了幾秒後,像是感應到什麽似的,宋聞星重新擡起頭。

然後,他就看到,褲管被血浸透的少年站在自己跟前,臉色因為失血過多而發白,可嘴角卻依舊牽起令人莫名安心的弧度。

“你別害怕,我們已經沒事了。”少年開口說。

是熟悉的聲音,以及熟悉的輕松口吻。

這一次,宋聞星終于看清了對方被霧氣遮擋的臉。

确實是他想的那個人。

與他一起墜入恐怖夢境的那個人,是陸之丞。

作者有話要說:  醫生:你們煩不煩?來我這裏談戀愛?

小姑娘:瓜 的 氣 息

陸PD專場來了。快了快了,別急,在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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