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帶衣蹀躞(7)
“得罪了。”武僧們上前,把徐蟄的手臂反繳在身後,壓着他出了藏經閣。
出了這麽大的事,方丈和長老們也被驚動。
徐蟄被帶到了佛堂前,前面正是玄字輩的和尚,還有幾個傳功長老。他一直沒開口說話,行為動作卻很順從,玄痛便讓人松綁,還給他留了座位。
不一會兒陳翻譯匆忙趕來,“公子!你沒事吧?”
徐蟄朝他搖頭,輕聲說:“沒事。”
玄痛大師說:“戚公子現在可以說了嗎?”
徐蟄低聲對陳翻譯說了幾句話,陳翻譯蹙着眉欲言又止,最後徐蟄拍了拍他的肩膀,陳翻譯才一臉絕望地點頭,開口說:“這件事情本不該說出來,我家公子執意如此,在下只能聽從公子吩咐。”
“施主不妨直說,出家人慈悲為懷,若戚公子當真有苦衷,貧僧自然不會為難施主。”
陳翻譯說,“我家公子嗓子不曾受傷,凡事皆由我開口,只是因為他不通漢話。”
關鍵詞一出來,所有人都為之一振,有和尚喊:“他不是漢人?!”
陳翻譯按照徐蟄給的說辭來,他搖了搖頭,“公子确實是漢人,只是一直生活在遼國,直到半個月前才回來。”
玄痛疑惑:“既然是宋人,為何不生活在宋國?”于是陳翻譯講了蕭峰故事的翻版,把裏面的遼宋陣營替換一下,養父母和授業恩師也換成了契丹頗有名望的幾位。
少林寺諸位僧人從沒聽說過這種事情,聽到陳翻譯說徐蟄的宋人父親殺死了那對描述中淳樸善良的夫妻,還有頗有才能、心地善良的佛教徒,又是震驚又是無奈。
僧人們紛紛捏緊了手裏的念珠,默默念着佛號。
陳翻譯說,“如今契丹人都以為公子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公子在遼國再無立足之地,無奈之下回到宋國。只是過來之後才知道,宋人仇恨契丹,公子服發皆異,不通語言,舉步維艱。
“白日裏來到寺裏拜訪時所說的話都是真的,契丹人信佛,教習公子武功的大人更是虔誠,公子一樣敬仰貴寺。漢遼習俗到底不同,公子雖是漢人,回家之後也有諸多不便,只想在佛祖身前尋求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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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們都被他的誠心打動了,設身處地的想一想,這世間雖然沒有他的容身之處,可是心中有佛祖相伴,便無所畏懼。
換一個角度講,即便是契丹人也會拜服在佛祖座下,連遼人都能教化,可見佛法廣大。
陳翻譯停下後,徐蟄用他帶着口音的普通話慢慢說:“我叫蕭伽藍,因為不想被誤會是契丹人,又聽說了蕭峰的事,所以改了姓氏。”
提到蕭峰,和尚們難免想起被他殺死的玄苦大師,還有少室山腳下的那對老夫妻……難怪蕭伽藍會改掉姓氏,蕭峰的殺的人和他的經歷太相像了,怕是連他自己都忍不住展開聯想。
蕭伽藍是被人陷害,蕭峰可不是!他做下的案子認證物證聚在,而且他的确是契丹人,他的親生父母死在漢人手裏,怎能對漢人沒有怨恨?
玄痛又問:“施主夜半前往藏經閣,又是為了什麽呢?”
陳翻譯光明正大地用契丹話複述了一遍。
“只是好奇。白日過去時被僧彌攔下,我心想那處該是佛門重地,當有經文典籍,便想過去看一看。只是去了才發覺,我不認得漢字。”徐蟄露出悲傷無奈的神色,“後來不小心碰到了架子,你們就過來了。”
陳翻譯複述他的話。
玄悲道:“施主此舉未免太過失禮。”
玄痛說:“此乃無心之舉,況且藏經閣不曾丢失書籍,想來正如蕭施主所言,只是向佛心切,沒有其他心思。”
人家已經很慘了,就不要太過苛責。讓大宋用愛和包容安撫、教育他,讓他老老實實做個宋民不好嗎?
“師兄說的是。”
玄難對徐蟄說:“施主有所不知,藏經閣內并非只有佛經教義,還有密不外傳的武功秘籍,故而守備森嚴,不僅外人不能入內,就連尋常弟子也不允許随意進出。若心懷惡意之人學會上乘武功,少林擔當不起。”
徐蟄眨眨眼睛,在陳翻譯複述完之後,恍然大悟,用漢語說,“我知道了,對不起。”
玄痛道:“不知者無罪,還請施主切記,日後不可莽撞行事。”
徐蟄:“莽、莽撞?”
陳翻譯用契丹重複。
徐蟄乖乖點頭,“我記住了。”
和尚們第一次見不懂漢話的人。徐蟄身材高大,一張臉卻生的稚嫩,完全符合他的年紀,慢半拍的反應更是有種反差萌感,再加上他如孩童學語般別扭的聲調,說出的話也很禮貌,令人不自覺地用欣慰期待地目光看他。
——這或許就是養成的樂趣。
這時玄悲問他:“蕭伽藍乃是施主的契丹名,不知施主可有漢名?”
徐蟄搖了搖頭,“我爹,姓趙,我該叫,趙伽藍?”
蕭峰他爹姓蕭,算是半個契丹國姓。蕭遠山和皇後一族也是親戚,翻譯到宋國,徐蟄當然也要選個國姓。
趙佶寵愛的妃子太多了,哪個姓都不具備代表性,還是趙姓符合。
和尚們沒往皇室那邊想,點頭認下了這個名字。
一場危機被徐蟄輕易化解,陳翻譯回到住處都覺得不可置信,他以為要打一架。他只是個翻譯,沒有蕭大人的武力值,比一般的契丹人體能也差了一些,都做好逃跑再被抓住的準備了。
“太懸了。”陳翻譯感嘆,“要是和尚覺得您是異類,恐怕不會這麽容易脫身。”
徐蟄摘下頭巾,摸了摸腦袋頂上長出來的短毛。他分了一些能量刺激頭發生長,用不了多久就能綁住了。
“睡覺吧。”
陳翻譯不再說話,熄了燈,在通鋪上進入夢鄉。
第二天徐蟄起了個大早,和陳翻譯一起告辭離去。
經過一夜沉澱,和尚們的情緒不再高昂,只是知道了對方的過往,了解地更深刻之後,再審視他,得出的結論也不一樣了。
玄痛親自過來相送,同行者還有昨日接待徐蟄的慧真。
寺廟前,玄痛詢問:“施主今後有何打算?”
陳翻譯:“他問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徐蟄撓撓頭巾:“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等我學會漢話和大宋的禮儀就好了。多謝方丈關心,等我安穩下來,一定前來拜會。”
“阿彌陀佛。”玄痛,“施主身懷佛心,定然前路順遂。貧僧在此等候施主。”
告別了方丈,徐蟄和陳翻譯下山。
走到半路上,徐蟄忽然對陳翻譯說:“你先回去吧,我去見個人。他也會契丹話,不用擔心。回到客棧後,記得告訴蕭峰昨日之事。”
“是,大人。”
陳翻譯走後,蕭遠山從山林中出來,“聊聊?”
徐蟄朝他擡了擡下巴。
少年态度傲慢,蕭遠山也不惱,與他慢慢行至林深處。
“我本是蕭皇後屬下珊軍親軍總教頭,蕭皇後對我有知遇之恩。你是蕭皇後的侄兒,也該是我的恩人。”
“我不認識你。”
蕭遠山嘆息,少見地露出懷念,“我已經離開遼國三十餘年了,看你的年紀,應該不到二十歲。”
“不過我認識你兒子。”徐蟄說,“他莫名其妙地跑到遼國去,正巧遇上耶律重元叛亂,反叛平息之後就被陛下封為南院大王。”
蕭遠山一臉欣慰,“是嗎?”
“你高興個屁!”徐蟄大罵,“要不是因為他突然出現,老子現在就是南院大王!蕭峰也不樂意做南院大王,他就想當個宋人,要不是因為你強行幫他回國,我也不至于淪落到現在這種地步!還說我是你的恩人,你就是這麽對待恩人的嗎?”
蕭遠山被罵懵了,“峰兒害你受罰了?”
沒當上南院大王,被皇帝發配到了宋國?
徐蟄像只困獸,不停地轉圈圈,“這難道還不算罰嗎?所有人都得了賞,只有我一個人平級變動,難道還不算罰嗎?”
他越說越氣,生理淚水布滿了眼眶,努力睜大眼睛避免它們流出來。
蕭遠山可以對兒子狠,那是看到他“認賊作父”後的氣憤,而且他殺的人,都與當年妻子的死有關。面對蕭皇後的侄子,還是一個沒長開的毛頭小子,他怎麽都狠不起來,只能束手無策地看着他。
“算,算。你別哭,是我考慮不周了。”
“我哪裏哭了?”徐蟄瞪他一眼,轉過身去,擡起袖子擦掉眼淚,“要不是因為蕭峰,我還在遼國好好的做我的南院大王,哪裏會跑到這裏來,一句話都聽不懂不說,還要留這種不人不鬼的發型。”
說起來,蕭遠山剛來宋國的時候,應該也是這個發型吧?
徐蟄問他,“你留頭發的時候是怎麽熬過來的?太醜了,真的太醜了。”
蕭遠山還真沒什麽印象。
妻子死了,他也差點死去,唯一的孩子被帶頭大哥抱走。當時他的心裏只有仇恨,什麽都不顧得,想讓這些害他家破人亡的兇手償命。
等他從悲傷中走出來,頭發已經跟宋人差不多了。
蕭遠山怕他再哭,遲疑着說:“我一直躲在暗處,不曾出現在漢人面前,連饑飽都是問題,沒有留意過頭發。”
徐蟄嘆氣。
他忽然發現蕭遠山武功很高,人還挺好說話,一點都不像蕭峰口中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狂魔。試探地開口,“你願不願意幫我?”
“怎麽幫?”
“幫我當上南院大王。”徐蟄說,“等我在宋國玩夠了,一起回大遼吧。”
作者有話要說:我寫的時候忽然發現,徐蟄編的這個劇本莫名熟悉,再一想,卧槽這不就是金國小王爺阿康嗎!
寫這章之前我又腦洞大開,想開預收,是個經營模拟游戲……不是,是個經營模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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