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離京(一)

陛下有意讓李樂平處理戰馬的事情是藺維言告知的,李灼不會懷疑藺維言消息的準确性,因為說不準這是從陛下那裏聽來的一手消息。

唐佑鳴認為他們之間有些交情也不能算錯,李灼這個禮部尚書不好做啊,素來都是皇帝最在意禮數宗法,到他這整個反了。想舉辦什麽活動,陛下立刻點頭說好啊好啊,說陛下您也要出席,陛下立刻改口,現在國庫不豐,還是樸素簡單一些好,有些活動就算了吧。有些活動明明是宣揚君威的好機會,偏偏陛下端出大義來堵他,不好拒絕。

拉上藺維言去說這些事成功概率更高是陛下登基大典前就發現了的,雖說二人年紀相差甚遠,可時間久了确實有些交情。

正因為對陛下和藺維言之間的相處有直觀的認識,李灼根本不會懷疑藺維言話的真假——要是藺維言的消息都有假,那他就不用混了。

即将過年,祭祖、朝賀、領宴都有講究,他這個禮部尚書也忙得很。但聽了消息,他立刻放過了唐佑鳴,趕回府上,督促李樂平收拾東西。

唐佑鳴目的達到,優哉游哉地去謀劃事情了。

李樂平今日不當值,正在自家書房裏發呆。明明立了大功卻被冷落,雖然無甚怨言,但失落還是有些的。他自認忠心,也不是草囊飯袋,真的要因為一時不慎葬送之後的一輩子麽?

“大少爺。”李樂平的貼身小厮走進來小聲禀報,“後院又出事了。”

李灼不花心,姬妾數量不多也還是有幾房的,不算後院不寧,可也不是衆人都清清白白和和美美。尤其李樂平的生母性子和軟太過,若不是李樂平有出息,李灼也重視這個嫡子,李夫人估計要被幾個妾壓得擡不起頭來。

李樂平被封為左右骁衛大将軍時,後院很是平靜了一段時間,最近又舊态複萌,沒消停時候。

李樂平好歹是個武将,當然不至于跟一群後院婦人過不去,可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親娘被欺負。今天正心情不順當,聽了小厮的話忍了忍脾性,平靜問道:“又怎麽了?”

小厮迅速地交代了一遍事情經過:“昨兒二少爺去後院,只拜見了鄭姨娘,沒去給夫人請安。夫人本來沒管這件事,誰想鄭姨娘今天請安時特意去跟夫人提了這件事,言語間過了些,夫人氣得暈厥了,只是怕您擔心,特意囑咐奴婢們不準跟您提這件事。”

李樂平眼睛一瞪,卻出乎小厮預料地平靜下來,只是語氣說不出的冷:“我娘現在怎麽樣了?”

小厮連忙說:“夫人早就沒事兒了。我也是剛剛問的後院管事才知道的這件事,就急着告訴您了。”

李樂平點點頭:“你做得很好,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會秉明父親。”

李灼有幾個庶子,年紀最大的就是十六歲的二少爺,是鄭姨娘所出,有點小才名。鄭姨娘是吏部考功郎中的庶女,家世不算差,不然也不敢給李樂平上眼藥。估計是聽了家裏的話,以為李樂平被聖上不喜,認為自己兒子更有希望,故意下李夫人面子。

李樂平清楚裏面的關節,依舊不打算忍了,區區鄭家,就算他被陛下不喜也不放在眼裏。

沒多久,李灼高高興興地回了家,就看到他兒子一臉嚴肅地看着他,喜氣兒一頓:“怎麽了?”

李樂平道:“二弟年歲漸長,我知道有一家書院名聲不小,可以送二弟去那裏學習學習,尤其是孝道禮儀。”

李灼知道他兒子向來沒心思管這些亂七八糟的,忽然聽他提起這事有些驚訝,連陛下的決定都忘到一邊了:“發生了什麽?”

李樂平簡單地說了一下事情經過,絲毫不掩蓋自己對鄭姨娘和二弟的不滿:“鄭姨娘口出惡言,無尊無卑,此等毒婦不可再留;二弟忽視禮數,無長無幼,不可再留在鄭姨娘身邊教養。”

李灼知道後院風潮湧動,可沒想到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尤其是他這個二子,居然被養成這樣,可見是廢了。他皺着眉道:“就按照你說的做吧。鄭氏居然不知道好歹到這個地步,送到鄉下莊子養吧。”

李樂平沒想到事情這麽順利,愣了一下才應道:“是。”

李灼擺擺手,暫時把自己後院的問題擺在一邊道:“我早回來是有事告訴你。有消息說,陛下打算派你去鞑靼挑選一批戰馬,不日啓程。可見陛下還是記着你的,你千萬好好辦這個差事,別丢了我的臉。 ”

李樂平目瞪口呆。

他在軍中任職,了解得比李灼還多些。大平朝缺馬,缺到什麽地步呢,朝內很多與騎兵有關的軍隊都是空頭軍,有名號,沒士兵,還有些幹脆是步兵充騎兵。現在皇上派他去挑選戰馬,不出意外的話,這批戰馬會直接歸入他旗下,那他絕對身價大漲,在新任武将中絕對數一數二。

怪不得李灼這麽痛快地同意了他的提議。

他本以為自己要離京外任,就算拼得李灼認為他不友愛兄弟,也要替自己親娘争一争,滅一滅鄭姨娘的風頭,至少能護李夫人一段時間。

現在他爹居然告訴他,陛下根本沒忘了他,還給他安排了這種好差事,他暈暈乎乎的,不敢置信道:“您聽誰說的?”

李灼不好說是藺維言講的,只含混道:“這個消息絕對可靠,你就好好準備準備。若是想帶什麽人就早些上折子向陛下讨了來,想必陛下不會拒絕。”

李灼做官這麽多年,一雙眼睛就算不是火眼金睛也相差不多,就算沒人跟他說,他也能看出藺維言和陛下之間有貓膩。

有一次,他正在勸說陛下再确認一遍流程,陛下千般不情願,最後藺維言撇過頭去幹咳一聲,陛下立刻翻臉跟翻書似的應了。他不敢擡頭,沒看清這倆人的表情,可猜也能猜到了。

聽聽,一個臣子輕咳一聲能讓皇帝改了決定,這像話嗎?這倆人要是沒什麽事,他這雙招子就可以喂狗了。就是不知道這倆人到了什麽程度呢?

沒過幾天,鄭家上折子參李灼為父不慈,當然,把庶子趕去鄉下不算什麽大事兒,鄭家參這一本不過是膈應膈應李灼,表達一下自己不滿而已。

沒想到唐佑鳴随後就宣布了派遣李樂平挑選戰馬的事,狠狠地打了鄭家的臉。

李灼一張老臉紅了又白,你說陛下年紀不大,怎麽這麽八卦,別人後院裏的這些事兒弄得這麽清楚做什麽。不過面對李樂平,他還是警告道:“陛下這是給你撐腰長臉呢,這次的事務必辦的利索些,沒的浪費了陛下一番好意。還有,明日拜見陛下時也給我小心點,說錯了話看我怎麽收拾你。”

李樂平答應得利索,第二天站在泰和殿外等宣時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他上一次見陛下是沒有通報,直接闖進了帳子,雖說是查出有人意欲謀害陛下,事出有因,陛下也沒怪罪他,到底是禮數不周全;上上次就不說了,他被陛下揍得鼻青臉腫,腿都斷了一條。

怎麽想怎麽尴尬。

正忐忑着,福海出來對他說:“左右骁衛大将軍進去吧,陛下宣您呢。”

李樂平進了門,恭敬地行了大禮,等唐佑鳴開口。

唐佑鳴說:“喲,熟人啊,擡頭讓朕看看,見好幾次了,還機會沒注意你正臉什麽樣呢。”

李樂平:……

果然很尴尬!

唐佑鳴看李樂平一臉木然,很愉悅地說:“模樣很不錯啊,下次注意着點,別弄得自己鼻青臉腫的,有礙觀瞻,現在這樣挺好的。”

他說什麽來着,他被打了一頓,唐佑鳴一樣有責任!太欠打了!

不過他還是要恭恭敬敬地應是:“謹遵陛下教誨。”

唐佑鳴肯用他,又在鄭家前面給他撐面子,一定還是念着他的,這麽兩句調笑聽了就聽了吧,不會掉塊肉的。

唐佑鳴逗了他幾句開始說正事:“我們雖然打下了鞑靼,但他們必然不服,甚至有人認為我們趁他們天災人禍下手不光明正大,依舊有反叛之心。你此行定然不順,萬事小心。”

這是李樂平第一次跟唐佑鳴談及正事,不太習慣,但這件事确實重要,他不得不收斂了心神,仔細聽唐佑鳴吩咐。

“朕封了黃誠做鎮北都督,你一定明白朕的意思。”唐佑鳴道,“有事情不好下手,可以要求他配合你。朕賜你一封密信,這件事你有最高權限。”

李樂平心裏一驚:“多謝陛下厚愛。”

唐佑鳴擺擺手:“不必謝朕。這事做不好別找朕哭,有你倒黴的。還有,不必留手,養得起的拉回京城,養不起的,我們在澄胥山脈也圈了草場出來,放在那裏養也成。但你要注意度,要是下嘴太狠了,讓鞑靼抱成鐵板一塊來找朕的麻煩……”

李樂平立即接口:“微臣定會小心,不會逼急了他們。”

唐佑鳴點頭表示贊許:“記住,朕要卸了他們的腿給我們自己裝上。買、還是強行征收你自己決定,只要不出格,多少錢朕都給你撥。”

李樂平知道這話是讓他盡可能強行征收,說得漂亮罷了,唐佑鳴根本沒打算給他出多少錢。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征求意見:“微臣決定讓他用戰馬補稅、換糧,如何?”

反正大平朝肯定要出糧食給鞑靼,白給只會讓他們覺得糧食來得太容易,更看不起大平朝。剛巧,這也能迫使更多沒戰馬的小部族移居大平朝境內。至于補稅,其實李樂平也只聽說過免稅減稅,沒聽過補稅這個詞,至少沒聽說過按部族補稅的先例……随便找個借口罷了,人就是這樣,無論理由多荒謬,有個理由就是比沒有更容易接受。

唐佑鳴用意外,但是十分贊賞的表情看看李樂平,語氣微妙道:“愛卿此言正合我意,放手去做吧。”不要臉的程度快趕上他了,人不可貌相啊,真是可造之材。

李樂平行了禮離開,藺維言從屏風後面走出來,笑着對唐佑鳴道:“你倒是狠。”

唐佑鳴聳肩:“接下來戰事不會少,鞑靼的戰馬我要定了。澄胥山脈的草場只是解燃眉之急,等到把鞑靼同化得差不多,這些草場就沒必要存在了。”

“這次遷居,死的人不會少,搞不好就會一個部族一個部族地死人。”藺維言道,“你腳步太快了。”

唐佑鳴苦笑:“我何嘗不知道?但是大平朝家底不豐啊。一旦給了他們喘息的機會,再起什麽心思,鹹豐城還能攔住他們第二次嗎?不說別的,就是天災也不是那麽好等的。我們此次出征,天時地利人和占了個全,才讓鞑靼口服心不服地歸降,下一次是什麽光景誰說得清?這一次我定要動動他們的筋骨,讓他們死心吧,幾年內不要起別的心思了。死人是一定的,長痛不如短痛,大家一起狠狠地疼一次才能記住教訓。我不敲骨吸髓地吸幹他們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藺維言摸摸他的臉:“你也別總想這麽多,休息休息吧。這幾個月你做的事情足夠多了。”

唐佑鳴哈哈一笑:“也是,就是我能撐得住,其他人也沒那麽強韌的神經。我保證,過年之前不折騰了。”

藺維言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介意這件事很久了:“上一次秋獵時,有人害你中毒,你不肯讓我們繼續查下去,自己有沒有繼續查?”

“當然。沒人能對我伸手且在事後逃過一劫,我記仇。”唐佑鳴半開玩笑說,“其實也沒什麽查的,我這個桓王叔啊,膽子不小,腦子不大。”

“果然是他。”藺維言也沒作他人想,“為什麽不治他的罪,和先帝一樣,為了名聲?”

“你在逗我玩嗎?我有什麽名聲。留着他的命,當然是有用了。”唐佑鳴笑得詭秘,“年後你就知道了,他會死得其所的,放心。”

藺維言果然不再追問。

李樂平出發後沒幾天,李灼再一次明白了什麽叫心情大起大落。他還沒從兒子被陛下重用的開心中緩過神來,陛下那邊又出問題了。

新年禮儀太多,宮宴家宴、走親戚送禮走關系,別說皇室,就是普通勳貴家庭都忙得不行。今年國喪未過,不用辦得太過,可是很多東西依舊不能省,最多沒有往年折騰。誰想到馬上就要封筆,陛下病了。

太醫們的說法是,陛下因為家國大事殚精竭慮,思慮過重,引起了一系列的小病小痛,積壓在一起不是小事,需要休息,非必要的東西不要參加了。

本來李灼還是很憂心的,聽到最後一句忽然察覺那麽一點不對味兒——不是陛下又想逃了這些禮節吧?當然,這個念頭只在他腦海裏轉了轉,一點沒讓其他人知道。

可是陛下每次露面都是臉色蒼白,精神不振的樣子,看上去确實病得不輕。李灼正擔心着,沒想到唐佑鳴非常配合地參加了祭祖等一系列活動,一點沒偷工減料。

李灼愧疚于自己以……之心奪天子之腹,只安排了合祖制的一些活動,其餘時候不需要唐佑鳴出面,他只需要處理一些棘手的事就好。

藺維言自然知道唐佑鳴生病,但他們都忙得很。主要是唐佑鳴一直沒有宣他入宮,他也不是那種會主動遞折子的人。何況唐佑鳴見他就忍不住說些政事,他也想讓唐佑鳴多多休息,于是兩個人也有一段時間沒好好說過話了。

他本想等到唐佑鳴身體大安再離開,可是一早答應了要歸家,拖來拖去,不好繼續待在京城,領了宴便要啓程了。

“藺硯,東西都收拾好了麽?”

藺硯擠眉弄眼:“收拾好了,可以出發了。”

藺維言認真地打量他:“你有什麽事瞞着我?”

藺硯故作正經地道:“沒有,小的哪敢瞞着您啊,您想太多了。 ”

藺維言當然不會信他,只是知道藺硯不會害他,便不再多想,一路走出小藺府,準備登上馬車。

因為一來一回比較費時間,所以藺硯準備的馬車非常寬大,侍從也不少。藺維言感到一絲違和,卻沒想到具體哪裏不對,搖搖頭沒有細想,撩開車簾上了車。

藺硯站在外面偷笑,被藺筆捅了一下:“別得意忘形。”

藺硯勉強收住笑容,沒一會兒就忍不住了,捂住肚子笑:“哈哈,我們給大人這麽大的驚喜,大人應當賞我們才是。”

話音沒落,藺維言挑起窗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啊,你想要什麽賞賜,說出來聽聽。”

藺硯臉一僵,比了個封嘴的姿勢。

藺維言沒好氣地放下簾子,回頭看向車裏的人:“你沒生病?”

半躺的唐佑鳴挑眉,眼角一勾:“一半裝的,一半是風寒。”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只有一更,但字數也差不多是兩個更了其實昨天就碼了,但是出去洗漱的功夫就熄燈斷網了,發不上來……今天幹脆合在一起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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